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贱妾 作者:白糖糕 上一世犯下的贱,这一世绝不再碰, 权谋私欲全化为一句阿弥陀佛, 削过的发,如睡过的男子,通通成云烟。 掌厨握勺,再留长发, 遇上宛如小妖精般磨人的郡王爷, 一切都乱套了, 他说:“我饿了,不过……今晚想吃的是你。” ==================   ☆、第01章 哪来的狐狸变的妖孽   “师父!”   何乐安顶着光溜溜的脑袋,穿着灰蓝的和尚袍,端着一叠精致的素菜,欢喜地跑进禅房,但重重落地的书架中,哪儿都没有宛如弥勒佛般的身影,疑惑间,里侧的角落传来一声慵懒的呵欠。   她奇怪地探头看去,就见低矮宽梁的窗台上,一抹鲜艳绮丽的大红色猝不及防地跌入眼眸,那人像是画本子里描绘的妖精,美得不可方物,阳光灿烂地撒下来,她还以为自己看见幻觉了,揉揉眼,还在,又揉揉眼,依然还在,于是她问:“你谁呀?怎的在我师父的禅房里?”   那抹大红色惊奇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道:“你竟能看见我?你真的可以看见我?”   “!”   何乐安惊悚地张张嘴,这人怎么话说得好像别人看不见他似的,就听他难掩开心地道:“我死在此百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可以看见我。”   “你你你是鬼?”何乐安颤颤巍巍地看着他,忙不迭后退了数步,摇曳的视线一晃,瞧得他脚下是有影子的,狐疑道:“可可可你有影子呀!”   他笑道:“百年来,我已从鬼修炼成妖,不但有影子还可以沐浴阳光吸收精华,你若不相信,我把头拧下来给你看看吧,可是不行,这样会吓到你的,要么变一朵花出来给你可好——”说话间,一朵红色的扶桑花已从他手心里冒出来,神奇地飞到她端着的碟子上。   何乐安惊恐地瞪大眼眸,看看诡异的他,又看看鲜红鲜红的花,尖叫酝酿着要从肺腑里挤出来时,一把熟悉的沧桑的男声满是无奈地道:“十七施主,你又在逗孩子玩了。”   她一脸惊容地转头,只见她那如弥勒佛一样的师父,四平八稳地慢步而来。   何乐安瞪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还自顾自地拎起一块素菜放入口中咀嚼的男子,气鼓鼓地问:“师父,他真的是人么!不是哪儿来的狐狸变的妖孽么!”她重活一世已是奇事异闻,若遇上什么鬼怪,也不是不可能,刚才差点被吓死好么!   男子用拎过素菜的手扭过她光溜溜的头,强逼她看着自己,笑道:“你见过像我一样好看还由狐狸变成的妖孽吗?”然后,不理她嫌他手脏的惨叫与挣扎,问老和尚道,“一空大师,这小子就是你说可以借给我的厨子吗?”   一空和尚一声佛号应声道:“是的,这是老衲新收的外门弟子安乐。”   何乐安算是听明白了,不敢置信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家师父道:“师父,你要卖了弟子吗!”   “这是给你的历练,你发虽断,但红尘缘未尽,若真想潜心修佛,其时再回来便是。”一空和尚慈祥地道:“如今,便随十七施主去吧。”   他老人家挥挥手,她何乐安就像被遗弃的小狗,被男子揪着衣领带下山了。   直到眼前出现金碧辉煌的‘谦亲王府’牌匾,她才颤颤巍巍地回过神来,瞪着铜铃大的眼眸,看着身边的红衣男子道:“你你你你到底是是是谁!!”上一世,她曾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地勾引这府中的世子,残害皇嗣谋朝篡位,致满府被牵连而抄家。   “我说我是这府中的管家,你信吗。”男子抓住欲转身逃走的小身板,笑容玩味地道。   何乐安使劲挣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家吗,幼时我娘曾找山神仙给我算命,说我命中缺德,若想安安稳稳地活一生,就要远离王侯公孙之家,否则会天降灾祸大难临头,这事儿还会连累别人,谁靠近我谁死,瞧着你也算是个好人,还是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真巧,我幼时也被山神仙批过命,他说我命特别硬,是那种别人想克,都克不死的,而且更巧的是,我们家全部人都是这种命,所以你尽管放心地进门吧。”男子拽住她优雅地踏上台阶,跨过门槛,走进景致优美的园林式大宅子。   迎面有美貌的丫鬟款款而来,她们齐齐恭敬地福身道:“越郡王。”   何乐安惊疑地瞪着男子:“你你你是越郡王!”竟是谦亲王世子的嫡亲弟弟。   “嗯?你的表情好奇怪,像曾在我背后说过许多坏话,今日终于见到本尊一样。”越郡王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别人求着盼着望着也想进来王府做事,你一脸比见了鬼还可怕的样子,怎么,从前真的诋毁过我们王府么?”   “出家人怎会打诳语!”   “那就是你还没出家的时候诋毁过。”   何乐安一字一顿吼道:“没!有!”我只是害你们被抄家而已,真的没有诋毁过好嘛!   “可是,你作为王爷,你为什么不用‘本王’自称!”若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王爷,她就是用裤腰带绑,也要把自己绑在寺里誓死不下山!   越郡王笑道:“难道我不用‘本王’自称,就可以抹杀我是王爷的身份了吗?”   虽不能抹杀,但可以让人一开始就知道你高贵的身份,有多远,躲多远!   何乐安一腔悔恨鲠在喉咙里,只能真诚地恳求道:“我真的不能在王府做事,你还是找别人吧,煮得一手好素菜的小和尚多的是,凭你的身份,想要十个也行。”   “可怎么办呢,我自小就有一毛病,别人越是不愿意做的事,我越喜欢强迫别人做。”   “……”   ☆、第02章 你的良心真不会痛吗   最后,何乐安还是悲惨地被拎到王府后厨。   越郡王懒洋洋地倚在厨房门边,道:“我的母亲喜吃斋菜,只是自回京后胃口不好,常常吃一口便不愿再吃,你若开了她的胃,我就放你走。”   “你真的不会骗我吗?”何乐安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他笑得真挚:“我用人格担保。”   何乐安很怀疑他有没有人格这种东西,但因上一世害死他们的愧疚作祟,她还是动起手来做斋菜,随后边搅拌面粉边道:“拿一些冰来。”   越郡王弹指间,已有丫鬟毕恭毕敬地去跑腿。   她将面粉推得比纸还薄,隔水催熟,又挑了青瓜苹果等爽口的蔬果削皮切条,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冰,用作面皮的降温之用,又捞起泡发的海带切丝,与木耳用醋等调料伴在一起,之后将冰下来的面皮一部分切成长方形,一部分切成面条大小。   长方形的面皮将青瓜苹果条的蔬果卷在一起,约莫六个一碟,又以胡萝卜雕出来的花装饰碟边,剩下的凉面条就倒进海带丝与木耳里搅拌成一小碟,摆出精致的模样后,朝越郡王道:“让你母亲试试吧。”   越郡王看着那如水晶般剔透的面皮映出来的蔬果鲜艳欲滴的颜色,便食指大动,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蔬果皮卷儿。”   越郡王蹙眉道:“就没有好听点的名字么?”   何乐安道:“你也可以叫它卷皮果蔬。”   越郡王十分鄙视她地拎起一块塞进嘴巴,边咀嚼边点头道:“嗯唔,不错,日后它就叫‘宝玉水晶’吧。”   “……”何乐安一脸‘你高兴就好’的无语表情看着他。   丫鬟把斋菜端出去,越郡王笑意盈盈地道:“你知道即使你逃了,我也能轻易把你抓回来吧?”   多么赤裸的威胁啊,何乐安学着她师父的模样道一声软绵绵的佛号,虔诚地说:“施主,小和尚会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你回来,麻烦你快去快回。”   然,她这一等,就等到日落西山又夜幕降临,但越郡王依然不见人影。   有丫鬟见她昏昏欲睡,请她去厢房歇着等,她只是摇头婉拒,窝在厨房不妨碍别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一个角落,坐在小凳子上挨着墙壁抱着膝盖而睡。   越郡王行色匆匆地回来,就见她可怜巴巴的如同被抛弃的小野狗蜷缩在一角,他眉头微蹙,走过去欲要唤醒她,就见大半张脸几乎都埋在手臂与膝盖之间熟睡的她,眼下全是干了又湿的泪痕。   “……”不过突然有事出门,不小心将她忘记了,不至于委屈成这般吧。   越郡王抬手想要敲敲她光溜溜的脑袋,瞧得那被门外宫灯映照的光泽,又改为摸了摸,唤道:“安乐,醒醒,我给你准备厢房了,去房里睡。”   何乐安茫茫然地醒来,如扇的羽睫上还挂着泪,扑闪扑闪地看着夜色下红衣如火的他,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人又是谁,想到自己从白天等到夜晚,她恨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此为难我一个小和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第03章 作为佛祖座下的弟子   越郡王难得有耐性地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宫里突然有事召我进去了。”   何乐安用衣袖子抹着眼睛的湿意,将信将疑地盯着他,道:“那你母亲把东西吃了吗?我可以回相国寺了吗?”   “我突然进宫了,具体的也不知道,这时候又太晚了,京中近来频频闹飞天贼匪,劫财要命的,你现在执意要走,若出事,我无法向一空大师交差,今日还是先宿于王府吧。”   “可是,王府不是有侍卫吗,你可以让侍卫送我回去。”   “王府的侍卫是保护这个王府的。”   何乐安撇嘴道:“相国寺离京不远,你派两个侍卫出来护送我就是了。”   “若王府因为失去这两个侍卫的保护而出事,你能负责吗?”越郡王淡然地睨着她。   “我一个光看就知道没钱的小和尚,飞天贼匪就是从我身边走过,也不会劫我钱财要我性命吧,好歹我也是佛祖座下的弟子,杀僧灭佛会倒一辈子大霉的,不用侍卫护——”   “——你怎知他会不会突然心情不好,随手杀个人泄愤?”   何乐安怀疑地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这么多,只是想留我在王府?”   “并不是我想,而是我的母亲还需要你,你既是佛祖座下的弟子,应怀有慈悲心肠,御医说过,我母亲若再这样不进食,会因衰竭而亡,作为佛祖座下的弟子,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在你的指缝里流逝吗?”   越郡王诚诚恳恳地道:“我答应你,只要她开了胃,一定送你回相国寺。”   “我这王府又不会吃人,你一个男子汉害怕什么?”越郡王见她还有犹疑,挑眉笑道:“还是说,你会忍受不住我府中美貌丫鬟的引诱?”   自削发那日起,就是男装打扮的何乐安,故意一脸惊吓地揪住自己的衣领子道:“你府中丫鬟竟连小和尚都不放过,太可怕了,不行,我还是回相国寺好了——”   “——就你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穷酸和尚,我府中等级最低的丫鬟都不会放在眼里。”越郡王毫不留情地拍拍她光溜溜的脑袋瓜,轻嘲道:“不早了,赶紧去歇息吧。”   在何乐安的坚持下,她被安置在后厨柴房旁边简朴的小厢房里,拒了丫鬟要打水给她沐浴的好意,静静地躺在硌骨头的木板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没多久的关系,这会儿竟有些睡不着了,梦里那利刃插于胸口的痛楚,清晰得好像刚刚就是插在她身体里一般,疼得她连呼吸也是一窒。   上一世,是她先犯的贱,勾引嫡姐夫,才牵扯出后来那般多的阴谋诡计恩怨仇恨。   得知重生的那一刻,她全然没有要报仇的念头,只想好好地单纯地为自己再活一次。   若可以,远离王侯公孙之家,不理是是非非,只在相国寺当一个煮斋菜的小和尚,闲来无事敲敲木鱼,念念经书,似是而非地道一句阿弥陀佛,也相当充实有趣。   日上三竿之时,何乐安被小丫鬟软乎乎的声音喊醒,还在迷糊中,就听她道:“小师父,郡王爷出门前曾有吩咐,午膳要你给王妃准备,可若这般时辰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何乐安认命地甩掉瞌睡虫,洗漱后,在小丫鬟的‘监督’下,去到厨房,环视一圈新鲜的食材,她突然想起来问小丫鬟:“哎,你知道王妃平日里,比较喜欢吃什么吗?”   “王妃没有挑食的习惯,但素来喜爱花香。”   何乐安沉吟地请求道:“可以劳烦你们去府中的荷花池采些莲花莲叶莲蓬给我吗?”   “小师父稍等便是。”小丫鬟满脸笑容地离去。   等待的时间里,何乐安拿出紫薯与黄薯隔水蒸熟,和了面团分成两份,加入不同颜色的番薯进去再继续和,随后分别搓成圆条,又切成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量,把水烧开之后,拿过丫鬟采来的其中一片荷叶撕碎了一起煮,接着放下紫色与黄色的小面团。   锅里的汤沸腾起来时,扳出新鲜的莲子去掉芯放进去,数秒后盛盘,又用冰降温,然后用荷花作陷,以面团煎成松脆可口的薄饼,最后以剩下的洗净的荷叶摆盘,才叫丫鬟端出去,而约莫一盏茶后,丫鬟欢天喜地地跑来道:   “小师父,可还有甜汤与薄饼,王妃说还想吃一点。”   “有的,姑娘请随意。”何乐安松下一口气,笑容满脸地道。   啊哈哈哈,她终于可以回相国寺了!   但,就在何乐安想着究竟是不辞而别地离开王府,还是等越郡王回来再离开王府时,丫鬟又来了,这一次是道:“小师父,王妃有请。”   “……”   ☆、第04章 准备这样讹一笔钱吗   何乐安轻手轻脚地关起梨花实木的小门,鬼鬼祟祟地贴着灰白色的墙壁走出数步,确定没有谁追出来后,才不要命似的朝小巷子尽头的大街上跑。   可刚跑出小巷子,喘着气庆幸自己逃跑成功时,一辆疾驰的马车向她直直地冲来——何乐安惊恐地对上车夫更加惊恐的老脸,她想退回巷子里,但脚好像粘在地面似的,动也动不了,只能听着车夫杀猪似的吼道:“快!走!开!”   就在缰绳也拉不住疯狂的马,何乐安的小身板就要被马蹄踏平在地,扣也扣不起来之际,一抹鲜红将她从死亡边缘强势地拽了回来,她怔然的瞳孔映出越郡王面无表情的俊脸:“怎么?没有路费回相国寺,你准备这样讹一笔吗?”字字皆是嘲讽。   何乐安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后知后觉的恐惧化成泪水,气恼道:“还不是因为你!”   “不下山我就不会差点被马车撞了!”   “呜呜呜,山神仙说得没错,我必须得远离王侯公孙之家才能幸福快乐!”   “我要回相国寺!相国寺!相国寺!呜呜呜呜!”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姿容绝色的小脸儿都扭曲了。   越郡王蹙眉还未语,一把男声匆忙而至:“祁想见过越郡王,刚才马儿受惊,一时没能控制住,没有伤到越郡王与这位……小师父吧?”   身后熟悉的声音,叫嘴巴大张尽情哭喊的何乐安一怔,就听越郡王淡然道:“没有。”随后三言两句便把人打发走。   他看着怔怔地张大嘴巴忘记哭泣的小和尚,道:“你认识思逸伯府的世子?”   “不认识。”起码这一世不认识,日后也不打算认识。   何乐安合起干涩的嘴巴,抹泪坚定道:“我今天一定、必须、再怎样都得回相国寺。”   “我的母亲没有你会死,你当真忍心吗?”越郡王的声音软下来。   何乐安抽抽鼻子诚挚地道:“我会每日为她诵经念佛祈祷她平安无事。”   “这不是祈祷就可以解决的事。”   “我的诚心一定会感化佛祖的。”   “佛祖的眼睛没有瞎,能看见你此刻见死不救,心狠手辣的一面,怎还会被你感化?”   何乐安抿唇瞪着他:“我没有见死不救,没有心狠手辣。”他要她煮斋菜,她煮了,谦亲王妃也吃了,她既没有下毒,也没有害了谁的命。   “你准备见死不救,心狠手辣。”越郡王道:“你若执意要走,佛祖会对你失望的。”   “……”何乐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本正经地道:“我与王府的八字不合,勉强留下,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半身不遂,今天差点被马车撞就是最好的证明,佛祖会理解也会谅解我的。”   越郡王瞧着她一脸势要回相国寺的坚定,挑眉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你不鬼鬼祟祟地逃跑,就不会差点被马车撞了?”   “……我没有鬼鬼祟祟地逃跑。”何乐安挺挺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道。   “反正逃跑就对了。”越郡王笑道:“我保证,只要你乖乖留在王府,绝不会丢了小命。”   “王府贵地,规矩繁多,我不过是一个无知的小和尚,若不经意得罪哪位贵人——”   “我答应你,护你免去一切责罚,从现在起,你是我母亲重要的厨子,是王府贵客。”越郡王道:“如此,你可以安心、放心、宽心,以及满意地回王府了吧?”   ☆、第05章 媚惑越郡王的小和尚   何乐安一点也不安心,一点也不放心,一点也不宽心,一点也不满意地看着她的厢房——准确地说,是越郡王专程为她准备的厢房。   “我继续住在后厨那间小房间就好了。”她转身就要离开眼前华贵精致的卧室。   越郡王一把抓住她细瘦的手臂,道:“不是我不想相信你,但你有过逃跑的劣迹,我担心你‘想不开’又再次逃跑,只好辛苦一些亲自监视你。”   “我不会逃跑了。”何乐安就差指天发誓地保证了。   “你我都是男子,你又是王府贵客,暂住于我隔壁的厢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越郡王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这个小和尚定力不够,怕被荣华富贵迷了心,日后再难回到相国寺受清贫之苦?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谦亲王府厨子的工薪,在京是出了名儿好的。”   何乐安不为所动地看着他,道:“我们相国寺是寺庙界里最有钱的一间寺庙,我们日子过得清,但不贫,更不苦,每日诵经念佛,坊间化缘,挑水砍树,耕田种菜,每一项劳动都是一次洗涤心灵的历练。”   “既然你不会被眼前的荣华富贵迷了心,”越郡王笑容渐深地抬手轻轻地敲了敲她光溜溜的脑袋瓜,道:“这颗小光头又异常地坚定,那既来之则安之,当为之而乐之便是。”   师父给她取法号安乐,就是希望她既来之则安之,当为之而乐之。   何乐安道:“不管是简陋的小房间,还是奢华的大卧室,于我而言没什么不同,但我更喜欢住在厨房隔壁——”   “——这简单,我的院子也有厨房。”越郡王笑容迷人地打断,还不容再反驳地拉着她朝厨房……旁边的大卧室走去。   就这样,何乐安正式在谦亲王府……越郡王的院子中,住下了,以马上离开为要挟,拒了丫鬟的贴身伺候,她坐在触感熟悉又陌生的柔软大床上,便想起在大街上听到的男声。   那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她的男子,却被利欲熏心的她,毫不犹豫地害死,依稀还记得,他的父母再过一个月,就要死于回京途中的船难里了,既然重活一世,她是否该为上一世犯下的过错,作出弥补呢……师父说的当为之而乐之,又是什么意思……   正发呆,门被叩叩地敲响。   何乐安开门,美貌的丫鬟笑道:“小师父,王妃与越郡王临时有事出门了,越郡王吩咐,你今日好好休息,晚膳婢子们会给你端来,若有格外喜欢吃的,也可以告知婢子。”   “姑娘客气,我不挑吃,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随意便可。”   丫鬟道:“小师父日后唤我芳蕤就好了。”   何乐安送走芳蕤,刚关上门转身要回内室里收拾包袱,才走三步,门嘭一声被踢开了,一张妆容秀丽,却充满怒气的脸庞,顷刻映入眼帘,她还未语,就听这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子道:“你就是那个媚惑越郡王的小和尚?”   ☆、第06章 把她拖出去放火烧了   何乐安张张嘴巴,艰难地道:“我是小和尚没错,但我没有媚惑越郡王。”   “你若没有媚惑越郡王,他昨夜怎会扔下本县主!你若没有媚惑越郡王,你现在怎会睡在他的院落!”女子恶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一个男子,又是秃驴,竟敢勾引越郡王走上歪路!罪大恶极!”   “施主,小僧没有。”何乐安无语凝噎地道一句佛号虔诚地道。   可,女子根本不跟她解释的机会,气哼哼地道:“来人,把这个秃驴抓起来!本县主今日要替天行道,烧死这个孽障!”   何乐安尚未言语,就被牛高马大的侍卫一左一右地钳制拖拽,芳蕤闻得消息,匆匆赶来时,欲要解释的她已被丝帕塞住嘴巴,只能发出憋屈的‘呜唔唔’的声音。   芳蕤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这位小师父乃越郡王特意请回来,给王妃做斋菜的,因是贵客,才暂宿于越郡王院中,过几日待禅房整修完毕,就会搬迁,还请顺荣县主三思。”   “你说什么!”荣顺县主声音尖锐地质问道:“越郡王竟还特意给他整修禅房!”怒火噼里啪啦地烧向何乐安道,“好一个秃驴!好一个孽障!居然将越郡王迷惑至此!你们还站着干嘛,把他拖出去放火烧了!!”   芳蕤还想阻止,被怒气填胸的荣顺县主一脚踢开,与她同来的另一些侍卫将早有准备的木柴放在空地上架好,稀里哗啦地倒下一罐火水。   只听荣顺县主命令道:“绑起来,本县主就要看看,这般孽障,烧过之后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何乐安眼看木柴被点燃,一侍卫接过麻绳,她拼尽全力地用头撞向钳制她的另一侍卫的下巴,顾不得脑袋瓜碎了一般的疼,使劲儿朝旁边的廊道跑去,心里盼的念的,全都是那该死的惹下毒桃花的越郡王,正要顺着廊道的弯拐向左边,却嘭地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因力道反弹向后倒去——   跌坐在地的她,只觉两瓣的屁股,摔成了四瓣,一张被愤怒与委屈还有疼痛扭曲的脸瞪向来人,就见一张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痕迹的俊脸,如针似的扎进眼帘,他声音浅浅幽幽地道:“你就是阿玥请来为母亲煮斋菜的小师父?没事吧?”   何乐安下意识想摇头,可想到那束凶猛的大火,又连连点头,刚要说话,才发现嘴里还塞着丝帕,这时,侍卫追来,二话不说便把她抓了起来。   一侍卫后知后觉发现左边的拐角有人杵在那里,狐疑地抬头,就惊讶道:“世子爷!”而后,视线一转,看向世子爷旁边的身影,神色颇为惊慌地道,“少、少将军!”   那一直被何乐安忽略,被侍卫称为少将军的男子,从被墙壁遮挡的拐角走出来,看向院中怒火滔天,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宛如霜打茄子般的荣顺县主,冷声道:“荣顺,你在谦亲王府胡闹什么?”又对抓着何乐安的侍卫道,“还不放开这位小师父?”   ☆、第07章 要投进我怀抱的女子   何乐安这才得以拨下嘴巴里的丝帕,就听荣顺县主不甘心地道:“表哥,你别被他和尚的模样迷惑了,他是勾引越郡王的孽障——”   “——胡扯!”少将军厉声打断。   世子哭笑不得地道:“荣顺,我对阿玥还是了解的,他绝不可能是……断袖。”说到最后,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嘴看向从院中另一边拱形门走出来面黑如炭的越郡王。   何乐安敏锐地顺着他满是调笑的视线看过去,只听越郡王漠然道:“希望在我将这个丫头丢出去喂狗之前,你们可以带走她。”话音未落,世子与少将军已识相地将不依不饶的荣顺县主拖走。   瞧得越郡王朝自己走来,何乐安下意识向后退去,又疑又虑地道:“你,你不会真如荣顺县主所说,是……吧?”   在众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和尚,他却三番几次留下她,实在令人……不想歪都很难,她师兄说过,她这张脸,作为男孩子,还是很有很有很有看头的。   “呵。”越郡王笑得阴凉,‘砰’地一声,抬手将退无可退的何乐安,禁锢在臂弯与朱红木柱间,逼视只有他胸膛高的小和尚,道:   “你知道喜欢我的女子,能绕京城十圈么,想要投进我怀抱的女子,从边关排到京城,沉鱼落雁,燕瘦环肥,绰约多姿,各色各样,我就是每天早午晚都睡一个,睡十年也睡不完,你认为我……为什么会是断袖?”   何乐安很认真地想了想,试探道:“睡……睡腻了?”   啪啦,越郡王手下的木柱惊恐地裂出一条缝,他咬牙切齿道:“你吃腻了白米饭,会去吃屎吗?”   何乐安理所当然地摇头,“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何况吃腻了白米饭,还是粥粉面。”   “没错,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越郡王道:“我也是个正常人,腻了绝色佳人,有大家闺秀,再不济还有小家碧玉,你说我……为什么要当断袖?”最后两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乐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的愤懑,再三确定他没有断袖的嫌疑后,才道一声佛号道:“施主,我决定相信你,收起心里打算收拾包袱离开的念头。”   “很好。”越郡王凉凉地勾勾唇,“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退一万而言,我就算是断袖,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相貌平平无奇的小光头和尚。”说罢,收起手转身离去。   何乐安瞪着他火红的背影,轻哼道:“什么叫相貌平平无奇,师兄说过,我这模样,在寺里,可是排得上前十的!前!十!好!么!”   **   当夜,何乐安睡得正香,门‘嘭’地一声震天响,被推开了。   她咋然坐起,放眼望去,自个儿的房门还关得好好的,睡意朦胧地疑惑间,还以为自己做梦时,隔壁便传来‘嘭’地一声震天响,似乎是……刚才推开的门,现在关上了。   ……咦,隔壁住了人么,她今日怎的没有听谁说起呢?   ☆、第08章 就是你丫招惹回来的   翌日,芳蕤早早唤醒何乐安洗漱用膳后给谦亲王妃做早点,她边揉面边语气随意地问:“芳蕤姑娘,隔壁厢房住了谁吗,我昨夜好像听到声响。”   “没有。”芳蕤想也不想便道:“许是小师父你初宿于此,有些不习惯,做梦了罢。”   见她还有疑惑的样子,芳蕤笑道:“这竹取院的上房,只住了越郡王与小师父,我们这些婢仆侍卫,都是住在后舍的,若小师父今夜还睡得不踏实,婢子给你备些宁神茶吧。”   因那两声巨响后,再无别的声息,她又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时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梦,何乐安只好客客气气地道:“有劳芳蕤姑娘了。”说着,将煮好的三丝拌面递给丫鬟。   空闲时间与芳蕤说起话来,她喜声道:“原来你说越郡王修葺禅房的事,是假的呀!”   “只是想要拖延一二缓解燃眉之急的说辞,还请小师父莫见怪。”芳蕤抱歉道。   何乐安连连摆手道:“不见怪不见怪。”他若特意修葺,她才害怕呢,“我只是暂时在王府帮忙而已,迟些时候,还是要回相国寺的。”   况且,三个月的祈福之期很快就到了,嫡母定会去相国寺接她,其时就算她再言继续留在相国寺顺便给全家都祈个福什么的,也得见到嫡母呀,所以她最多只能留在这里十天。   *   午后,何乐安在房中打坐诵经诵得有些昏昏欲睡时,有丫鬟来敲门,毕恭毕敬道:“小师父,越郡王请你去禅房一趟。”   何乐安茫然地揉揉眼睛,不是说修葺禅房的事,是假的吗,为何还要她去禅房?她不禁警惕道:“我正在诵经,没有诵完最后一个字前,是不能出门的,劳烦姑娘告知越郡王。”若他当真有事找她,最后定会自己找上门来。   “可是,越郡王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你过去一趟,你回来再诵便是。”丫鬟顿了顿道。   “要认真对待佛祖的教导,佛祖才会庇护你我,保佑万民,你走吧。”说罢,何乐安大声地诵起经来,任凭门外丫鬟如何温柔地劝如何恭谨地说,就是不出门,直至这丫鬟走了许久,芳蕤过来敲门,给她送茶,她状若不经意地问,“芳蕤姑娘,越郡王回来了吗?”   “婢子刚买东西回来,还不知道越郡王回来与否,小师父找越郡王吗?”   何乐安刚要摇头,就听一把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道:“找我?何事?”   她抬头,就见一袭红衣翩翩的越郡王,大步跨进她的厢房,“我觉得你这儿,可能或许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越郡王戏虐地勾勾唇道:“你是佛祖座下的弟子,竟怕了那些鬼怪?”   “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和尚,远远还不够镇压它们,自是怕的。”何乐安理所当然地道,“我还听师兄弟们说过,妖魔鬼怪最是喜欢抓我们这样修行不够,它们又能轻易对付的小和尚来填肚子,你这儿不干净,我便不要再住下去了,还是回小——”   “我会找人来抓鬼,你放心好了。”   不,她就是想回后厨的小房间,图个清静好么,“那在你找到人捉到鬼之前,我——”   越郡王再次含笑打断道:“你可以到我隔壁的厢房暂住,有我这样正气凛然的皇族在,什么鬼怪都不敢靠近了。”   “……”这些鬼怪就是你丫招惹回来的!   ☆、第09章 小和尚你也别睡太晚   最后,何乐安说破了嘴皮子,才得已继续在这‘不太干净’的大厢房里住下去。   入了夜,她三两下洗完澡,待芳蕤与一个粗使麽麽将浴桶清理出去,便打开窗户叫湿气驱散,刚打算掏出下山前师父塞给她的经书瞧瞧,隔壁猛地传来一声花瓶破碎的声响。   “!”这一次,不是在睡梦中的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但,那一下声响后,隔壁又没有别的动静了,就在她犹豫是否要过去敲敲门的时候,一声痛苦的‘喵呜’,与碎瓷片被拨得哗啦啦响的声音,依次清晰地传来。   何乐安狐疑地出门,小心翼翼地敲隔壁的厢房门,就听一声由远而近的‘喵呜’中,门被打开了,露出越郡王那张妖孽至极,左边脸颊却有一道小划痕的脸,可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抱在怀中的白色长毛蓝眼绿瞳的异国猫。   她看看爪子不停挣扎的猫,又看看半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的越郡王,终于忍不住道:“越郡王施主,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厢房?”   “听说猫狗这类动物,可以看见人们看不见的东西。”越郡王道,“母亲身边刚好有只猫,我便看在你尽心尽力为母亲料理斋菜的份上,带它过来抓抓鬼除除妖。”   显然这只猫不太喜欢红艳艳的越郡王,对着他不是龇牙咧嘴的,就是挥爪攻击,如今还被他拎小鸡似的拎着脖子吊在半空中,一双迥异的圆眼睛又恼又怒地瞪着他。   何乐安见它着实可怜,连忙双手捧住痛苦的猫,硬是从越郡王手中拯救出来,抱在怀里安抚,猫还算乖顺,喵喵呜呜叫了几下,就懒洋洋地蜷缩在她臂弯里了。   “它原是在庵堂听经念佛长大的猫,平日除了我母亲,从不亲近别的人。”越郡王似笑非笑地抬手敲敲她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儿,道:“因你是和尚,所以也愿意亲近你么?”   何乐安用死鱼眼睨着他:“猫最是有灵性,最是懂得分辨善恶。”   “一句话骂了我,赞了你自己。”   猫在她怀里懒懒地叫了一声‘喵’,何乐安道一句佛号说:“施主,你想多了。”   越郡王也不在意,指着瞪着他的猫道:“今晚让它陪你好了。”   说罢,不等犹豫的何乐安应声,‘嘭’一声把门关上了,她只好疑惑地道:“可……你为何还留在这间厢房里?”   “我便是要瞧瞧,哪儿来的鬼怪,竟敢在我的竹取院胡闹。”里头传出一声比猫还懒洋洋的轻哼,随后还打起呵欠来,“我累了,要睡了,小和尚你也别太晚。”   “……”要是他今夜住在她隔壁的事,被荣顺县主那只鬼怪知道,定不止要拿火烧她这般简单,她不愿意招惹麻烦,所以今日那陌生丫鬟来劝她出门的事,她没有说出来。   何乐安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道:“施主,今日我听丫鬟姑娘说,王妃的胃口已经好了许多,晚膳的时候,吃了整整两碗素汤米粉,想来不出三日,我就可以回相国寺了。”   ☆、第10章 可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后厨的厨娘偶尔得了空闲,会过来找何乐安讨教一些蒸煮的技巧,她也不吝啬或是藏私,她问什么便答什么,有时候还会主动告知不同煮法的巧妙,很快便与这位将近四十岁的妇人打好关系了,从中得知,她做饭的时候,有下意识讨好王妃的‘坏’习惯——也就是,王妃喜欢吃什么,她就常煮什么,虽有精益求精,但谁吃多了一样东西,都会腻味的。   “倪大娘,你知道做得好的酒楼为何客人总是源源不绝吗?”何乐安语气随意地笑道,“他们不但精益求精原有的菜肴,更会精雕细琢新鲜的菜肴,以求熟客不因为别家的新菜式而离去,口味有时候也会随着心情的不同,气候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她不无佩服地道:“你掌厨二十多年,控制火候的功夫这般厉害,想要创新定然不难,只要配合天气与季节的变化,适当地利用不同的材料,便好了。”   倪大娘醍醐灌顶,千般感激万般感谢,来时垂头丧气,走时欢天喜地。   芳蕤笑道:“好久没见过她这么高兴了,像捡到几百两银子似的。”   越在意什么,就越害怕失去什么,倪大娘伺候王妃多年,惯了恩宠有加,若王妃不再吃她煮的东西,即使不需要离开王府,也会被新人渐渐取代地位,她当然会烦恼了。   见何乐安笑而不语,芳蕤道:“今日是十五,依照惯例,王妃会和世子爷与越郡王一同用晚膳,小师父你又可以偷闲了。”王妃虽喜欢吃斋菜,偶尔也礼佛,但不避忌荤腥。   闻言,她道:“那我可以出门一趟吗?我想买一些经书回寺送给师兄弟。”这段时间,因她做的斋菜,皆十分合胃口,王妃给了不少打赏,其中也有银票。   “你又不是王府的犯人,当然可以呀,越郡王问起,婢子会如实告知。”芳蕤好笑道。   何乐安戴上放在包袱里的小佛珠项链出门,避开一切会遇上‘熟人’的街道,熟悉地穿街过巷,去到一间简洁的书铺,买了数本经书,还要了一小份笔和墨。   她拎着大包小包七绕八拐,在一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掏出笔墨,往左边脸颊随意地点了点,又往右边眼角点了点便收起东西,朝尽头的大巷子走去,直至在一间华贵的宅子前顿住脚步,抬头只见那朱红的牌匾上,写着‘思逸伯府’四个工整的大字。   “阿弥陀佛。”何乐安见守门的两个小厮狐疑地打量她,虔诚地道出一声佛号,对天祈祷几句经文,而后走近小厮,递给他两道明黄色朱砂符,再道:“小僧恰巧路经于此,发现贵府有即将有灾,现赠贵府老爷夫人一道符,望能保他们平安健康,切记近两个月忌船忌水。”说罢,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飘飘然地走了。   可算是了却一件心事了。   何乐安找到水源抹掉脸上用墨点出来的痣,便开心地依照来路回王府,就见芳蕤正被一黑着脸的老麽麽责打,旁边还跪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嘴里都在说着求饶的话。   可动刑的两个粗使麽麽不但劲儿不减,还越发用力地仗责,而芳蕤已经满屁股都是血地晕死过去了,满地霞光,血迹被映衬得又深又沉,叫她忆起刚为妾的那一年,头一个月而已,亦是如此,被嫡姐命令的麽麽往死里打。   ☆、第11章 便可不必惦记什么了   气势不凡的老麽麽瞧得何乐安,也不惊讶,只冷声道:“这臭丫头脏了小师父的眼了。”   “施主,不知芳蕤姑娘犯了何错,竟要受如此重的责罚?”何乐安轻道一声佛号问。   老麽麽冷哼道:“她明知道王妃有意将她提为越郡王的通房,居然还不知廉耻地与府中青梅竹马的侍卫私相授受,败坏王府名声,还犯下盗窃之罪,顺手牵羊小姐妹的首饰,若非看在她伺候越郡王没有功也有劳,老奴该叫她仗责至死的,如今不过是二十仗而已。”   二十仗完,粗使麽麽停下手,小丫头们一个个泪流满脸地扑向芳蕤,何乐安还未语,老麽麽勉强地朝她扬起一抹浅淡的笑,道:“自小师父来到王府,王妃的胃口越渐好了,今日尝起倪大娘料理的新菜,还说她向你学习得十分好,定要给你一番赏赐才是。”   “王妃客气了,小僧不过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再说小僧始终要回相国寺的,日后有倪大娘尽心尽力照料王妃,小僧这副软心肠,便可不必惦记什么了。”何乐安目送老麽麽三人离去,帮着小丫头们将芳蕤送回房。   “王麽麽太过分了,满府皆知芳蕤姐姐与赵侍卫情同兄妹,互相送些小东西实属正常,平日里从不在意的,今日突然就发起难来了。”一小丫头哭着抹泪道,“还说什么芳蕤姐姐顺手牵羊,芳蕤姐姐近日就在这边照顾小师父,怎的有时间去顺手牵羊!”   另一小丫头也哭道:“就是,何况芳蕤姐姐根本不需要盗窃,她孤儿一个,工钱什么的,都是自己赚自己花,常常有多的,都给我们这些小的买一些吃的,这么好的人呜呜!”   何乐安却是知道,是自己害了芳蕤,王麽麽不过受人吩咐杀鸡儆猴罢了——刚才那番言辞里,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王妃的胃口好了,倪大娘的手艺又提升了,她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和尚可以识相地走了。   她从怀中掏出买经书用剩的二十多两碎银子,递给一个小丫头吩咐道:“你快去请大夫给芳蕤姑娘看看,我这些银子便算是感谢这些天芳蕤姑娘的照顾了,记得莫要省着。”   回到厢房,何乐安收拾自己极少的东西,撕下新买的一本经书的后页封皮,用笔沾墨写下离别,就背起包袱走了,她怕越郡王追来,还特意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留宿,第二日夜里,请店家小厮雇下马车回寺,就听堂中几名吵闹的汉子道:   “听说南境有敌进犯,越郡王自请去剿灭了。”   “啧啧,南境寇敌多年来灭也灭不尽,这越郡王可真会给自己找事呀。”   至此,担惊受怕的何乐安,再也不用担他来找自己的惊,受他要自己再回王府的怕了。   在气氛融洽的相国寺里,她又是那个忘记所有尘世烦恼的小和尚安乐,每日只需要敲敲木鱼念念经书做做斋菜,直到小师弟奶声奶气地与她说:“师兄,你的祖母来了。”   ☆、第12章 我就喜欢吃不好吃的   两年后,封州城,刚刚夜幕降临,富贵酒楼正是忙碌的后厨里。   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男小厮打扮的何乐安,囧囧有神地看着手上刚被硬塞过来,摆着两道精致菜肴的托盘,问旁边正抛锅煮菜的中年男人道:“熊叔,张三他……说送去几楼几房来着,我还没听清楚,他就一溜烟走了。”   “好像是三楼三房吧。”熊叔想也不想地说着,提起锅将菜上碟,急声催促道:“小可,你手脚快些,今日本就不够人手,摆盘的人又请假了,我还等着你帮忙呢。”   看着人人都忙得脚不点地的厨房,何乐安只好认命地端菜上楼。   走至三楼三房门前,她还未敲门,门内就传出一声诡异的巨响与痛苦的喊叫,何乐安下意识不想进门,然而两个抱成团的醉客路过的时候,一把将她撞向单薄的门——于是,没有上锁的门,就这样被她手中的托盘推开了,踉踉跄跄的她,也顺势冲进了厢房。   仓皇抬眸的那一瞬间,何乐安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床榻上,光洁的月色下,披头散发,半张脸都被黑暗吞噬,嘴角挂着一抹鲜红,手中一把长剑将床上人影插死,宛如厉鬼的纯白色身影。   她正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淡定地转身出门时,却对上一双阴凉的,好像藏满冰雪的眼眸,寒意顷刻间迎面扑来,厉风猛地从耳边刮过,大开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何乐安惊悚了,就见那半张脸一点点地挣脱黑暗,露出美得难以言喻又苍白的样子,舔了舔唇角的血,用嘶哑的声音轻轻地笑道:“没想到老天爷还是挺眷顾我的,知道一个人我吃不饱,又送了一个过来,虽然瘦弱了一些,但……总比没有好。”   “!”吃吃吃人魔?   何乐安惊恐地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还没说出口时,只见他抽出那把插死人的长剑,血花四溅,喷了他半身,纯白色的衣袍很快就被染出朵朵妖艳的红花,可怕得叫人心随之一抖,瞧得他从床榻上下来,她连连后退颤声道,“我我我,我我我不好吃的!”   他突然顿住脚步,那时而露出来的半张脸,如今整张都被黑暗掩藏起来,唯独那双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闪烁着阴凉的冷意,奇怪的笑声不停地从他嘴里溢出,他嘶哑地道:“呵,我就喜欢吃不好吃的。”   “……”不知道她现在改口说自己很好吃还来得及么!   何乐安哭丧一张脸,正急急地想着对应之策时,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接着传来男子恭敬的声音道:“爷,东西送来了。”   “嘁。”她听得站在黑暗中的人低低地嗤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诡异的风便在厢房内刮起,窗被打开了,而那抹染了血的纯白色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门外男子久未得到回应,似乎察觉不对劲,猛地推门进来,瞧得呆在一旁还端着菜的何乐安时愣了愣,再看床榻上熟悉的身影不见了,只躺着一个死透了的黑衣人,以为这个小二只是被狼藉吓到,便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金子扔到托盘上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第13章 被我那混蛋儿子糟蹋   何乐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见了鬼还是见了鬼,浑浑噩噩地回到后厨又迷迷糊糊地回到嘉宁侯府别院,等在后门的丫鬟,喜出望外地说道:“小姐,老太太让您回来便去见她。”   至此,何乐安才从纠结的神思里清醒过来,回自己的卧室换下满是油烟的粗布男衫,才与丫鬟们一同去老太太所在的‘玄素居’,守门的麽麽瞧得她款款而来,忍不住笑道:“六小姐回来了。”   何乐安回以一笑,径直往院子里头的大厢房走去,朝倚坐在偏厅软塌上的华贵老妇人半是撒娇半是怪嗔地软声道:“祖母,您有事该派人寻我回来的,怎能干等着呢~”   满头花白的何老太太疼惜地把她招到身边坐下,笑道:“又不是急在一时的事儿。”二人说了好些悠闲话后,其乐融融中,她深深地叹出一声无奈,“其实是你外公的事。”   笑靥如花的何乐安,一下子静默下来了,何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难掩痛苦地道:“是祖母欠了他,欠了你母亲,也欠了你这可怜的孩子,他不认你,也都是祖母的错呐!”   “他当年那么疼爱你的母亲,那样一个嫡出的伯府小姐,就被我那混蛋儿子糟蹋了!”何老太太说着,一目的热泪,哽咽道,“姐夫恨我,也是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何乐安握紧何老太太皱皱瘦瘦的手,她母亲与父亲是表兄妹,当年她母亲受老太太嘱咐,给生病的表哥送药,结果喝了酒的表哥意乱情迷强了自己的表妹,最后高贵的伯府小姐只能沦为妾,气死了她的外婆,也就是祖母的嫡亲姐姐。   那时候,她外公严厉要她母亲不能为妾,把事情瞒下来,正经再嫁别的男子,但她母亲做不出一女伺二夫的违心事,还是坚持嫁给她父亲,但是……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   “听说他最近生病了,怎么也不见好,我们若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就算了,可如今就在封州城,你该去看他,该去看看他的,他是想你母亲的,曾那么那么疼爱你的母亲呐!”   上一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这位外公,而从不认她是亲外孙女的人,却在得知她也像她母亲一般‘甘愿’沦为妾后,活生生被气死了。   何乐安拿手帕给老太太抹泪,道:“祖母放心,我明日便去伯府看望他老人家。”   而上一世,祖母也是疼爱她的,只是她被迷了眼,狠狠地伤了祖母的心,叫祖母回了封州城老家,就不愿意再踏进京城半步,她就那样一步步地走上歪路,落进火坑。   这一世,不管嫡母如何威逼利诱,她都不再为妾,还同意嫡母无理的要求,削下一头长发以作祈福,女扮男装为和尚,在相国寺吃斋念佛三个月,离京探亲的祖母回来见嫡母如此欺负她,便干干脆脆把她带回老家,远离那些压榨责骂与是是非非了,这两年,祖母还带她到各地探亲游玩……   ☆、第14章 母债女还病床前侍疾   “哟,这不是我们的六姐儿嘛。”   何乐安随伯府的丫鬟走在曲折的游廊里,转角就见大舅母贺氏满脸不屑地迎了出来,而她仿若看不见妇人神色中的鄙夷,微微一笑福身道:“安安见过大舅母。”   贺氏打量她那张越发娇艳的脸蛋儿,心中嗤声不断,语气掩不住尖酸地道:“不是我这个当舅母的,不愿意为你在父亲面前周旋,实在是当年你那为妾的母亲伤透了父亲的心,叫他老人家至今都不愿见到你。”   “如今他虽病了,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秀儿这个嫡长孙女日日在床前侍疾,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说到自己与何乐安同年纪的大女儿,贺氏一脸得意的笑容,长得好看又如何,只是低贱的庶出罢了。   何乐安不卑不亢道:“俗话说得好,父债子还,母亲惹外公伤心多年的债,理应由我这个当女儿的跪在床前偿还,请大舅母给安安一个弥补的机会。”她诚恳地再次福身。   现今的卓逸伯府是贺氏当家,若她说不让自己进去内院,自己也不能硬闯。   贺氏撇嘴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故意不给你见似的,你要执意进去,我也不拦着你,只是我丑话先说在前头,父亲的病刚有了一点起色,若被你气着了,病情又加重了,就别怪以后我们这伯府的大门不为你敞开了。”   “谢大舅母成全。”   何乐安跟着丫鬟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头上粉色的石榴银流苏珠玉钗子,就摇曳出清脆的声响,进到内院一座栽有数颗白丁香的园子,就听一把不耐烦的女声不满地道:   “祖父又失禁了,你们快些进去收拾干净,臭死了!”   随后,有几个声音诚惶诚恐地应答着,何乐安抬眸便见一约莫十四五岁,打扮高贵,眉眼清秀的女孩,以丝帕捂着鼻子从偏厅旁边的厢房里走出来。   女孩瞧得何乐安时愣了愣,看见贺氏走在后头,想起昨夜递来的拜帖,便蹙眉打量装束虽不华贵,但里外皆显精致非凡,有些熟悉的模样变得异常娇艳,宛如初春被人悉心照料而璀璨盛开的桃花似的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地道:“你就是何乐安?”   何乐安微笑颌首,贺氏便道:“秀儿,她是代何老太太来看望你祖父的。”   “看望祖父?”贺盈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嘲讽道:“当年姑姑为妾时,祖父就说过,不允许她生的孽种出现在眼前,母亲你真是糊涂了,竟叫她过来气生病的祖父!”   贺氏道:“她求我给她一次还债的机会,我这个当舅母的,哪能阻止?”   “还债?”贺盈秀抓住重点问道。   何乐安坚定道:“是,我愿意日夜在外公床前侍疾。”   “看起来倒是诚意满满。”贺盈秀乐得把自己一直都不愿意干的活儿让给她,便道:“既然母亲都答应给你机会了,我也不好叫她食言,可你若敢对祖父有一丝一毫的怠慢,我会毫不犹豫将你赶出去!”   ☆、第15章 猛地插进她的肩胛骨   麽麽清洗完毕。   贺氏带着何乐安进厢房。   她发髻上的石榴银流苏珠玉钗子碰撞出清脆动听的声响,刚绕进被屏风隔断的内室,何乐安就见躺在床上高瘦的老人不停地挥着手,哑然失声地呼唤着:“莘莘,莘莘——”   这是她母亲的小名。   钗子摇曳,何乐安走至床边跪下磕头,怕惊扰到老人般,轻声道:“安安见过外公。”   邵老爷戎马大半生,落下满身磨人的旧患,随着年岁,日子都是熬的,且心里头也不好过,早年妻儿女齐全家庭美满,可好景不长,长女因为意外香消玉殒,次子又亡于战场,后来最疼爱的幺女还被姻亲家毁了,妻子也被气死了,现如今,只剩下一子而已。   闻得柔柔似春风般的声响,邵老爷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眸,看向何乐安,“你,你……”只是一瞬间,悲从中来,疼惜悔恨交错的老泪纵横,他伸出手朝她的脸摸去,“莘莘……”   何乐安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何老太太说过,她与她母亲极其相像,越长大越如模子里刻出来般,即使被认错了,她也不纠正,只笑着道:“今日起,安安便留在外公身边伺候。”   银流苏的光辉因她轻微的动作划过白皙的脸颊,邵老爷似乎很喜欢听珠钗碰撞出来的声响,落着泪忽然也笑了。而贺氏与邵盈秀见始终都没有上演什么驱赶强留的戏码,不屑地冷哼几声就走了。   **   一连数日,何乐安都留在卓逸伯府日夜给邵老爷侍疾,若是累了,就去隔壁麽麽收拾出来的厢房里休息,凭借平易近人的模样,早与伺候在这院子里的婢仆打成一片,得知她烧得一手好菜,个个都是赞叹不已。   这天一大早,何乐安端着自己熬了半宿的药膳来到邵老爷床前,便见每日都要过来看看的邵大舅今日也来了,瞧得她,一张肉呼呼的脸笑了起来:“安安,你好歹是侯府小姐,这些后厨邋遢事,交给丫鬟与麽麽做即可。”   “舅舅误会了,是我偏生喜欢把玩这些东西。”何乐安道,“舅舅也尝尝,我用老鸡与老龟加了几种药材煮的。”说罢,她递给邵大舅一碗汤,转而又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喂邵老爷,即使汤水偶尔会从神志不清的邵老爷嘴角流出,她亦不见不耐烦地轻柔擦去。   邵大舅瞧着,本来就不怎么担心的心,是彻底放下来了,道:“舅舅要出门三天,父亲便要劳烦你辛苦照料了。”   “舅舅言重了,照顾外公是我该做的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何乐安与邵大舅又说了几句,才将他送出院门,夕阳西下时,几日都不见人影的邵盈秀来了,手腕间的琥珀玉镯子晃荡得特别显眼。   “秀儿这镯子可真好看。”何乐安遂了她意地道。   邵盈秀高傲地哼出得意的一声:“这可是威武将军府的表哥从京城带来送我的,说是睿亲王所赠之物,喏,这是我好心给你要的小饰品。”她施舍地扔给何乐安一枚青玉戒指。   可何乐安只觉得被塞进手心的青玉戒指如同烧红的铁般,把她的皮肤烫得溃烂不止,脑海中闪过一张冷漠无情的俊脸,那人用沾了穿肠毒药的匕首,猛地插进她的肩胛骨。   铭心的冰冷令她浑身一颤,那枚精致的青玉戒指便从指缝间跌出,啪嗒地碎在地上。   ☆、第16章 但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你!”邵盈秀不敢置信地看着摔成两半的青玉戒指,“表哥不知道你在伯府,没带你的份,这东西虽然小,可也是我特意拿来送给你的,你不稀罕就算了,还要摔了它!”她不悦地瞪着何乐安道,“难道你还指望我把这个名贵的琥珀镯子送给你不成!”   “不是——”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邵盈秀打断何乐安的解释,怒气冲冲地跑走了。   何乐安无奈地看着她如风一般的身影,最后还是捡起那摔坏的青玉戒指,她都不知道贺氏的娘家威武将军府,竟与那密谋造反的睿亲王府有关系……   恍惚间,她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狐疑地抬眸,就见一打扮寡淡,穿着素墨蓝色衣衫,约莫三十来岁,满是愁绪的妇人,被一约莫十三四岁,装束清雅的女孩搀扶而来,她笑脸相迎道:“二舅母。”   二舅母戴氏前些时候因为娘家有大喜事而回去了,今听得邵老爷卧病在床又赶了回来,何乐安看向搀扶戴氏的女孩,“雪妹妹。”当年二舅舅战死沙场,幸得遭逢如此变故的二舅母仍愿意产下遗腹女,好歹是留下一点血脉。   邵映雪羞怯地朝她一笑,“安表姐。”   “许久不见,安安真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戴氏欣慰地叹道,“这儿本不该由你守着的,劳累这些天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交给二舅母与雪儿便好。”   何乐安摇头道:“大舅母与秀儿愿意给我机会还债,我很高兴。”   戴氏还想说什么,何乐安便笑道:“是我自愿要做的事,二舅母莫要担心,外公的病虽不好医治,但一日比一日好了,你奔波数日,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见她十分坚持,戴氏也不好再说什么,与邵映雪看过神志不清的邵老爷,又和何乐安闲聊几句家常才离去。   华灯初上,贺氏拿着一张精美的描金帖子来了,瞧得邵老爷吃饭吃得脏兮兮的,满脸都是嫌弃,适逢邵老爷放了一个响亮的屁,她也不进内室了,捂住鼻子与嘴巴对何乐安道:“这是何老太太托我交给你的邀请帖子,要你初八那日与秀儿一同出发。”   麽麽接过帖子,贺氏想起什么,又道:“六姐儿,我知道你虽是庶出,但自幼养在何老太太身边,什么精致的小玩意都不缺,可秀儿好心送给你东西,你再如何也不该摔了。”   “这事发生在我们伯府,我这个当大舅母的教训教训你,都是为你好而已,若在外头,谁都该指摘你的过分,也不知道平日何老太太都是如何管教你的,怎能贪图姐妹儿的东西呢,你若想要镯子,改日大舅母见到好的,送你一个便是。”   这话听起来字字句句都在为她好,可里里外外都在坐实她贪婪的罪名,何乐安有心想要为善,但不代表她软弱可欺,便微笑道:   “祖母自幼教导我以平常心看待一切,是我的,始终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也不必去惦记,大舅母莫要听那些爱嚼舌根的奴婢胡言乱语才是,我当时只是不小心把戒指摔了,如今收在荷包里,打算得了空闲拿去修好它。”   “毕竟是秀儿的一番心意,我自要好好珍惜。”何乐安说着,状若不经意地抬手拨拨额角的碎发,而宽大的衣袖子下滑,露出戴在手腕上价值连城的白玉镶金镂梅纹的镯子。   ☆、第17章 还时常替她驱赶梦魇   瞧着贺氏憋憋屈屈地走了,何乐安转身就给吃饭吃得脏兮兮的邵老爷擦脸擦嘴儿,邵老爷看着她发髻上的石榴银流苏珠玉钗子就笑:“莘莘,你母亲送的,好看!”   邵老爷痴痴呆呆地说起往日旧事,什么都是断断续续的,何乐安即使听不明白,也会认真地听他说话,偶尔给出一些温和的回应。   到了深夜,邵老爷闹起小孩子脾气不愿意睡,何乐安便给他讲一些自己与何老太太在各地探亲游玩时遇见的趣闻,直到他睡了,她才回隔壁的厢房里沐浴休息,一直以来都伺候在邵老爷身边的伍老麽麽给她送来安神解疲的熏香,还递上从贺氏那接过的帖子,笑道:   “还有两日便是初八,这两天表小姐在夜里头还是好好休息吧,老奴与姚麽麽会轮流守夜,您可不能一脸疲惫地出席那些达官贵人的宴会。”   何乐安笑应一声示意伍麽麽退下,漫不经心地翻开帖子,目光触及那‘晋宁侯府’四字时,便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想起一抹绮丽的鲜红。   那人姿容潋滟,像是从画本子里走出来的妖精,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如冬日雪后的太阳,这两年还时常替她驱赶梦魇,虽觉得莫名其妙,但与可恶的梦魇相比,还是他可爱多了。   何乐安想着如何拒了这场宴席而睡,翌日起来,正好看见戴氏与邵映雪前来探望,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不凡,模样清俊的公子,只听戴氏浅笑道:“安安,这是威武将军府的贺立泽——泽大少,刚好在园子遇见,他说想来看看父亲,便一道过来了。”   “既是如此,快快请进。”何乐安将他们迎进内室,丫鬟刚端上茶水,就听得一把娇俏的女声在门外轻快地唤了起来:   “大表哥!”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约莫十三四岁,身穿嫩黄碎花裙,笑得露出一对可爱小虎牙的少女走了进来,她好像看不见其余的人一般,只朝那贺立泽扑了过去,一双眸子闪烁着何乐安并不陌生的充满爱意的光亮。   可何乐安也看得分明,贺立泽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邵映雪,不着痕迹地避开少女欢天喜地的飞扑,似怪似嗔道:“媛儿,在长辈面前,你怎可以这般无礼无仪?”   闻言,邵莹媛这才朝坐在床上把玩木头的邵老爷行礼,又朝戴氏福身,至于何乐安与邵映雪这两个同辈,再次被她华丽丽地忽略了,她拽住贺立泽就走,还笑道:“大表哥,你快来,我给你寻了一些极好的东西!”   贺立泽就这样被拉走了。   戴氏与邵映雪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闲适地端起茶水来喝。   何乐安也没有想要探究的意思,与她们聊了几句,便去给邵老爷准备药膳,回来的时候,戴氏已经走了,只剩下邵映雪在内室陪邵老爷说说话;而一连两天,邵映雪都是如此,晨早与戴氏同来,又留到夕阳西下才走,似是有意陪伴侍疾的她。   这般细致的温柔,还真是像了邵映雪的性子。   **   睡前,何乐安已想好如何婉拒晋宁侯府的宴席,可醒来坐在铜镜前打算实施时,却发现自己的脸颊腮边处与脖子‘真的’长了许多的红疹,不痛不痒,但密密麻麻一片甚是瘆人,她沉下神色走至床边,细细地睨着那枕头,确发现边角处有一点还未均匀的白色粉末。   呵,果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越不想她出席是吧,她偏偏就要出席。   ☆、第18章 还得靠你自己的表现   伯府门前,贺氏看着以粉白色面纱遮住大半张脸的何乐安,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似嘲似讽道:“哎哟,六姐儿今日为何把自己好看的脸遮起来呀,晋宁侯府与寻常贵胄不同,那可是谦亲王府的姻亲之家,若是被哪位公子看上了,准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何乐安未语,邵盈秀已不屑道:“母亲,你以为晋宁侯府的枝头是那些个庶出想飞就能飞的么,长得好看一些又如何,出身始终摆在那儿。”她打量何乐安嘲道,“莫不是脸与你母亲相似,路也想跟着你母亲走一样的吧~”   “我以后要走的路,祖母自会替我安排,就不劳大舅母与秀儿挂心了。”何乐安实在懒得与她们争这些无谓的口舌,说罢率先坐上马车,待邵盈秀与贺氏说完话坐上来,便出发去往嘉宁侯府别院接何老太太,而后再同去晋宁侯府。   何老太太瞧得自个儿素来疼爱,模样又极俊的孙女反常地戴着面纱,不禁蹙眉问道:“安安,你的脸怎么了?”不是在伯府受欺负了吧?   “只是昨夜被虫子咬了几口,没什么要紧的,祖母不必担心。”何乐安笑着柔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邵盈秀摆出关心的模样似怪似嗔道:“安安你也是的,既然被虫子咬了,出门时就该与我和母亲说嘛,府中多的是驱虫治伤的良药,再如何也不该叫你戴着面纱出门参宴,挡了那张极好看的脸蛋儿。”   何乐安差点儿没被这番做作恶心到吐出早饭来,但也没有拆穿她,只笑道:“寻常饮宴而已,不碍事的。”她拉过何老太太的手安抚道,“祖母放心,过个一两天就会好了。”   走进晋宁侯府的花园子,何乐安总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明明每夜所梦之人,至今还在南境当职,如何都不会再有交集才是,失神间,就听何老太太对邵盈秀道:“你母亲托我之事,还得靠你自己的表现,等会儿切莫失礼失仪失态。”   “是。”邵盈秀乖巧地应道。   晋宁侯府的丫鬟带着她们去到一处园景奢贵百花盛开的院子,院子的东南方还有人工堆砌出来的荷花池,池上立着一座偌大的十六角双层凉亭,由布满年轮痕迹的大木桩点出幽幽小道,偶尔还有锦鲤欢腾地跃上水来。   这时候,一道含苞待放的荷花型的拱形门里,传来几道轻轻脆脆的笑声,何乐安抬眸就见数个打扮精致的少女搀扶一个年岁与何老太太差不多,打扮却更显得高贵不凡的老妇人而来,在她们身后还有成群结队的丫鬟婢仆。   而两位老太太相见别样眼红,皆露出久违的笑容来,小辈们互相向对方长辈见礼后,那老妇人拉住何老太太的手长长地叹道:“数一数,我们都有十多二十年没有见过了。”   “唉,怕你还怪我,一直不敢来见你。”何老太太也叹出长长的一声。   何乐安知道何老太太与晋宁侯府的薛老太太旧时有些情分,但说来交情更深的,还是她那去世的外婆,她与薛老太太可谓手帕交。   “旧事还提来作什么,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吧,何况再如何都怪不到你头上。”薛老太太拉着何老太太在凉亭里坐下,瞧着邵盈秀和蔼可亲地笑道:“这就是卓逸伯府的大姐儿盈秀吧,果真可爱动人。”   ☆、第19章 存了心叫自己不好过   邵盈秀在长辈面前收起她与自家母亲如出一辙的刻薄模样,装得乖乖巧巧温温柔柔的,加上何老太太也说她好,薛老太太念着早逝的邵老太太的那份旧情,便对她更喜欢一些了。   两边的小辈互相介绍过姓名后,薛老太太将视线落向戴着面纱的何乐安,光是露在面纱外的那一双杏圆的眉眼,就叫她想起旧时那如星光似的小女子,不禁对何老太太叹道:“听说这孩子一直养在你身边,还为了她回来封州城。”   何老太太笑道:“哪有什么为不为,只是人越老了,越想念家乡罢了,京城府内有大媳妇儿当家,她素来是个能干的,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两年我放下心来游玩,倒觉得比在京城更开心。”   两位久未见面的老人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小辈们偶尔附和,如此半天过去,别的客人三三两两地来了,薛老太太便要身边年岁最大的嫡孙女薛慧语招待小辈们去一旁的小凉亭玩,众人刚移步而已,已有人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再过几日就是封州城最盛大的花灯节,到时候定有许许多多的灯谜,我们今日先凑个热闹,瞧瞧各人肚腹里都有些什么特别有趣的谜语吧~”   封州城的女孩子们最是喜欢每年的花灯节,因为那日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逛夜市,尤其是平日里家教严苛,寻常都不能出门的,到了那一日不但能尽情地玩乐,还能以灯谜赢君心,是城里古老的得到传承的节日,于是这一提议就此得到众人最热烈的附和。   邵盈秀是有备而来的,很快就在小辈们里收获许多赞美,而她越是光芒四射,一直不说话的何乐安反倒越被注意,薛慧语忍不住问她为何不参与其中,可何乐安还未语,邵盈秀已道:“安安,你就算什么谜语都猜不出来,也可以说一些你知道的谜语叫我们猜呀!”   看似体贴的一句话,实则在暗示她没什么才华,脑子也不行。   何乐安好整以暇地瞥瞥邵盈秀,笑道:“祖母自幼教导我不能偏了哪一门才艺,纵然不喜欢也得会,才是合格的大家闺秀,就算心中有答案,也不一定非要说出来,能知道谁猜出自己也猜中的谜语,不是更加有趣么~”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提的谜语,她都会,只是懒得说而已。   薛慧语看向何乐安的眼神,明显有了一些细微的不同,起码对比之前,多了一些善意,她笑道:“确实,有时候我也更喜欢看别人猜谜语,不过今日聚会,是大家同乐的日子,何六也得凑个热闹才是,不如你出一个谜语,叫我们猜猜吧。”   盛情难却,何乐安只好落落大方道:“我的谜面是‘一共二画’,打一成语。”   众人细细思量谜底,邵盈秀更是不愿意被何乐安抢去一点点风头,暗暗咬牙拼命猜想,可何乐安这个谜语出得含糊又巧妙,若没有适当的提示,生生令人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她又不愿意当提问的那个,便只能在心里骂她故意刁难,刻意卖弄才学,分明存了心叫自己不好过!   就在众人犹豫要不要向何乐安拿点提示再猜一猜的时候,一把淡似清月,朗如甘泉的男声,慵懒地响起:“共二,不就是‘恰如其分’嘛。”   ☆、第20章 她几乎想要遁地而逃   何乐安不敢置信地朝声源看去,就见一张久违却依然熟悉,姿容潋滟的脸庞,神采斑斓地站在倾泻的日光里,那一袭红衣如燃烧的火,高傲又张狂,他慵懒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又掠过她。   “郡王表哥!”薛慧语率先站了起来,含笑福身见礼。   周遭的少女又惊又喜地跟着行礼:“参见越郡王。”   听得动静,另一边的长辈们齐齐看过来,薛老太太瞧得来人,也诧异地起来问礼,得到赦免后笑容慈祥地道:“越郡王不是在南境边关驻守么,怎会突然来封州城?”   “原来在泽洲省有些事儿,见完了还有时间,便过来这边一趟。”越郡王淡然笑道,“刚才听那谜语颇觉有趣,才特意绕来看看,没想到是老夫人在此招待客人。”   闻得此言,何乐安心慌慌地低下头去,邵盈秀却是恨恨地瞪了瞪她,只听薛慧语道:“是嘉宁侯府何六出的谜面,我刚才还在寻思这四个字该如何拆分摆弄成一个成语,郡王表哥就揭开谜底了,共二是其,可不就是恰如其分嘛~”   一心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何乐安,差点儿没被薛慧语这番不乏赞赏之意的话吓出一身的冷汗,还未谦虚一句,邵盈秀已笑着出声道:“我之前还笃定这个谜语不会被人轻易猜出来,没想到安表妹今日借用,就被越郡王猜出来了。”   何乐安见过不要脸的,但像邵盈秀这样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抢别人东西,还抢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顺理成章的,还是头一次看见,可因为她与她是表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不能因为她的无耻,就扔了侯府扔了何老太太与自己的脸面与她争吵什么。   瞧得何乐安果真有所顾忌地默然不语,邵盈秀更得意了,旁边一个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天真地笑叹道:“原来这个难猜的谜面,是邵姐姐想出来的呀!”   接着是一片附和的赞扬之声,听得邵盈秀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就听那好像能够流进人心田的动听嗓音懒洋洋道:“本王这儿也有一个谜语,不知道众位姑娘可有兴趣——”   “郡王表哥说便是。”他的话音未落,薛慧语已迫不及待地邀请,而周遭的少女亦是一番热情的附议。   越郡王道:“谜面是‘白’一字,打一成语。”   众位少女似乎都想要给这位大名鼎鼎的郡王爷留下深刻的印象,纷纷用心地猜想答案,可没头没尾的一个字打四字成语,难度实在不低,邵盈秀暗暗咬着牙,偷偷地注意敛下眉眼的何乐安,生怕她先把答案想出来。   “郡王表哥,一个字实在太难猜了,你给我们一点点提示吧~”薛慧语苦恼地道。   越郡王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不是有人猜出来了么。”   薛慧语惊奇地顺着他闲淡的视线看向何乐安,周遭的少女后知后觉地也看向她。   “……”真不想被如此注意的何乐安,几乎想要遁地而逃,刚想着装傻糊弄过去吧,身边的邵盈秀却道:   “安表妹若是知道答案,倒是快说呀,若是不知道,大方说一句‘不知道’便是了,又没有人会嘲笑你。”   ☆、第21章 本王颇为想念的故人   这‘没有人’,一定不包括邵盈秀自己。   她敢保证,若她说不知道,邵盈秀定是第一个拐着弯嘲笑她的人。   何乐安从不是个被人掐了左脸,还凑上右脸去的软柿子,含笑慢声道:“这般早揭晓答案,反倒叫姐妹们没趣了,我便给一些提示吧。”   她话语微微一顿,见薛慧语她们爽快地应好,才又继续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瞬时,薛慧语宛如醍醐灌顶,笑道:“我好像知道是哪个成语了。”   周遭的少女齐齐诧异,纷纷更加用心思考,邵盈秀瞧得薛慧语明显对何乐安另眼相看,更是几乎咬碎了牙,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竟也敢抢她的风头,实在可恶,她恨恨地瞪着何乐安,视线扫过她戴着的面纱……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众少女还是没能猜出答案,便有人接二连三无奈地放弃了,要薛慧语她们揭开谜底,薛慧语朝何乐安调皮地眨眨眼睛道:“是何六你先猜出来的,谜底就由你揭开吧~”   何乐安落落大方道:“白为多义词,可指颜色与陈述,百花齐放有色,百家争鸣有声,谜底便是‘有声有色’了。”   “何六姐姐好生厉害,不过一字,竟可解读得如此丰富多彩。”少女们连声哗赞道。   何乐安谦虚道,“从前看过一些解字谜的诀窍,只是依书而行,没什么厉害的。”她道,“厉害的是想出此谜面的越郡王。”她极力将大伙儿的注意力引回那抹鲜艳的红色上。   于是,本就更愿意为那抹惹人注目的鲜红倾倒的少女们,便将不绝的赞扬,一句句地插到那位不以为意的越郡王头上。   一直在旁观看的薛老太太也忍不住笑道:“越郡王的谜面确实出得精彩,一字罢了,已有声有色。”但能将这内敛的声色诠释得淋漓尽致的,纵观全场,竟只有那本该拎不上台面的庶出之女何乐安,如今看来,何老太太确实将她教养训导得很是不错。   越郡王懒洋洋道:“猜谜小游戏,偶尔玩玩也算乐趣,只是本王还有事找姨母与阿冷,就不再叨扰老夫人招待客人了。”   薛老夫人带头行礼送别,就在越郡王即将转身的时候,一声不小的惊呼响起,众人狐疑地循声看去,便见起身行礼的邵盈秀站不稳地朝旁边的何乐安撞了过去,她慌慌张张想要借靠何乐安站稳,伸出去抓何乐安肩膀的手,却不小心拽下何乐安的面纱!   众人就见那瞪着一双惊惶兔子眼的人儿,脱去面纱后,是一张虽未施粉黛,但如烂漫的春桃般粉嫩,又像沐浴过春雨的花般娇俏的脸庞。   周遭全是惊艳之色,唯独邵盈秀不敢置信地看着何乐安没有一点点瑕疵的脸,怎么会这样!她的脸怎会一点事儿都没有?!   何乐安连忙低头弯身捡起掉落的面纱重新披上,与此同时,越郡王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她提起的心,这才‘咚’一声掉回肚子里,正暗暗松下一口气,迈开步子的人忽然又转过脸来,看着她道:“本王瞧着何六小姐,觉得你与本王颇为想念的故人,挺相像的。”   “!”这话就像一道惊天大雷,猛地劈在何乐安的脑海里,未待她反应过来,这人便洒脱地走了,全然不顾周遭或明或暗沸腾的汹涌,那恣意任性的模样,与两年前如出一辙。   ☆、第22章 是我从前玩儿剩下的   直到马车远离晋宁侯府,何乐安那颗颤颤巍巍的心才平静下来,就见何老太太拉过邵盈秀的手,将一只翠玉镯子套进她的手腕里,笑道:“这是薛老夫人送给你的礼物。”   邵盈秀惊喜地抬起脸,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再看何老太太没有给什么东西何乐安,顿时得意起来了,扬着手腕道:“下次若有机会,秀儿定亲自谢谢薛老夫人。”   “应该的。”何老太太又朝何乐安道,“安安,我好久没有吃过你做的羹汤了。”   “那安安随祖母回府,给祖母做了羹汤再去伯府为外公侍疾便是。”何乐安浅笑道。   邵盈秀无意等何乐安,更不想再见到何乐安,找了借口先回家,何老太太也不再三挽留,到了侯府别院,就任由何乐安小心翼翼地搀扶自己下车。   回到内院,何老太太拉着欲要去做羹汤的何乐安,在偏厅的软塌上坐下,心疼不已道:“让你在伯府受委屈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今日邵盈秀搞的小动作都看透了,想来活到她这样的岁数,若还看不透,该是白涨年纪了。   何乐安摇头笑道:“能侍奉外公,安安真心觉得很高兴。”   “傻孩子。”何老太太轻轻地叹出重重的一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浅蓝色锦帕包裹的东西递给她,“是薛老太太送你的礼物。”   何乐安没想到自己这个庶女也有,诧异地接过打开,就见一串精致的珍珠玉莲花手链,安静温润地躺在掌心里,“这……”竟比邵盈秀得到的翠玉镯子还要贵重。   “我便是怕影响不好,没在车上给你。”何老太太道,“我原以为她送错了,又问了一遍,没想到这串手链确实送给你,实在拒绝不下,只能收回来了。”   何乐安觉得这东西比邵盈秀送给她的出自睿亲王府的戒指更加烫手,但她不能弄坏了,想着以后寻了机会还回去,她笑道:“难得回来,我去给祖母煮份清热润肺的羹汤。”   之后与何老太太细说邵老爷的病情又闲话几许家常,才回的卓逸伯府。   何乐安刚穿过花园子,踏进邵老爷所在的院落时,凉亭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她姿态傲慢地瞪着她,道:“何乐安,你别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勾引越郡王!”   “是你自己故意揭掉我的面纱。”何乐安无辜地咬重‘你’与‘故意’三字。   邵盈秀气急道,“你!”她恶狠狠地盯着何乐安光滑细腻的脸庞,心里还全是不敢置信,她一回来就把这事儿告知自家母亲了。   母亲说麽麽亲眼看见她枕着撒了野漆树粉末的枕头而眠,那张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没半点红疹才是,本来今日揭掉她的面纱,是想众人看见她一脸可怕的疙瘩红痘子,万万没想到,反而叫众人都为她出其不意的容貌惊艳了。   “你是故意披着面纱叫我们误会的!”邵盈秀咬牙道。   何乐安慢步走至邵盈秀身边,低笑轻声道:“你们这些手段,都是我从前玩儿剩下的,区区野漆树的粉末,我还不至于没有法子解决,聪明的,以后别再惹我,否则……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毁容。”她的话音说到最后,像是从地狱一点点掏出来的寒冰。   邵盈秀只觉一抹凉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心头,身边的女子像可怕的洪水猛兽,令人唯恐避之不及!   ☆、第23章 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邵大舅请了一名刚刚退休的老太医回来给邵老爷治疗。   老太医细细为邵老爷把脉后,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老伯爷得的是失思症,应是感染风寒又高热时还不小心撞了后脑勺,落下淤血久久散不去,被心中所想所念的牵挂乱了神魂,才会犯起迷糊,亏得卓逸伯及时找到我,若是再迟一些,便难以治愈了。”   “那家父就拜托柯老了。”邵大舅郑重地拱手道。   自从得知邵老爷会好起来,贺氏就不乐意把侍疾的活儿让给何乐安了,天天拉着邵盈秀驻在一旁,对何乐安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何乐安也懒得与她争口舌,全当苍蝇在叫唤,该给邵老爷按肩捏腿时,就按肩捏腿,该给邵老爷煮药膳餐点时,就煮药膳餐点。   何乐安见参汤差不多熬好,想着回厢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刚准备绕至前院,就见姚麽麽鬼鬼祟祟地从她的厢房里走出来,转而又像没事人似的走进邵老爷所在的厢房里,想起上次贺氏她们给她的枕头下药,她便留了一个心眼,从后院悄无声息地爬窗进房。   仔仔细细地寻了一圈,就见枕头下方的软垫里,有一只熟悉的翠玉镯子。   若没记错,那是薛老太太送给邵盈秀的礼物。   何乐安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想玩什么把戏,勾起一抹冷笑,揣了镯子又从窗户爬出去,回到厨房砸碎了就扔进地炉子里烧。   她虽可以把镯子塞进姚麽麽房中反栽赃,但相比镯子最后仍会回到邵盈秀手里,她更想看到邵盈秀因失去薛老太太的信物,悔之不及又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模样。   谁叫她们一而再非要自己不好过,便怪不得她不留情面了。   待得参汤熬好,何乐安就像从没有离开过厨房般,与刚从外头回来的伍麽麽,一同端了参汤去邵老爷的厢房,贺氏嘲道:“这一天天的不是炖汤就是煮菜,不说还以为六姐儿是新来的厨娘呢。”   “只要能让外公的身体好起来,叫安安当一辈子的厨娘,安安都愿意。”何乐安轻描淡写地说着,柯老正好从内室里走出来,她笑道,“柯老也来试试这参汤吧,是我依照你给我的药材方子,改良后配着新鲜的老母鸡与猪骨头熬的。”   “闻着确实很香。”柯老也不客气,接过伍麽麽递过来的汤碗,浅尝一口叹道:“果真鲜甜,可以说得上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药膳了。”   何乐安道:“柯老夸赞,还有许多,你喜欢便多喝一些。”   柯老还未应声,邵盈秀撇嘴道:“药膳药膳,始终都是一种药,你是诅咒柯老么!”   “所谓药膳,皆是对身体有益处的,长期食用能起到保健防治的效果,这汤虽用多种药材熬制,但也是一种适合在盛夏天时服用的滋补品,秀儿不懂没关系,柯老明白就行。”何乐安淡声说着,端着汤走进内室,一抬头就见倚床而坐的邵老爷神思清明地看着她。   她脚步犹豫地一顿,声音既轻又坚定地唤道:“外公。”   邵老爷视线一移,望着她发髻上的石榴银流苏珠玉钗子,冷着脸道:“你不必如此。”   “我的存在,让伯府受到嘲笑,外公恼我厌我甚至不认我,都是应该的。”何乐安道,“但我很感谢母亲愿意生下我,让我有机会可以代替她报答您这些年为她留下的想念。”   说到自己最疼爱的幺女,邵老爷的心又酸又涩,更多的还是痛,对眼前这张与女儿如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就只剩下不忍了。   千错万错都是那强了莘莘的禽兽的错,这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想起他病糊涂时,她日夜用心照料自己,冷言冷语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板着脸道:“你走吧。”   何乐安端着汤碗的手一紧,垂眸抿唇道:“好。”外公的病刚好,她还是莫气着他了。   她将汤碗放在床边的高脚茶几上,道:“这汤对外公的身体极好,您纵然不喜欢我,但为了身体着想,请您多少也喝一些。”说罢,行了一个晚辈的大礼,才转身走出内室。   ☆、第24章 该来的吧始终都会来   何乐安正在厢房里收拾东西,贺氏与邵盈秀突然推了门进来,邵盈秀愤愤然道:“何乐安,我放在祖父屋里的翠玉镯子不见了,莫不是你妒忌我得到薛老夫人的礼物而你没有,偷偷拿了吧!”   “我没有。”何乐安淡然道。   贺氏重重地哼出一声:“那是何等贵重的东西,不是你这等低贱的庶女可拥有的,你若现在就还给秀儿,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休怪我这个大舅母无情,把你拎到何老太太面前责问惩戒了。”   她这般说着,邵盈秀根本没有给机会何乐安反应,挥手对婢仆道:“来人,进去搜!”   何乐安本就没有带多少东西过来,婢仆们找来找去掀来掀去,最后去到床边把被铺都翻了个底朝天了,依然没有找到翠玉镯子的踪影,邵盈秀的贴身丫鬟就慌慌张张地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没有。”   “怎么可能!”邵盈秀下意识惊呼出声。   贺氏瞪了瞪丫鬟,瞥向何乐安手上拿着的包裹,道:“保不准就藏在身上。”   邵盈秀冲过去抢了何乐安的包裹,摊在桌上拼命翻找,见还是没有,盯着何乐安道:“何乐安,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翠玉镯子拿出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她明明再三叮嘱姚麽麽,把翠玉镯子放在枕头垫子下,她的人又确定何乐安在这之前都没有回过厢房,就算刚被何乐安发现了,也该没有时间处置才是,怎的房中她的包裹,哪儿都没有呢,那可是薛老太太给她的信物,她绝不能丢了的!   何乐安面无表情道:“我没有拿你什么镯子。”是你们自愿给我,我扔去烧了而已。   贺氏也看出来不对劲了,冷笑道:“既然你再三说自己没有拿,定不介意我们搜身。”她指挥身边的麽麽动手。   这时,一把有些岁月沧桑痕迹的中年女声,满是诧异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   贺氏转脸就见何老太太跟前的蔡麽麽带着两个俏丽丫鬟,拎着两个精致的食盒来了,她立即道:“蔡麽麽来了正好,六姐儿在伯府竟手脚不干净,拿了秀儿的玉镯子还不认!”   “邵夫人是不是误会了,六小姐从不缺这些东西。”蔡麽麽蹙眉道。   邵盈秀道:“蔡麽麽有所不知,我丢的镯子,是晋宁侯府的薛老夫人所赠之物,那日同去晋宁侯府在回来的马车上,何老太太转交给我的,安安并没有,她若一时好奇拿了去,只要现在还回来,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说了,我没有拿你的镯子。”何乐安道,“我的厢房与包裹你们都找过了,身我也可以给你们搜清楚,但若还是没有找到,大舅母与秀儿便要给我道歉。”   “同去晋宁侯府,秀儿得到礼物,你却没有,不是你嫉恨偷偷拿走,这府里会有哪个不知死的奴婢敢觊觎主子的东西!”贺氏嘲讽地冷笑道,“你没有来我们府中时,府中可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她一挥手,身边的麽麽又朝何乐安走去。   ☆、第25章 眼角忽飘过一抹纯白 100推荐票加更   何乐安以眼神示意欲语的蔡麽麽稍安勿躁,任由贺氏身边的吕麽麽搜她的身,直到吕麽麽来回搜了三遍,都搜不出什么东西后,她淡淡地看着贺氏与邵盈秀难看到极点的脸色,道:“我再三说过没有拿秀儿的镯子,如今大舅母搜也搜过了,该还我清白了。”   道歉什么的,贺氏是怎样都说不出口的,何乐安也不故意为难她,只笑道:“我虽为庶出,但祖母待我极好,不论是首饰还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从没有亏待过我,我没有必要拿谁的东西,希望大舅母明白,今日你们误会我的事,莫叫谁听了笑话。”   言外之意就是,若事情漏了出去,有损侯府的颜面,侯府定会向伯府追究,再往深里说,就是何老太太一定会向贺氏索要一个体体面面的交代,到时候就轮不到她不道歉了。   何乐安瞧得伍麽麽疑惑地走来,指着之前被邵盈秀摊在桌上的包裹道:“这些东西,我便不带走了,免得最后还要落人口舌得一句什么不好听的话,劳烦伍麽麽帮我解决了,或自留或送人或是扔了皆可。”   她绕过脸色由青变成红又变得黑沉沉的贺氏与邵盈秀走出厢房,要蔡麽麽身后的丫鬟将食盒交给伍麽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侯府的马车上她道:“蔡麽麽,霞姿,月韵,我不想祖母为了这些芝麻小的事伤心或担心,今日的事,你们便当笑话,听过了就算了吧。”   “是。”蔡麽麽虽不喜贺氏那副刻薄的嘴脸,但始终不好搬弄主子的是非,颌首应道。   何乐安回到侯府先去见了何老太太,告诉她邵老爷的病情,又闲聊半响,得了可以出门的首肯,方回自己的院中沐浴更衣换上男装——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去过富贵酒楼了。   只是,当她去到酒楼,看到从前门庭若市的店铺如今门可罗雀,人们路过不是匆匆忙忙就是慌慌张张地躲避什么东西似的时候,惊疑地直奔后厨,问自家正闲得在啃生青瓜的师父道:“熊叔——”   “小可!你终于来了!”熊叔看见何乐安,激动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待何乐安将满腹的疑惑问出口,他已迫不及待道:“自从你那晚回家又好几天都没有再来后,我们酒楼就闹鬼了,曹掌柜寻了许多能人异士来抓鬼除妖都没用,该死的是,隔壁街刚好开了家新酒楼,客人都被抢走了!!”   想到几乎被自己遗忘了的白衣吃人魔,何乐安的心不安地抖了又抖,这一次,该不会来真的吧,一空师父教她念经诵佛可没教过她怎样驱魔逐怪啊,她拧眉沉吟间,熊叔抓过她的肩膀诚恳道:“我做的东西味道再好,他们吃了十几年,早腻了,你素来知道些新鲜的,只要我们师徒两联手,一定可以将客人们抢回来!”   “……”等等,重点难道不是在于店里闹了鬼,别人不愿意来么??   何乐安张张嘴巴,正想说什么,就听一道空灵的笑声,在耳边伴着凉凉的风,诡异地响起,她看着面前没有任何异样的熊叔,浑身一绷,眼角忽然飘过一抹纯白色,她的呼吸也一窒了,该……该不会是……   ☆、第26章 把他抓过来宰了熬汤   白影忽悠悠地又从左边眼角晃过。   何乐安猛地转头看去,耳边突兀地响起疾风的声音,她再转头,就见一条宽大的白绫将突然无法动弹的熊叔的眼睛遮了起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了熊叔的脖子,她惊骇地瞪大的瞳孔里,映出一抹披头的散发将大半张雪白的脸都挡住的白影。   “!”她一口惊呼鲠在喉咙里,只见他兴致盎然地把玩掌握熊叔生死的白绫。   他似笑又非笑地扯扯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嘶哑的声音轻轻道:“我更喜欢吃嫩的。”   何乐安觉得有一道凌厉的视线,穿过他的黑发,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她狠狠地吞了吞口水道:“我,我,我一点儿也不嫩啊……”   “嫩不嫩,我说了算。”他伸出鲜红的舌头诡异地舔了舔唇。   这丫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她回来,吃了她才愿意走吧,何乐安哭丧着脸道:“上次打断你‘用餐’非我本意,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若我说,你与他之间,我只能放过一个,你还要求我放过你么?”他握住白绫的手,故意紧了紧,就听她急急阻止道:   “那你还是吃了我吧!”熊叔可是她三个响头认认真真叩下来的第二个师父。   他道:“我也不是谁都乐意吃下肚,像他这样又老肉质又韧的,寻常都是扔去喂狗。”他说着,上下打量她,笑道:“像你这样年轻又瘦瘦小小的,用来熬汤最好了。”   “……”看不出来这个吃人魔对吃人还挺讲究啊呸,这才不是重点呢!   何乐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其实我很会煮东西,要不你放过我们,我,我以后给你煮很多很多很多好吃的,比人肉更好吃的——”   “我不喜欢吃不熟悉的人煮的东西。”他打断道。   何乐安软了软声音,有点讨好地笑道:“这世间不论是谁,都是从陌生再到熟悉,只要你不杀了我和熊叔,我们可以慢慢了解什么的,这样不就会越来越熟悉了嘛。”   她看着他忽然又要拽不拉地把玩那条掌握熊叔生死的白绫,一字一句越说越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不觉意就把熊叔的脖子弄断了,就听他用嘶哑的声音慢悠悠地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   “我最讨厌别人说谎了。”   他慢慢地收紧手上的白绫,何乐安的心肝脾肺肾都紧张起来了,一咬牙道:“何乐安,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小可,嗯,我非常喜欢‘小可’这个听起来就很平易近人的名字。”她努力装出自己从没有想过要说谎的样子。   “你的气味是女子才会有的。”他轻飘飘地道,“为什么女扮男装?”   何乐安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张张嘴道:“那,那是因为这儿人流太复杂了,女子不好混下去,我只好……只好女扮男装了。”   他轻轻地嗤了一声,道:“人类女子总是容易多情,你有喜欢的男子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说有,你会放过我吗?”   “我会把他抓过来宰了,让你熬成汤。”   何乐安无语凝噎道:“……我没有喜欢的男子。”   “那你有讨厌的男子么?”   “该不会我说了有,你也把他抓过来宰了熬汤吧?”   “不。”他诡异地笑道,“我把他抓来与你成亲,你们生一个孩子,我就吃掉一个,生两个孩子,我就吃掉两个,听说婴孩尤其是刚刚出生的那些,清蒸的话特别滋补。”   “……”这不是间接折磨我么,我哪儿还敢说有!   ☆、第27章 试过对谁不辞而别么   何乐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镇定道:“我鲜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只是常来这儿的后厨,认识的人不多,没什么喜欢或是讨厌的。”   “听说人类最是无情,最善谎言,最喜……”他透过影影绰绰的黑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悠悠地道:“不辞而别。”   他见她一怔,又似笑非笑道:“你试过对谁不辞而别么。”他的话音很轻很轻,好像没有一点点疑问的意思,就平淡地随口地那么一说似的。   “没有。”   何乐安的话音未落,他已道:“你说谎。”   “没有面对面说再见的离开,都是不辞而别。”   想到两年前谦亲王府的事,何乐安道:“……有时候是逼不得已。”   他似嘲非嘲地笑了笑,很短促的一声,“你就没有想过,那个人可以保护你吗?”   “我知道他有能力保护低微的我,可他能保护一次两次三次,始终不能保护四次五次六次,我若不离开,我身边那些无辜的人,会因为他的原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何乐安淡然道,“算命的曾说过——”   “你命中缺德,若想安安稳稳地活一生,就要远离王侯公孙之家,否则会天降灾祸大难临头,这事儿还会连累别人,谁靠近你谁死。”他打断她的话道,“可我算了算,发现你命格出奇地好,虽然出身低微,但受祖母宠爱疼惜,没怎么过过苦日子。”   “这些都是我远离王侯公孙之家,才得到的。”何乐安道,离了京,便离了所有是非,“我只想安稳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即使要出嫁,嫁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为妻——”   “若我不同意呢?”他冷笑打断。   “那我只好削发为……”何乐安道,“嗯,为尼了。”当初扮和尚只是嫡母的要求。   他道:“我还是不同意呢?”   何乐安想了想,道:“想熬汤还是清蒸,煎炸焖都随你。”   “就你这小身板,塞牙缝都不够。”   “我可以给你煮很多很多足够你塞牙缝的美食,只是……”何乐安道,“越郡王,这种吓唬小孩子的游戏,您还要玩下去么?”   “吓唬小孩子……”他笑道,“你一开始不也被我吓到了。”   何乐安无奈地叹出一声,“我真的被吓到了,如此你的恼气也该消了吧?”初见时,他也这般戏耍她,再见时,这位爷竟任性地要整个酒楼陪着他戏弄她,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你不知道么,高位者的心眼,素来比针眼还要小。”越郡王撩起挡住视线的黑发,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如同映照摇曳的烛火,笑道,“我还出了名儿的记仇。”   能把如此糟糕的属性,说得这般自豪的,当今世道,也只有他一人了。   何乐安无辜道,“我有特意留下告辞的信。”她咬重‘特意’两字。   “你完全可以当面和我说。”   “越郡王伶牙俐齿,道理歪理信手沾来,我根本说不过你。”她道,“若当时当面与你说了,最后肯定也像前几次那样走不了,看见别人因我而受伤,实在内疚,更怕再留下去,又一次印证算命大师批的命。”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哪个算命的给你批的命?”   何乐安镇定自若道,“他老人家批完我的命,就死了,很可能就是被我克死的。”   “很好。”越郡王用一种何乐安难以琢磨的语调笑意盈盈地说着,松开抓住白绫的手,在她莫名其妙的眨眼中,带起一阵猛烈的狂风凭空消失了。   ☆、33   很好?   什么很好??   不辞而别的茬,算揭过去了???   何乐安想了一夜又一天,都琢磨不出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陪着何老太太用完晚膳,闲聊间,她老人家吩咐丫鬟递上来一张熏有芍药花香的精美帖子,笑眯眯道:   “怡亲王府承爵的小怡王迎娶侧妃,你代表祖母去一趟吧,虽只是侧妃,但也算是有名分的,咱们既然在封州城,始终要给点儿面子,正好你这个年岁,也适合多去各家走动,祖母这把老骨头,就不凑这些热闹了。”   “可是,”何乐安道,“由我这个庶女送礼去怡亲王府,始终有些不——”   何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是我教养长大的,即便是庶出,分量自也与别的庶出不同些,且你是个好的,祖母相信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你是美玉而非石头,不需妄自菲薄,再如何,还有祖母给你撑腰呢。”   何乐安的心泛起阵阵暖流,“谢谢祖母如此疼爱。”但,她还是不想去参宴,不想……遇见那抹鲜红,毕竟……众所周知小怡亲王与越郡王是亲戚,也是关系颇好的朋友,到时候刚好也在封州城的越郡王定也会出席,她实在不想与他或者与哪个王侯公孙有什么牵连。   换了男装,何乐安去到富贵酒楼隔壁街新开的吉利酒楼尝味儿,就见人家虽然是新开的,可往往来来的客人的确十分十分十分的多,门外还排了长长的等待位置的队伍,只听人们道:   “这可是我在封州城吃过的,最!最!最好吃的酒楼了,他家的香滑小馄饨,比迎春楼姑娘的皮肤还要滑溜溜。”   迎春楼是封州城最大最艳的妓院,里头的姑娘,何乐安以男装打扮路过时见过,那是真真的如花娇嫩,能与她们媲美,可见这间新开的吉利酒楼的东西确实不错,于是带着学习研究的态度,她也加入排队的大队伍,等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了。   坐在人满为患只能搭桌而吃的小角落里,何乐安看着那碗小二端上来的色香味俱全的招牌香滑小馄饨,先勺起一匙清汤来喝,可细细品尝后,那在舌头上绽开的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她狐疑地皱起眉,便又勺了一匙清汤来喝,神色慢慢地变得凝重。   何乐安勺起一个小馄饨来吃,心中的怀疑更加笃定了,她淡然地付钱离去,因客多小二忙碌,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客人,见她吃剩下那么多,想也不想就将她那碗小馄饨拉到自己跟前,难以自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最后连汤汁都不剩下一滴……   何乐安边想边往富贵酒楼走,进了门才回过神来,就见酒楼的大门迅速被两个从未谋面,却穿着酒楼小二打扮的男人关上了,熟悉的声音从二楼优哉游哉地传来:“你来了。”   她抬头,还未看到这把声音的主人,先被坐满了整个厅堂的算命师吓到了,“……”   ☆、第29章 还是你希望我叫安安   一瞬间无语凝噎的静谧里,一拿着写有‘半日仙’旗帜的中年大叔抚着山羊胡子,道:“瞧这位兄台的面相,注定是大富大贵的命,儿时虽有坎坷,但总能遇到贵人相助,只要日后广结善缘,必定可以安享晚年。”   他话音未落,一个举着‘掌上仙’旗帜的白发老头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就自顾自地道:“这位小兄弟的命格有些轻,不过已经被高人化解了,若为女子可旺夫,福禄双收,早年虽有些波折,但中年晚年吉祥隆昌,若为男子事业则有成,子孙兴旺,一生清雅,不过要注意小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未待何乐安言语,又一个拎着‘泥菩萨’旗帜的中年微胖妇人走过来,抓起她另一只手端详道:“就这样看,你注定六亲无力,但也不是不可挽回,多些善解人意,终究可以和睦,有子嗣之惠,不管是男还是女,都是不错的命格,最重要的是,常有贵人相助,好好把握机会便能逢凶化吉,情路或许因为选择多而有些坎坷,记住勇往直前即可。”   这时,站在二楼的某人轻飘飘地道:“曾有算命的说过,她命中缺德,若想安稳活一生,就要远离王侯公孙之家,否则会天降灾祸大难临头,这事儿还会连累别人,谁靠近她谁死于非命。”   闻言,算命师们吱吱喳喳地炸开了:“怎么可能呢,他的命格虽有些轻,但的确已经被高人化解了,日后不说一帆风顺,安乐平稳是绝对可以的,且这位小兄弟的贵人多为王侯公孙,若能多与王侯公孙接触,对于他的生活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小兄弟你遇上大骗子了吧!”   何乐安囧囧有神地听着他们混乱又相同不忿的吵闹,只觉得耳朵有蜜蜂在旁嗡嗡嗡地叫,就听站在二楼的某人满意地笑道:“行了,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酒楼的门开了,人走了,门又关上了,站在二楼的某人又道:“小和尚,噢不,你已经不是和尚了,法号也不能唤了,安安又太亲密了,便安儿吧——”   何乐安差点儿没被他的称呼吓得腿软,连忙道:“你可以叫我小可。”   “不要。”站在二楼的某人道,“和我家狗名字似的。”   “……”她要说她不介意,这位爷会乐意叫吗!   就听二楼的某人似笑非笑地道:“还是你希望我叫你安安——”   何乐安识相打断道:“我很喜欢安儿这个称呼,谢谢越郡王抬爱。”安安是祖母给她起的乳名,由外人还是男子来唤,始终不妥。   “既然如此多的算命师都说你的命没什么问题,你可以放下你对王侯公孙之家的‘误会’了,以后也不需避我……们王侯公孙如蛇蝎如妖魔鬼怪。”越郡王道,“怡亲王府的喜宴,你会参加的,对么,安儿。”他挑眉,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没有任何问询的意思。   “……”她看到他笑容下赤裸裸的威胁,下意识要摇的头,立马就僵住不动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其实我是很想去的,但是如果生病了的话,那就没办法——”   “你想我现在带太医去侯府好呢,还是明日带太医去侯府好呢~”越郡王慢条斯理地打断她的话音,将无声的威胁,化为有声的示意。   何乐安相信他绝对说到做到,认命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情不愿:“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让自己生病的!”   ☆、第30章 它甚至能令吃者上瘾   对于她的保证,越郡王表示很满意,于是道:“我饿了。”   何乐安立即应声要给他做好吃的,但不忘疑惑道:“越郡王,酒楼里的伙计呢,熊叔,曹掌柜,张三,李四,王七他们都去哪儿啦,你不会是——”   “我把酒楼包下来了,只要店,不要人,他们拿了钱就屁颠颠地走了。”   “……”还有这种操作?   何乐安只能叹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劲磨人’,去后厨煮东西,刚杀了新鲜的鱼,穿着一袭绮丽红衣的越郡王优哉游哉地进来了,倚在蔬菜架旁边,斜斜地睨着她,她视若无睹地将鱼肉片出来,那如葱白的纤纤十指刀法纯熟技巧漂亮,明明是脏兮兮的活,可在她手下却好像执笔画画似的优雅好看。   忽然,她道:“越郡王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呢。”语调随意,似乎他答不答都行。   “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没有特别的记忆,但印象最深的是树皮,是连煮都没有煮的生野菜,以及酸到苦的野果。”   闻言,何乐安诧异地抬头看着他,他笑道:“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吧,我随父亲到边关征战,那时候朝堂不稳,帝君病危,藩王争位,外敌频频入侵,军需又被故意克扣,即使如此保家卫国的仗还是要打的,没有东西吃就没有力气,父亲只能出此下策。”   何乐安的心,莫名慌乱地跳起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上一世,竟害死了这样一家忠君爱国的人,她怕他察觉到不妥,迅速低下头去继续料理鱼肉,声音轻轻地道:“说起味道,我看过一本相关的书,里面有介绍很多调味料,将难吃的东西烹饪得极其美味,可谓化腐朽为神奇,我记得有一味叫‘米囊子’的吧,它甚至能令吃者上瘾。”   “加进腐肉里,也能让吃者如吃天下最美味,以前古老的部落民族,是用来打仗的时候,防备军资粮食不足的,不过多吃,便是慢性毒药,教人迷失本性,暴躁癫狂。”   吉利酒楼的幕后老板不是封州城的地方官能扼杀或是阻止的,她想要救那些无辜的黎民百姓,只能借越郡王的手,且也得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该小心那个人才是。   “听着倒是有趣。”   “是吧,可这个调味料,不是寻常人轻易可得的,书上说它生长在极恶劣的森林环境,每到花开的时候,浓郁的香味能叫人在睡眠中不知不觉死去。”   “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有些惋惜呢?”   何乐安掏出熊叔特腌的酸菜,边切边道:“若有机会,自是想见识见识的。”   很快,她就做出一道开胃的酸菜鱼给他了,还添上他们白天煮下至今还热着的米饭,拿托盘端出厅堂,看着懒洋洋坐于饭桌的越郡王,她道:“荤素皆有,足够你一人吃了,时间不早,我要回家了,你慢慢吃吧。”   越郡王很爽快地放行,看着她纤瘦的身影一点点地在眼底消失,他拿起筷子夹起鱼肉,淡声道:“青森,去查查她说的‘米囊子’。”   ☆、第31章 出身终究拎不上台面   “便劳烦蔡麽麽给外公送过去了。”何乐安将描金的食盒递给蔡麽麽,笑道。   蔡麽麽接过食盒道:“六小姐不必客气,只是听说晋宁侯府的四小姐给您送了茶话会的邀请帖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您……真的不出席吗,那么难得的各家小姐的聚会……”   “夏季多雨,祖母总是骨头疼,我想在家中研究药膳菜谱,以食疗为祖母解忧,何况再有两日就是怡亲王府的饮宴了,到时候也能见到各家小姐,不急在今天。”   何乐安要贴身大丫鬟杏雨送蔡麽麽才门,转身又在自己院中的小厨房里忙忙碌碌起来,另一贴身大丫鬟梨云忍不住叨念道:“您是看不到邵家大夫人的嘴脸,实在刻薄,昨日婢子陪着月韵姐姐与蔡麽麽同去,差点儿没忍住为您反驳。”   “若非蔡麽麽从前就是从卓逸伯府出来的,与邵老太太身边的伍麽麽有些交情,怕是您辛苦熬制的汤水连伯府的门都进不了,更别说天天送进邵老爷的嘴了。”   何乐安好笑道:“就是因为大舅母还愿意给面子蔡麽麽,我才每天请蔡麽麽走这一趟,出门前便要你莫凑伯府的热闹,你偏不听,受了气了吧,可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我不想谁听了去,嚼舌根嚼到祖母跟前,叫她老人家听了难过。”   且,贺氏还求着她祖母帮邵盈秀寻亲呢,若出了差错,只怕她们又要诬赖她的不是了,她虽不怕她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了空闲多研究各地不同风味的菜谱才是正事。   蔡麽麽送完汤水,还给她带了一封信回来,是邵映雪写给她的,里面简单又清楚地说明邵老爷的病情后续的治疗事宜,还说虽然邵老爷不想看见她,对她送过去的汤水或是糕点总是冷冷淡淡的,但每一次邵老爷都会吃光,让她万万不要灰心难过。   何乐安看着邵映雪娟秀的字迹,感受到她温柔的安慰,心里暖融融的。   到了怡亲王府饮宴那日,何乐安忧愁地托着下巴看着镜子中被打扮得雅致娇俏,却一脸烦恼的自己,想起之前离开晋宁侯府时,那些姑娘因为越郡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对自己产生的敌意,她便累觉不爱,偏偏越郡王非要她参加这次饮宴不可,不知有什么打算。   这时,杏雨进来告诉她马车准备好了。   何乐安纵然再不情愿,也怕那总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越郡王,真的带着太医踏破她家门,只好磨磨蹭蹭地磨磨蹭蹭地出门,待她去到怡亲王府招待客人的花园子时,里头已有许多仪表不凡的宾客,因是盛大的喜事饮宴,并没有分男女席,唯美唯俏的景色中,随处可见或男或女三三两两成群在谈天说地在吟诗作对,氛围融洽和乐还喜气洋洋。   而她一眼就看见挤在几位贵妇人身边的贺氏了,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见礼的时候,瞧得她来的邵盈秀已经朝她招手了:“刚说起安表妹,安表妹就来了。”   “……”还能怎样呢,何乐安只好走上前,朝贺氏见小辈礼,可贺氏并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走,不但没有向她介绍身边的贵妇人,要她顺便再行个见长辈的小礼,只用丝帕掩了嘴似嘲非嘲地道:   “我们六姐儿这张脸好是极好的,可惜那出身终究拎不上台面,叫各位夫人见笑了。”   ☆、第32章 乐意送你这个小丫头   原来热情地唤她过来,就是为了折辱她的,换了别人听到自家舅母在外人面前如此讥讽自己,怕是早已脸色大变或恼羞成怒或委屈哭泣了吧,可她偏不要如她们的愿,让她们见到她失去侯府礼数的样子,便微微一笑,径自朝那几位贵妇人福身行小辈之礼,道:   “确实,若非祖母疼爱抬举,像王府这样华贵的饮宴,我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是怎样都无法出席的,也多亏王府不嫌弃我身份低微,没有将我赶走,让我可以见识到府内别出心裁的风光,沾点喜气。”   本想将何乐安狠狠地踩在脚下的贺氏,见她不但轻描淡写地避开自己那一脚,还换得旁边贵妇人的另眼相看,差点儿没恨恨地咬碎一口牙,她欲再甩一鞭子给何乐安时,就听一穿着百花锦簇宝蓝色绸缎华服的妇人浅笑道:   “我听晋宁侯府的薛四说起过你。”   何乐安从贺氏与邵盈秀不敢置信又恨不得将她生生撕碎的表情中,猜出妇人的身份,只听妇人又道:“我这有个谜语,那日茶话会,姑娘们至今还未猜出答案来,不知你可有兴趣添一笔?”未待她应声,妇人已自顾自地笑道,“谜面是‘芜’,打一成语。”   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原来热闹的花园子,渐渐没了声音了,只有妇人还在笑道:“大家也可以猜猜,不过猜中没有奖品就是了。”闻言,众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可妇人不经意地将所有人拉进来,便是有意要为难何乐安了。   当日茶话会都是小女生的玩闹,今日加她一个,猜不出来也没什么,有什么的是,妇人已把玩闹上升为对她的考验,若在场哪个人先比她说出答案来,那她在晋宁侯府露出的那一手,就要打回原形了。   打回原形本来也没什么,或许说她求之不得如此,可这样一来,便算间接打了‘说起’她的薛四的脸了,更牵连上晋宁侯府,也变相的,让她不得不接受这个考验。   何乐安抿唇,在心里重重地叹出一声,无视邵盈秀夹带威胁的瞪视,不骄不躁道:“我的提示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闻言,妇人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果真聪颖。”才思敏捷,姿容绝色,除却出身颇有瑕疵,那人的眼光确实不错,她和颜悦色地朝何乐安招招手示意道,“何六,你过来。”   何乐安不卑不亢地走上凉亭,在妇人跟前顿住,就见妇人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将戴在腕间的血玉裹金雕百花繁盛的镯子渡到她的手腕里,她的心剧烈地一抖,连忙惊止道:“怡亲王妃,这太贵重了,何六不能要——”她说着就要将镯子退还给怡亲王妃。   怡亲王妃握住她退镯子的手,笑道:“虽猜中谜语没有奖品,但本王妃对合眼缘的孩子从不吝啬,送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欢,回去摆在一边就是。”   这王妃说话看似软绵绵的,但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何乐安只能瞪着受惊的兔子眼道:“怡亲王妃送的东西如此考究精致无可挑剔,何六怎会不喜欢呢,只是如此贵重的礼物,始终太过——”   “怡亲王妃素来不缺这些小玩意,乐意送你这个小丫头,你收下便是。”这时,一把慵懒的声音不以为意地打断何乐安未落的话音。   ☆、第33章 打从她娘为妾那日起 为巧克力加更   何乐安本就颤颤巍巍的心,看见来人后,更是摇摇欲坠,而这一瞬间的分神,怡亲王妃已经松开她的手了,若她再把镯子脱下来还给她,便太不识好歹了,只能福身行礼道:“谢怡亲王妃赠送如此贵重的礼物,何六定会好好珍惜之。”   怡亲王妃颌首,看向与那抹鲜红同来的几个男女中的薛慧语笑道:“薛四,你果然没有说错,何六猜中我出的谜语了。”她的话音刚落,那抹鲜红与几个男女齐齐向她见礼。   周遭还在惊讶怡亲王妃竟给侯府庶女送出有价无市的贵重礼物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朝那抹鲜红行礼道:“参见越郡王。”承爵的小怡王娶个侧妃而已,这位理应在南境驻守的越郡王,竟也特意出席了……   在越郡王的赦免中,薛慧语朝何乐安眨眼一笑,然后回怡亲王妃的话:“怡亲王妃,不知道何六是直接揭晓答案呢,还是给出提示呢,我就是现在都没能弄明白一字‘芜’,该打哪个成语才是。”   闻言,站在薛慧语身边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冰蓝色锦衣袍,眉目与薛慧语有几分相似,器宇轩昂,风流倜傥的男子,忽而‘扑哧’一声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旁边那抹冷冷淡淡又暗带要挟的鲜红,转而看向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众人,尤其是怡亲王妃拱拱手道:   “抱歉,我就是想起一位素来爱出一些含含糊糊,看似不着边际,其实仍有迹可循的一字谜的……朋友。”寻常王侯公孙的宴席,玩谜语的重点在于‘不故意为难谁’,或者‘让谁展露才华’,所以通常都会出一些容易推敲的谜面,可某人不同,他要么不参与,一参与定然是‘有心要为难谁’。   怡亲王妃恍然,朝薛慧语笑道:“何六给了提示,‘天涯何处无芳草’。”   薛慧语一愣,百思不得其解地皱了皱眉,她身边的冰蓝色锦衣袍男子抬起手中的扇子,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道:“还想不出来么,我也给个提示吧,‘最荒凉的地方’。”   未待薛慧语欢喜至极地出声,与他们同来的一个穿着水粉色碎花裙的少女柔声笑道:“又是何处无芳草,又是最荒凉的地方,谜底是‘不毛之地’吧~”   “没错。”怡亲王妃笑道。   薛慧语也没有被谁抢先的不满,只灿然笑道:“刚大哥一说提示的时候,我便也想到了,没想到呐,还是被霓裳你先揭破谜底。”   东方霓裳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平常听得挺多,都被它表面的含义迷惑了,可一听薛世子的提示,便知道重点先在于‘何处无芳草’,再是‘天涯’。”她看向何乐安笑道,“之前就听慧语说起何六小姐,当真见了,没想到竟是如此内涵有趣的姑娘。”   “姑娘夸赞了。”何乐安谦虚道,天知道她只是被人赶鸭子上架而已,一而再的暴露自己,让她愁得心都要碎成饺子馅,今后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更难了。   “我们六姐儿素来是个出色的。”见周遭的人越来越对何乐安另眼相看,谁都没有注意到邵盈秀,贺氏暗暗咬牙,忽然接过话道:“众所周知,我们老爷子打从她娘为妾那日起,就断了父女关系,还说不许她这个低贱的孩子进伯府的门,若非秀儿悯怜终日跪在老爷子面前央求,六姐儿至今还处于水深火热中呢。”   “……”何乐安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像她们母女这样不知道无耻两字如何写的,拖不到她的后腿改为抱她大腿了,抱就抱吧,还不忘踩低她和她母亲,捧高邵盈秀,实在够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她若如了她的愿,就怪了,正想微笑回以不着痕迹的一击,就听一把慵懒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道:   “可本王怎么听说,你们在何六小姐为邵老爷侍疾的时候,见邵老爷有痊愈的机会,企图将人赶出府门,抢下功劳,故意买通老麽麽,栽赃嫁祸给何六小姐呢?”   ☆、第34章 何乐安你好毒的心啊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皆不敢置信地看向越郡王,尤其贺氏与邵盈秀宛如见了鬼般,就听他慢悠悠继续道:“栽赃不成,真的弄丢了晋宁侯老夫人送的物件,便往死里仗责奴婢,难道是本王的暗卫路过伯府的屋顶时看见的,都是假的?”   您的暗卫到底是路过呢?还是蹲守呢?何乐安细思极恐,只见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紫的贺氏,颤声道:“定,定,定是越郡王的暗卫看错人家了吧,我,我,我们怎可能会如此对待六姐儿,晋宁侯老夫人送给秀儿的镯子,一直都戴在她手上呢,不信你看——”   她紧张地抓起邵盈秀的手,露出一只精巧的翠玉镯子,只一下又马上慌张地藏起来,似是生怕别人看多一眼似的,可就那么一眼而已,薛慧语还是看出不对劲来,疑惑道:“奇怪了,祖母送的翠玉镯子在阳光下,是会泛起细微的金色光芒的,你戴着的这个……”   邵盈秀同样难看的脸色闻言后一惊,慌张之下的她,失了所有思考,又伤心又愤恨地道:“我没有栽赃何乐安,根本就是她妒忌我得到薛老夫人送的礼物,而她没有,所以把薛老夫人送给我的镯子藏起来了,母亲所仗责的麽麽,乃何乐安在伯府时,所伺候何乐安的,我们想要问出镯子究竟在哪里,才会仗责她,越郡王的暗卫路过只看到头没有看到尾,就如此出言诋毁,实在不该!”   何乐安扬唇还未语,薛慧语已先狐疑道:“不会呀,我听祖母说,也送了礼物给何六,两份礼物都是转交给何老太太的,虽然不知道送了什么给何六,但她的确也有礼物。”   “!”邵盈秀难以置信地看向薛慧语,似乎……当日何老太太确实没有说过何乐安没有礼物,是……何老太太回家后,才……才转交给何乐安么!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贺氏的脸彻底白了。   何乐安平静道:“薛老夫人的确有送我礼物,只是祖母觉得既是薛老夫人送的,自是不同些,怕我平日煮东西弄不见了,帮我放起来而已,这原是薛老夫人念着从前的姐妹情分,对我们这些小辈的一点心意,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我才没有特意对谁说过她老人家送了什么。”   “没想到因此叫舅母与秀儿误会我贪图你们所得的薛老夫人送的礼物。”她淡然道,“当日离开伯府时,房你们查了,身你们也搜了,我连带去伯府的行李都没有拿走,就是不想你们仍有什么误会。”   到底是不是误会,在场长在大家族后院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分明就是贺氏与邵盈秀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揭破了,竟还不顾两家人的里子和面子,无耻地将污蔑进行到底,可偏偏就有人不愿意让她们伤何乐安分毫,慵懒地嗤声道:   “如此委屈,也就只有何六小姐愿意为了家中老太太忍下来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字字都在说何乐安在伯府受了委屈,还没有向何老夫人告状,可她的隐忍,只换来别人更加无情又肆意的折辱,若今日没有人将栽赃一事揭破,恐怕何乐安这个庶女还要被贺氏与邵盈秀这对母女诋毁中伤,如此歹毒的人,人人都鄙夷与不齿。   邵盈秀看着周遭如针似刀锋利的视线,难堪至极,泪就盈满于眼眶,恨恨地瞪着何乐安道:“何乐安,你好毒的心,故意将薛老夫人送你礼物一事瞒下来,设计了今日一出,叫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   ☆、第35章 我早晚会被你害死的   何乐安由始至终都没想招惹她们,是她们一而再地招她惹她欺压她折辱她,她通通大事化小都算了,事情败露了,她们还要倒转来怪她故意让她们不好看,难道她是庶女,就可以任由她们伤害吗,明明这一世,她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这些烦人的恼人的事,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头一次,何乐安不想再和稀泥,她心累地看着倒是先委屈得梨花带雨的邵盈秀,刚刚欲语,话音又一次被抢走了,那把慵懒的声音似嘲非嘲道:“卓逸伯府姓邵吧,何时开始改姓诬赖的赖了,今日一事若是何六小姐有心设计的,事儿又怎会从本王的嘴里说出来。”   “本王不过是看不得有些人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蹭别人的好处,还要踩别人一脚,才为这个可怜的庶女说一句而已。”一直在注意凉亭动向的人都知道,他这话指的是贺氏,贺氏自己更是知道,可对上这位高高在上的越郡王,她即使恼羞成怒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怜的庶女?邵盈秀不知道这个被何老太太宠成嫡出一般,如今又得到堂堂郡王爷帮助的庶女到底哪儿可怜了,反倒是自己,从处处高贵的嫡女沦为人人鄙夷的恶女,欲要不计后果反驳,弄个鱼死网破时,怡亲王妃适时似有不满道:   “好了,一场误会而已,吉时已到,宴席要开了,大家移步前厅吧。”   **   何乐安疲惫地回到侯府,想了想,还是将王府内发生的事,简单地告知何老太太,相比日后何老太太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添油加醋的话,还是由她自己先说出来比较好,反正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贺氏与邵盈秀今日闹得如此难堪,以后定会变着法子折腾她不可。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道歉。”何老太太疼惜道,“何况话都是越郡王为你说的,别人再如何,也不会把责任推到你身上,说你或是说侯府不好。”   “贺氏为人素来刻薄,这事的确是她过分了,我们是姻亲,再怎样她都不该在外人面前如此折辱你与你母亲,你放心,若她还敢上门来说你的不是,祖母定给你要个交代——”   何乐安摇头道,“我告诉祖母并不是想要什么交代,如今她们已经受到惩罚,我也不想两府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再因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弄得更僵了。”   这孩子就是懂事得让人心疼,何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何乐安又与何老太太说了两三句,才回到自己的厢房里,脱下装束倒头就不管不顾地睡了一觉,醒来换了男装照旧从后门装作仆人小厮般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却没有发现暗处有几双眼睛正偷偷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一番打量后,还有人尾随她……   又是关起门来的富贵酒楼,何乐安瞪着挨墙而坐,似乎一直在等她到来的某只如妖孽似的郡王爷,又是气恼又是无奈道:“你今日实在太过分了,我早晚会被你害死的。”   可面对她的抱怨,某妖孽郡王爷只是很无辜地眨眨眼睛道:“安儿,我饿了。”   ☆、第36章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不多会儿,越郡王看着气哼哼的何乐安,再看看气哼哼的何乐安端给他的,散发出浓郁酱油与小葱香味儿,却再也没有别的配料与菜肴的拌白米饭,“……”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起来,然后把一个空空如也的碗递回给她,道:“再来一碗。”没有菜肴,光饭,一碗他真吃不饱。   又不多会,越郡王看到刚才还是酱油小葱拌的米白饭,这回只有酱油了,而且饭比之前那一碗还少了一大半,“……”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想了想,还是吃了,完了又把空碗递给她,道:“再来半碗。”于是,越郡王就看到了半碗,不,比半碗还要少的,别说小葱了,连酱油都没有的,他一口就能吞进肚子的白米饭,他只好妥协了,道:“安儿,你有话可以好好说。”   “可你不打算好好听,我便懒得浪费口水。”   “我定洗耳恭听,你说吧。”   “我去王府参宴时的心情,就像酱油小葱拌白米饭,虽紧张,但还算平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可你出现后,我总怕你又故意戏弄我,我的心情便像酱油拌白米饭似的不平衡,只剩下紧张了,待你真的有所‘胡闹’后,我的心情就像不知道究竟要添加什么,只能什么都不加的白米饭了。”   “我知道你在替我抱打不平,我也很感谢你愿意替我抱打不平,但你行事如此强硬,只会适得其反,换来她们对我更加用力的报复,我与你不同,我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女,祖母再宠爱再疼惜我,都无法改变这个出身,你越是对我与众不同,她们越会伤害我。”   “就像两年前那样。”何乐安道,“我知道越郡王你有足够的能力保全我一个小小的庶女,可你并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为我护航,所以……我不需要有时效的盔甲,也不愿看见丢了盔甲就会遍体鳞伤的自己。”   “我远离是是非非,真的只想在小城小镇中安稳平静地生活,或许有时候的确会有一些无法避免的明争暗斗,但那又不是什么千军万马的战场,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越郡王听着她一字一句都要与他撇清的话,蹙了眉,“何乐安,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何乐安心一颤,垂眸抿抿唇,握拳道:“我只想要一个身份与我相当的男子为夫君,这一生无妾,无通房,无后宅争宠,与他一世一双人,开一间小小的饭馆,安稳平静地过下去——”   “即使我说,我愿意娶你为妃,你也这般坚持?”越郡王冷冷地打断道。   他的话就像抹了蜜糖的利刃,她还未能感觉到一丝丝甜蜜的时候,已被印刻在心底的害怕,狠狠地剜去一块肉,那伤口深得可以看见森森白骨,她疼得只能死死地握住拳头,声音轻却坚定地道:“是。”   越郡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神色中探寻到一点点气恼的口是心非,可他只看到她的决绝,他笑了,短促的一声,像是自嘲。   何乐安抬眸就见他端起碗,将那口白米饭倒进嘴巴里吞下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径直走上楼,然后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鲠在喉咙的那口气松了,心却……撕啦啦地疼了。   ☆、第37章 是在外头被谁欺负了 100推荐票加更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勤恳的书生,他虽然穷,但志不短,每天刻苦学习,上山砍柴换钱,在城里认识了一位千金小姐,他们相爱了,可千金小姐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私奔了,以为就此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惜……遇上船难,书生死了,千金小姐被渔夫救了,因为失去爱人,她又自杀了。”   “呜呜呜呜,这个故事真是太感人了,下一个。”   “奴婢识字不多,很少看什么画本子那些,就给小姐说我们家乡的一件事吧,当时有一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门不当户不对,双方闹腾不止,男的要另娶他人,女的也要另嫁他人,面对重重压力,他们还是不愿意分开,就双双在迎娶以及出嫁那日自杀了。”   “呜呜呜,这是多么动人的爱情故事呐,下一个。”   站成一排轮流讲悲剧故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地看着自家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姐,梨云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是闷闷不乐的,就要听什么悲伤的爱情小故事呢,还哭得这样伤心,是……是在外头被谁欺负了么……”   已经哭湿一箩筐手帕的何乐安,用新的手帕抹抹泪花,又拧拧鼻涕,抽抽噎噎地道:“没有,没有谁欺负我,就是……就是我拒绝了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呜呜呜呜,我不后悔,就是……就是觉得有那么一些……难过,你们继续说,我再哭会儿就好了。”   满院子的丫鬟连忙对她又是哄劝又是安慰的,何乐安哭累了,回去睡觉,睡醒了,压抑的心情总算是豁然开朗一些了,她换了男装,像没事人似的,带着笑意去到富贵酒楼,就见前几天还是门可罗雀的富贵酒楼,今个儿竟又热闹起来了,那被某位郡王爷包下来的那几天,就像梦一样。   她去到后厨,见到一张张忙得不可开交的熟悉面孔,突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上戳了一下,疼得鼻子都酸了,熊叔转脸看见她,灿烂地笑道:“哎呀,小可,你可算是来了,那抢客的吉利酒楼不知道怎么的,被官府查封了,我们酒楼这算是咸鱼翻身啦哈哈哈,你快过来帮忙摆摆盘,等会儿呀,告诉你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何乐安默默收拾好情绪,过去帮忙,短暂的休息中,熊叔边喝水边道:“曹掌柜昨天接了一个大活,去什么志逸伯府煮一席饮宴,三千两银子三十桌,掌柜的怕到时候忙不过来,问你那天愿意不愿意也去帮忙,到时候给你分一份钱。”   “志逸伯府么……”何乐安沉吟道,她记得东方霓裳就是志逸伯府的嫡五小姐。   熊叔道,“你曾说过平日都在权贵之家为仆吧,很是轻闲的差事,若得空就去吧,好歹能分到不少钱,反正后厨的脏活,素来见不到什么贵人,我们煮完便可以走了。”   何乐安也知道寻常这些事,都是管家一类的仆从与他们交接的,想了想笑应道:“那好吧,也算我一份吧。”富贵酒楼最近的确缺人手,她也不想他们忙中出了什么差错。   回家的时候,何乐安特意绕去吉利酒楼那边看了看,见果真贴着官府封条,心才稍稍放下记忆中那些刺骨的寒冷,相信自此之后,越郡王一定会对那个人有所防范,上一世是她亲手毁了谦亲王府,而这一世,她不希望谁取代她,毁掉谦亲王府。   翌日,何乐安神清气爽地醒来,刚穿戴好出门,就听院中得了空闲的丫鬟们正在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她疑惑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二等丫鬟诗情笑道:“婢子们在说听回来的热闹,前些日子您不是去怡亲王府参宴么,听说怡亲王府的嫡四小姐要与谦亲王府的越郡王定亲呢。”   何乐安一怔,心被针扎的感觉,清晰地袭来,恍惚中,听杏雨道:“谦亲王妃与现任晋宁侯夫人是同胞亲姐妹,晋宁侯夫人与怡亲王妃又是闺中密友,且谁人都知道承爵的小怡王与越郡王有在战场上打拼下来的交情,他们会联姻也就不奇怪啦……”   ☆、第38章 你们竟敢在菜里下药   何乐安觉得自己刚稍微复原那么一点点的心情,又悲催的悲剧了,可她又不能告诉谁,只好拿出一空师父送给她的《静心经》来背,一遍不行,就背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非把自己心里那点不该发芽的,但又已经发芽的种子给连根拔起,直到梦里梦见那抹鲜红,她亦能淡然处之为止。   到了去志逸伯府煮宴席那日,她为防万一,还是在太阳穴的地方点了一颗需要用菜油才能抹去的黑痣,换上惯常穿的小厮男装才去的富贵酒楼与大伙儿集合,同去伯府后门,一个类似管事的婆子将他们领进后厨,便冷着脸警告道:   “这儿是志逸伯府,不是什么低等的商贾富户,除了厨房,别的地方都不是你们可以踏足的,我在这儿也告诉你们,你们的底细我们一清二楚,若哪个敢手脚不干净,坏了宴席,便怪不得我们主子要你们整个富贵酒楼填命,到时候连你们的家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小的明白。”何乐安紧随曹掌柜他们低头弯腰应道。   进到偌大奢华的后厨,大伙儿各自在熟悉的领域里分工合作地忙碌,曹掌柜对于后厨事,素来不懂,他主要在旁监督,而何乐安便专门做一些细致的活,例如雕花与摆盘,她手脚利索又不慌乱,偶尔在大厨们需要切片或切丝的时候,也会帮忙打打杂。   一桌酒席有十二道菜,前八道菜都做好时,伯府的宴席便开了,府内的丫鬟们过来端菜,可就在他们刚做好第十道菜时,鱼贯而入的丫鬟竟变成了凶神恶煞的侍卫,二话不说便将他们所有人抓了起来,接着领他们进来的婆子气急败坏地冲进来道:   “你们!你们竟敢在菜里下药!”   “怎么可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啪!   曹掌柜解释的话音还未落,婆子已恶狠狠地扇出一巴掌,也不知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曹掌柜微胖的脸瞬间就红肿起来了,婆子道:“老爷和夫人说了,拖下去严审严惩!”   “大娘,这不可能的,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酒楼素来干净,绝对不会——”何乐安见曹掌柜被打懵了,挣扎侍卫的钳制急声解释,可婆子直接喷了她一脸口水,恶声打断道:   “呸!若不是你们手脚不干净,贵客们怎会吃了你们的菜后,便上吐下泻不止!来的时候已一字一句警告过你们,一人犯错,全部人同罪,如此你们竟也敢给婆子闹此等幺蛾子,都拖出去好好审!”   何乐安的挣扎换来侍卫更加粗鲁的钳制,熊叔他们都是小老百姓,从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基本已经吓傻了,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压在长凳上了,那板子一下下打下来,只剩下嘶声的喊叫,曹掌柜的解释被痛呼淹没,婆子质问道:   “说!到底是谁下的药!”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下药!谁也不要认!认了就更洗不清这份罪了!”即使屁股的痛意叫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叫面容扭曲,何乐安也死死地咬着牙拼尽全力吼道。   “对!我们没有做过!”曹掌柜被她的理智惊了惊,也死扛着吼道,“没有做过的事,你们就是把我们打死了,我们也不会认的!”   “好呀你们,还能嘴硬是吧,给我用力打!”婆子似是被何乐安和曹掌柜气着了,冷笑着吩咐道,“尤其是这两个,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便打死了!”   噬骨的疼意,一点一点地从屁股蔓延至全身,不过七八下,何乐安纤瘦的身子就熬不住了,可她依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叫自己将痛苦泄露出来,也不叫意识更快地流失,冷汗与唇角的血,在地上砸开一朵朵清脆的水花……   何乐安想起上一世无恶不作的自己,被万蛇啃咬,被仗责,被掌掴,被轮暴,甚至被反复摁进冰湖,种种折磨之下仍然活至三十岁,这一世无善不为,却要死在这样的误会里,想到出门前还叮嘱自己小心的何老太太,鼻子一酸,眼眶就凝聚出一片片雾气……   耳边痛苦的惨叫已渐渐低下去,忽然水声哗啦啦地泼了过来,皮开肉绽的屁股顿时如被腐蚀般钻心刺骨地痛起来,身旁响起一阵比一阵还高的撕心裂肺的喊叫!   几乎要失去意识的何乐安知道,泼下来的是浓盐水,如此猛烈的刺激,叫咬着唇的她,也难以忍受地哀叫出声,“呜——!!”泪一滴滴地滑落,却见眼角余光闪过一抹熟悉的鲜红,而这时,便听不太熟悉,又好像在哪儿听过的男声命令道:   “住手。”   ☆、第39章 挂于城楼鞭尸什么的   婆子闻声,看向来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矮下身去行礼道:“老奴见过越郡王、薛世子。”又对刚刚出声命令的薛世子道,“薛世子有所不知,这些贱民便是向众位贵客下药的凶手,老奴奉命审查——”   “呵,让你们住手便住手,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薛世子声音渐冷,看向打何乐安打得更加用力的侍卫,抬手一掌内力扫出去,他整个人便猛地朝后面的墙壁飞撞而去,嘭的一声闷响,人已经死死地倒在地上了,受了惊吓的婆子瞪大了眼睛,只听一把慵懒的声音似笑非笑地道:   “阿冷,你的武功好像又精进了,再来一次吧,让本王好看清楚些。”   薛世子意味深长地斜睨旁边俊美无暇的越郡王,刚才别人不察,可他是知道的,他出掌的瞬间,这位郡王爷暗暗加了力道,直接把人弄死了,却还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来,他也只好陪他演戏了,抬手就欲朝惊恐交加不敢置信的婆子挥去,只见婆子噗通一声跪下来求道:“薛世子饶命!老奴只是奉老爷之命审查而已——”   “本世子刚才要你们住手,你们不听,如今你这个狗奴才倒是知道求本世子了~”薛世子邪肆地笑道,“可本世子这心情不痛快了吧,就得找人发泄啊~”   他抬起的手,慢条斯理地扫向得到婆子的暗示才停下手来的侍卫,待一个又一个的侍卫都以同样的方式死在墙脚下时,他才好整以暇地睨着早已吓破胆子的婆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世子在伯府说句话,竟然都没人听了。”   “这富贵楼,是我一个相熟的朋友开的,他的人若手脚不干净,又如何能在封州城立足二十多年呢,志逸伯让你这个狗奴才审查可没有让你折磨人,打成这般模样,你审出什么了么,查出什么了么~”   就在婆子欲狡辩时,死死咬住嘴唇,保持清醒的何乐安,忍住钻心刺骨的疼痛,坚定地拼尽所有力气,大声道:“我们没有下药!”她艰难地抬起头时,从嘴角流出来的血,顺着下颚流下,可即使再难受,她依然道,“我们做的是干净的买卖,素来与伯府无冤无仇,又怎会下药!”   “对!”奄奄一息的曹掌柜也嘶声力歇道,“我们没有下药!”接着,仍留一丝清醒的人,都接二连三虚弱地附和起来。   “你听听,别人被你们屈打成这样都不愿意招认,找替死鬼交差也不是这样的。”薛世子咋舌于何乐安把嘴唇都咬破的坚韧不拔,眼角余光再瞥瞥身边面无表情的越郡王,也在心里咋舌于他的装模作样,对婆子道,“今日放过你是不可能了,向这些无辜的,被你折磨的人磕个头说句对不起日后要给他们为奴为婢吧,本世子可以留你全尸。”   婆子绝望地看着薛世子,不停地摇头,只听越郡王懒洋洋地道:“你若自寻痛快,薛世子多的是手段叫你死后也不得安宁,剥光衣服挂于城楼鞭尸什么的,都是他常做的事。”   “……”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常干这种恶事的薛世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何乐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婆子跪在自己面前道歉,薛世子要动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为这个奴婢求情的话,怎样都说不出来,或许她骨子里,原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吧,所以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的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残忍,正想忍着疼痛,对薛世子道一句谢,有一小厮打扮的男子匆匆跑来,焦急道:   “越、越郡王,薛世子,出出出大事了!”   “怡亲王府的嫡四小姐她,她她被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抓奸在在在床了!!”   闻言,越郡王与薛世子皆是神色一凛,就连意识开始渐渐涣散的何乐安都诧异了,怡亲王府的嫡四小姐,不是丫鬟们说的,即将要与越郡王定亲的女子么,为何……   她的意识流失殆尽前,只听到薛世子总带着丝丝玩世不恭之味的声音,有些冰冷地道:“阿玥,你先去看看,这边我来安排就行……”   ☆、第40章 你比仲孙四聪明多了   何乐安迷迷糊糊地嗅到阵阵清爽的迷迭香味儿醒来,入目是一间华贵中尽显雅致的卧室,飘窗微开,夏日的风浅浅掠过,带起淡紫白色的纱帐飘逸飘摇,她下意识想扭扭趴得有些发麻的颈脖时,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张熟悉的娟秀清丽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薛慧语看着苍白面容上露出点点诧异之色的何乐安,笑道:“我也不知道事情该从何处说起,志逸伯府宴席那日,是哥哥把你交给我带回家中照料的,他说已用我的名义,告知何老夫人,你在我们府中玩耍几日,还叮嘱我在你醒来时必须先把这事说了。”   何乐安失去意识前已不安的心,闻言悄无声息地安定下来了,扯扯干涩的唇,尽量笑道:“谢谢。”许是睡得太久,又虚弱,声音嘶哑而无力,就在这时,一杯体贴的温水喂于她唇边,她微微一怔后,还是就着这份温柔浅浅地茗下一口湿润,又道了一声谢谢。   “自侯府宴席那日起,我便很喜欢你。”薛慧语在床边坐下,朝颇感惊奇的何乐安歪头一笑道:“对你好,出于我的自愿,一句谢已足够,多了显得疏离,我可要不开心了。”   何乐安还从没有被女子如此直白地说过喜欢,怔愣间,便听薛慧语道:“如今家中小辈只有我与哥哥,妹妹弟弟他们随二叔二婶出门探亲参宴顺道沿途游玩,要下月方归,因此不会有谁前来打扰,你放心在此休养吧。”   她脱口而出想说谢谢,可半个话音才发出,就见薛慧语颇具要挟地睨着她,只好转了话音应道:“好。”   侯府给她用的药极好,不扯动到伤口的情况下,竟如同无事人一般,但现在就像翻过身来躺,显然是不可能,听来为她诊治的医女的意思,起码还要趴三日才可以确保不落下什么后遗症,而在这之前,她已经睡了两天了。   恐是怕何乐安无聊,薛慧语偶尔会与她猜猜谜语对对对子,还会与她说一些城中各家无伤大雅的趣事,至傍晚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甘菊一脸惋惜地走进来,瞧得何乐安已经醒了,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薛慧语便道:“有话直说。”   甘菊道:“小姐,是仲孙四小姐的事,查出来凶手了。”   “继续。”薛慧语不着痕迹地瞥瞥忽然抿起唇来的何乐安,吩咐道。   甘菊对自家小姐毫不避讳何乐安的存在而感到惊讶,但还是听话地道:“经查证,是一个患了不治之症的老麽麽,原与自己在伯府中当丫鬟的干女儿,算计卧病在床的东方二少爷的计谋,可不知怎的,下了药的酒被仲孙四小姐喝了,还迷迷糊糊进了东方二少爷的卧室,当时宴席,大伙儿顺便去探望东方二少爷,万万没想到事情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仲孙四小姐的清誉丢了,再与越郡王定亲是不可能的了。   薛慧语素来与仲孙四的交情都不错,得知她一生的幸福这般糊里糊涂毁于一旦,多少都会有些难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东方二少爷乃嫡出,至今尚未定亲或是成亲,娶下仲孙四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但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仲孙四心心念念的是……越郡王。   无声挥退甘菊与伺候在房中的丫鬟,薛慧语看向不知何时垂眸敛下神思的何乐安,状若随意道:“何六,你觉得事实当真如此吗?”   何乐安敏锐地察觉她话中藏有小小试探,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惋惜地叹声道:“我不知道,只是同为女子,无法想象若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该是怎样的绝望与难过。”事已至此,是与不是又有何不同呢,最终仲孙四仍无法再与越郡王定亲。   薛慧语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意味深长,“你比仲孙四聪明多了。”看出她的试探,不慌不忙,避重就轻,“起码你不会被人卖了,还傻傻的不知道卖你的人究竟是谁。”说罢,她调皮地点了点何乐安的鼻子,叫这几乎闭上眼眸的女孩儿猛地睁开眼睛瞪向自己,宛如受惊的小兔子,她笑道,“别睡了哦,差不多要用膳了。”   ☆、第41章 暗地里不是打就是骂   疲倦的月亮躲进厚厚的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   何乐安睡得昏昏沉沉时,迷糊中总觉得有一抹温暖在触摸自己的脸颊,可眼皮太重了,她几次试图睁开眼眸瞧瞧究竟是谁,都没能睁开,疑惑地皱了皱眉,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接连躺了三天,何乐安终于可以下床了,也是这一天,薛世子来看望她,她感激道:“谢薛世子当时没有把狼狈的我送回家。”若祖母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外出竟受此等伤害,怕是会再也不许她去富贵酒楼了。   薛世子玩味地打量避重就轻的何乐安,道:“那日你昏迷后仍嘟囔着不要回家,我才会把你带回来,并非有意体贴为之,不用感谢我什么。”真的不提他们可怜的越郡王么~   何乐安当然知道薛世子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如此帮忙的,可她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软下去,别人不明明白白说起,她便也装糊涂故意不去提起,只笑道:   “对于薛世子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何六与富贵酒楼的大家来说,这的确是救命之恩,定要好好致谢才是。”何乐安说着看向薛慧语道:“薛四,这段时日打扰了,多亏你用心照料,我才会复原得如此之快,改日请你到府中做客时,我再行道谢。”   “好。”薛慧语毫不客气地笑应道。   这之后,何乐安便告辞了,回到嘉宁侯府别院,她先去向何老太太请安。   何老太太笑道:“你三叔他们要调职来封州城了,前几日到的信,三媳妇早逝,老三尚未离京任职时,轩儿与鸢儿也在祖母身边养过一段时间,与你关系最是好了,日后府中你也能有伴一起玩耍。”   何乐安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也知道三叔是为照顾祖母才特意调来封州城的,她惊喜道:“一年前去江西省时,三叔说过,寻了机会定回封州城,没想到真的回来了!”   何老太太还欣慰道:“你三叔在信上说了,有一女子想娶为继室,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但知书识礼,对轩儿与鸢儿都是极好的,到时候会一同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自你三婶去世之后,他就拒了我让他再娶的想法,这些年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通房,他素来是个念旧情的,祖母是没少为他愁呐,没想到如今倒是来缘分了,若真是好的,祖母乐见其成,可若是个装模作态的……”何老太太疑虑地叹声道:   “安安呐,你向来别具慧眼,时常可以看到一些别人难以注意的小细节,到时帮着祖母认真瞧瞧,老婆子虽想儿子日后有伴儿,可不想被妖孽蒙混过关,叫家宅不得安宁。”   “是,祖母。”   何乐安回到自个儿所住的拂柳院,刚疲惫地躺于床上,杏雨边给她掖被角边道:“小姐,您外出这些天,婢子根据您留下的汤谱熬了汤,让蔡麽麽送到卓逸伯府,邵二小姐来了几封信,您若急着看,婢子便给您读。”   她应一声好,杏雨翻出信道:“‘初八,柯老太医说祖父的病况已彻底痊愈,无需再忧心,当中你的药膳功劳最大,祖父虽冷冷淡淡的,但亦附和柯老太医一句‘这孩子确是个好的’,我从伍麽麽那处听回来的,你放心,祖父早晚定会接纳你的。’”   “‘初九,大伯准备送柯老太医离去时,大伯得同僚所赠的妾侍苗娘,被柯老太医把出喜脉三个多月,大伯娘气坏了,说已有一庶子记于嫡出名下,这个孩子不能再留,但大伯坚持要留下这个无辜的孩子,祖父说随大伯意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贺氏生下三女时,差点儿难产,坏了身子,早已无法再孕,前些年提了陪嫁丫鬟为通房生下一庶子,发卖了丫鬟,便将庶子记于名下为嫡子养,好继承家业,这也是她心里最大的一条刺,素来对那孩子苛刻,暗地里借教育之名不是打就是骂。   何乐安听着杏雨轻柔念信的声音,思绪涣散地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许是因为躺于自己的床,放下多日来提心吊胆的警惕,这一觉何乐安睡至翌日午后方起,梨云进来更换燃尽的竹叶熏香,笑道:“瞧着小姐似乎很疲惫,又睡得沉,婢子便没有唤醒您,今日的药膳汤,诗情已备好拜托蔡麽麽送去卓逸伯府,小姐再休息会吧。”   ☆、第42章 被人干净利落灭口了   何乐安身体已无大碍后,换上男装便去富贵酒楼,与休息稍久又是女儿身的她不同,富贵酒楼的大伙儿,早已经重新开业了,曹掌柜瞧得她来了,忙将人请进后院里拱手道:“那日,亏小可你提点,我们才拼了命将苦忍下来,没被屈打成招,否则就洗不清了。”   “此事我已与老板说过,他会亲自向那位薛世子道谢,而这是他给你的谢礼。”曹掌柜说着,把两个鼓鼓的荷包递给她,笑道:“里头也有大家给你的一点感激,若非你呐,怕是富贵酒楼开不下去,我们都要失业了,小小心意,你别推辞。”   何乐安大方收下,状若随意道:“说来,权贵之家寻人煮宴,通常都会找合作过或是信得过的,为何这一次忽然找上我们富贵酒楼呢,幸好事情总算是没有闹太大,若被敌对听了风声借此诋毁,酒楼可就难办了。”   曹掌柜无奈叹声道:“这志逸伯府原来寻的是邻镇的醉仙居,可醉仙居早被另一户人家定下来了,我与醉仙居的窦掌柜颇有交情,他便介绍了我,如此才接下这门生意,原以为帮个忙攥个人情,也给大伙儿赚点钱,没想到再寻常不过的宴席,竟会发生那等混乱。”   何乐安作恍然状,曹掌柜想到屁股挨的那些痛,苦笑道,“今后,我是再也不敢蹚这些浑水了,富贵酒楼的声誉可不能毁在我手上,每日平平稳稳才是正经的……”   去到后厨,何乐安将其中一个荷包的大半银子都塞给熊叔,嬉皮笑道:“我这不是一个人嘛,花不着这么多银子,算是给妹妹再买些好吃的,平常你毫不藏私教我各式料理,这么些银子都不敢感谢的,收下吧。”   熊叔想要婉拒,旁的大厨便笑着道:“徒弟孝敬师父,当师父的,客气个啥子哟。”   整个富贵酒楼都知道,熊叔家中妻儿因天灾早逝,留下一个瘫痪的女儿要照顾,平日工作时,都是花银子拜托隔壁的大娘帮忙照料一二,也因着与曹掌柜算是远亲,又是主厨,他薪酬比旁的大厨要高些,而酒楼里的人,都乐意将当天卖不完的东西让他打包回去,或自用或派送给邻里换点人情什么的。   “这……”熊叔甚是难为情。   何乐安干脆塞进他怀里道,“我还要替主人家跑腿买东西,先走了。”   离开富贵酒楼,何乐安直奔家中,从后门绕至前院,问轮流守门巡逻的那一队小厮们,初八前一段时间,或者更之前一段时间里,侯府周遭可有什么特别面生的人没有。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又找了府中几个模样相当普通,叫别人几眼都认不出来的小厮,趁夜不着痕迹地摸出府去打听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几日后,小厮们回来禀报道:   “小姐,小的去邻镇醉仙居打探过,那窦掌柜在上月中旬时,便辞工回乡了。”   上月中旬时,熊叔刚和她说曹掌柜接下志逸伯府宴席一事,那醉仙居的窦掌柜竟在前后便辞工回乡,说这里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且依照薛慧语的贴身丫鬟甘菊从薛世子那得到的‘查证’来看,这位窦掌柜被人利用完之后,怕也被人干净利落地灭口了吧。   另一个小厮恭敬道:“小姐,小的两个人从志逸伯府那截住一个病态赌徒,卖了几天酒桌上的交情,才从他口中打听到,原来志逸伯夫人素来不喜常常出远门的嫡长子。   可偏偏志逸伯要将世子之位交给这位鲜少在家的嫡长子,而志逸伯府上下皆知夫人偏爱次子,如今他们府中不知道为何,正闹着要将世子之位传给这位次子。”   那日宴席,接二连三的,果然不是‘巧合’那般简单。   何乐安叮嘱小厮们‘忘了’出府的事,各赏了二十两银子方示意他们退下,边细想上一世志逸伯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边回到自个儿的院中,诗情迎上来道:“小姐,婢子已去木匠那儿拿回您定制的花型饼模子,这是府中的邀请帖子,您想怎么写呢~”   “虽说我第一次请人回府,可你们也太紧张了。”何乐安压下重重心事,好笑地接过她们特意熏了茉莉花香的精致帖子,“薛四小姐不是个爱讲究华丽功夫的姑娘,一切按照寻常规矩来便好了,过分热情,反倒会吓着人家。”   诗情笑道:“您是淡定,可老夫人嘱咐,万万不可怠慢薛四小姐,要婢子们着紧些,依老夫人说的,日后两家多些走动,对您只有好的,没有坏的,这些年来,婢子跟在您身边,看您对谁都好,可也不愿与谁深交,难得请别府小姐回府玩耍,定要用心些才是!”   ☆、第43章 还能活在我心里便好   “哇,何六,你的厨艺真的好厉害!”   “这些个五颜六色,像花儿般的点心好好吃!”   “你竟然还看经书佛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七老八十的婆子呢!”   “何六,你真是我见过的,看乱七八糟的书最多的姑娘了,上古花纹也去研究!”   薛慧语尽情地探寻何乐安平日里的生活,发出阵阵真心实意或敬佩或稀奇的感叹,一番打量下来,笑道:“难怪城中宴席你鲜少参与,原来都埋首书中黄金屋里了。”   何乐安道:“祖母说的,艺多不压身,便什么都学一些而已。”她掏出一枚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粉色碎花布鱼形流苏香囊,递给满目惊喜的薛慧语,“是我亲手所制,小小心意,希望你会喜欢。”   “这是我见过最有趣的香囊。”薛慧语爱不释手地接过,小鱼的尾巴左右两边,还挂着两个金子打造的小葫芦,细看可见上面分别刻了如意与吉祥两个词语,这之下还有慧与语两字,其用心的程度还可从无可挑剔的绣工中体现出来,她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傍晚膳后,何乐安拿出之前何老太太代薛老太太转赠的小包裹出来,推给薛慧语道:“慧语,这个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你帮我还给薛老夫人吧——”   薛慧语打开手帕,便见一串精巧夺目的粉珍珠玉莲花手链,里头的粉色珍珠通体被雕刻成栩栩如生又形状不一的莲花,翠青色的玉珠子颗颗饱满,色泽均匀,若以手触摸,定可感受到冰冷触感之后慢慢升腾的温暖,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暖玉,她扬唇笑道:“我之前便猜,祖母如此神秘,定是把‘莲说’送给你了。”   “别的东西我能帮你,可这个不行。”   薛慧语见她神色仍有异,便道:“关于‘莲说’我知道得不多,只从前听母亲偶然提起过,乃祖母当年特意寻人用自己的嫁妆所改造,原打算赠于一个相当喜欢的有缘人,但不知为何没有送出去,如今祖母既已为礼给你,你收下便是。”   好不容易说服何乐安将东西收回去,薛慧语挤眉弄眼地笑道:“安安,你不是有许多男装么,我们去闹市逛逛吧,今天刚好是墟日呢,周遭镇子的各式摊子都会过来赶集,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好嘛~好嘛~好嘛~”说到最后已是软磨硬泡的架势。   与同性无阴谋交往经验几乎为零的何乐安,哪里招架得住薛慧语古灵精怪又充满热情的靠近,又一次败下阵来,与她换上男装,从后门大摇大摆出去。   去到西门的闹市,还从没有来过这边的何乐安,被他们繁华喧嚣的热闹闪了眼,一条条挂着红灯笼的彩带像是引导游客的河,绚烂地绽于半空中,来往的人皆是自由自在地欢声笑语,吆喝买卖的声音,组成有趣的曲调,吸引着每一个路过的灵魂。   薛慧语见何乐安像初次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满脸皆是惊艳,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她带着她肆无忌惮地挤进人流里,随心所欲地玩,毫无所惧地闹,累了便在一处茶寮歇息,抹着额上的汗道,“好久不曾来这里了,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   何乐安不解地看着她。   薛慧语浅笑道:“我有一喜欢的青梅竹马,他从前最是喜欢带我来这里玩耍了,后来他爹犯了事,三族内皆受牵连流放,在途中不幸染病而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何乐安却听出满心的悲凉,未待她出声安慰,薛慧语已耸耸肩道:“他还能活在我心里,便足够了。”然,话音刚轻轻落下,却一脸见了鬼似的瞪着她身后。   她还未疑惑地转头,薛慧语吞吞口水道:“小鹿,我好像看见一个好像我哥的人。”   何乐安正好转了头,就见薛世子居高临下又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们,旁边还伫着一抹轻易便叫人心跳加速的鲜红身影:“……”   ☆、第44章 投怀送抱的技巧太差   四人相对而坐。   薛世子用扇子敲着桌面,义正言辞道:“你们两个,竟敢侍从都不带,便来最是杂乱的西门闹市,日子过得太舒适了,想被拐去卖了是吧,生活过得太无忧无虑了,想被砍成几段段扔在昏暗的小巷子垃圾堆里了是吧!”   何乐安被他说得胆颤心惊,只听薛慧语撇撇嘴道:“我出来混得少,你可别骗我,天下哪个地方都会有可怕的罪恶发生,论危险,并不仅仅只有西门闹市而已——”   “那你可知,这每月一次的西门墟日,有多少少男少女妇孺失踪么,找回来的微乎其微,有一些被卖进青楼,有一些则被卖去远方山村野林偏僻之地,而还有一些沦为外国奴仆,好的是奴婢,坏的便是被人残暴地玩完就弄死丢弃。”   薛世子以扇子敲了敲薛慧语的头,道:“只上月墟日而已,有几户富家千金被绑架最终叫歹人轮暴,死的死,疯的疯;有数人被抢劫,劫财还好,若遇到劫色的,你们又该当如何,这般吵闹,往小巷子里头那么一拉,真真是叫天天都听不见,叫地地也不灵的。”   “尽吓唬人。”薛慧语捂住被敲疼的额头低声哼了哼,忽而又卖好地笑道:“两位哥哥不也来凑热闹嘛,顺便当我们的护卫就好啦,这沿途看上什么想买什么,我们包了!”   何乐安略显慌张地看向薛慧语,可薛世子已愉快地答应下来了:“我可不会客气。”   于是,二人行变成华丽丽的四人行,游走于越夜越发热闹的市集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个把玩把玩,那个拨弄拨弄,可谓不亦乐乎,但……这不亦乐乎里,一定不包括像小厮那样拎满东西的薛世子,以及同样遭了殃的越郡王。   见有人卖艺耍技,薛慧语拉着何乐安挤进包围圈前头,看那些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为赢得几个打赏不顾危险地上蹿下跳还钻火圈,二人同情心泛滥,大方地赠出两锭十两的金子,却不知财在人多的地方惹眼,就此被歹人瞄上了。   周遭的人突然发生冲突,人们纷纷害怕地推搡,猝不及防的何乐安和薛慧语被暴乱的人流冲散了,回过神来时,都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踪迹了。   何乐安不是第一次出夜门,还不至于慌慌张张,可周围因混乱受惊的人一直推推搡搡,她几乎就要被撞倒时,有人用盒子似的东西顶住她的腰,猛地抬头就见越郡王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身后。   她转了头,便见他抓住一模样普通的男子的手,抢回了她的荷包,像扔垃圾似的扔开满脸惊惧的男子后,十分顺手地将她的荷包……塞进他自己怀里,“……”   未待言语,他已用宽大的衣袖子卷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至一旁空隙处而走。   纵然满耳喧哗,她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加剧的心跳声。   不可否认,她是喜欢这个人的。   可,她心中满是裂缝,配之不上这样一个美好的人。   “嘭——”失神的何乐安直直地撞上突然停下来的人的背,那脆弱的鼻子疼得她眼泛泪花,她控诉似的瞪向转过脸来的越郡王,却听这人一本正经地道:“你戳疼我了。”   何乐安哭笑不得,只听他又道:“投怀送抱的技巧太差了。”未待她反应,那卷住她手腕的衣袖松开了,改而一温热的手掌握紧了她的手,以不容推拒的力道牵着她往前走。   层层叠叠的热闹中,他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进她耳里,“我已得到父母亲允许,你若想嫁一个普通男子为妻,那我不当这个郡王爷便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一生无妾,无通房,无后宅争宠,与你一世一双人,开一间小小的饭馆,安稳平静地过下去。”   不知道是鼻子疼的,还是布满裂缝的心被滚烫的暖流刺激的,泪花终凝结成珠,一滴滴顺着错愕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何乐安看着他带着自己勇往直前的挺拔身影,抿抿唇,默默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不值得你待我如此好——”   “是我自私而已。”越郡王道,“我不想我的心不舒服。”   他顿住脚步,转身道:“与其你嫁一个,我杀一个,倒不如直接娶了你,更省事。”他抬手抹掉她脸颊的泪花,勾唇笑道,“我不吃人,可从没有说过不杀人,你若敢削发为尼与和尚,我便灭尽天下庵堂与佛寺,叫哪一处都容不下你,要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第45章 强抢民男真是犯法的   那日,越郡王丧心病狂的求(威)婚(胁)后,何乐安的心情是起起伏伏凹凹凸凸,酸甜苦辣好像都在肺腑里炸开般,忍不住开心,也忍不住担心,就这般煎煎熬熬地过去三天,她决定去富贵酒楼帮忙,分散分散某人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纠纠缠缠。   可她才去到富贵酒楼,曹掌柜就像看见菩萨下凡般,将她拉至一旁道:“我刚还想去哪儿再找一个厨子呢,小可你就出现了,来来来,这一次你怎样都得帮帮掌柜的。”   何乐安疑惑地眨眨眼睛,曹掌柜便大吐苦水道:“我们酒楼近来人少短缺你是知道的,我昨日方请到两个合适的伙计,今日泥子厨说他老母亲病得厉害,要请假几日,我允了。”   “胡子厨也说,待泥子厨回来,他也要请假去探望他刚出生即将满月的孙儿,原来错开请假我是万分感激的,可老板家里的厨子生病了,要我寻个人暂时过去帮忙,我这,我这正愁着已经少了一厨师,再少一个,那后厨定要乱了。”   曹掌柜道:“你的厨艺我是见识过的,又多新鲜花样,听熊叔说,还研究药膳,老板素来是个大方的,也说了,谁过去帮忙便以次为价,煮一顿饭,有五十两银子,你行行好,帮帮掌柜的走这几趟,我生生世世都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曹掌柜言重了。”何乐安抬起曹掌柜作揖的手,钱她是不太在意的……   见她犹豫,颇有顾忌,曹掌柜想起上次志逸伯府的事,笑道:“你放心,老板虽为富户,但整个府邸只得他一人为主,旁的都是素养极高的丫鬟婢仆,人流简单,规矩严谨,不会生出什么怪事,你也算是我们富贵酒楼的人了,他们断断不会欺负你这小伙计的。”   何乐安相信曹掌柜不会坑骗她,便在央求中答应下来,拿了住址,与熊叔打了招呼后,朝那乌衣巷的胥府走去,曹掌柜还说,胥老板尚未经商富甲一方前,家中是名满天下的书本网,所以才能和薛世子那等贵人成为朋友。   前些年闯荡江湖的时候,还夺下许许多多的传奇,年纪轻轻却十分受人敬重,在封州城也因为乐于施善,具有美名,颇得爱戴,闻此不绝的赞誉,何乐安不免有些好奇,抬眸打量那占地颇广,但一点也不显富,一砖一瓦皆布满岁月冲刷的古旧痕迹的胥府。   与别的权贵富户门前庄严整洁的模样不同,这座宅子的外墙随意地爬满牵牛绿藤,似是从内墙延伸出来的,大摇大摆地勾搭被晒得泛白的朱红木门上纯梨木打造的牌匾,朵朵紫蓝紫红的花与藤,似垂挂的流苏,肆无忌惮地迎风招展。   何乐安绕至后门,大开的门檐下早已站了人等候,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美貌丫鬟,瞧得她便笑道:“是曹掌柜派来的厨子吧,请进。”   进了门,丫鬟带着她往院里走,拐了十八弯的亭台楼阁,穿过层层叠叠的秀丽景致,绕了不之凡几的曲曲幽幽的游廊,丫鬟却在一道圆形的院门前顿住脚步了,面对她的疑惑,丫鬟笑道:“我们胥府有胥府的规矩,你初来乍到,理应先去向少主问好才是。”   她是以富贵酒楼帮工的身份来的,去向老板打招呼倒也合乎情理,何乐安颌首应下。   这时,一小厮匆匆而来,瞧得她在旁,便附耳与丫鬟说话,完了何乐安只见丫鬟神色有异,又还保持得体的礼仪甚为抱歉地朝她笑道:   “小兄弟,少主此时正在水榭品茗,已知你会前来见礼,婢子现时有急事要去处理,劳你自个往里头走了,只需顺着花园子的铃兰廊道,寻着水声而行便可。”话音未落,已与小厮快步离去。   何乐安对于他们对她这个‘外人’的‘放任’表示瞠目结舌,回过神来的时候,谁的身影都寻不着了,一番犹豫,还是依丫鬟之言往院里头走。   见得一悬挂满铃兰花的抄手游廊时,便听哗啦哗啦的灌水声有节奏地传来,再往深处,是一青青葱葱的木制亭台,约莫三进三出的模样,视野突然开阔,竟是个布局精妙的人工湖,而不知道何时,她已经走在湖上面了,几条金红色的小锦鲤就在脚边游弋。   大片大片的荷花与水仙中,一条小小的几乎要埋进鲜绿的木栏道蜿蜒其中,在那潋滟的水光中,一座与传统水榭不同的亭子映入眼帘,那是清晰可见的葡萄架为底,配上琉璃瓦而成的水晶宫。   一眼看过去,点滴皆是说不出的古旧,但仍精致得令人赏心悦目,在天色之下,又在微波荡漾之上,旁边是一大一小的水车,孜孜不倦地编制出惬意的曲曲调调。而木栏小道,每一步都有一处空隙,能看见鱼儿在水中与植物交缠的模样,可谓有趣。   她穿过小道,踏上宽阔的木台,走进葡萄架里,便见葱翠间,一穿着白衣的男子,背对她而坐,面向足有两米长一米半宽的雕花窗台,那是个平地小院,有数棵颇有年份的石榴树与月季,再旁边一点,还有数棵她说不上来名字的树与簇簇活泼的植物。   何乐安拱手躬身行礼道:“小的是曹掌柜派来的厨子小可,见过胥老板。”只见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一张严格来说并不出彩,但五官令人看起来甚觉舒服,神采却又尽显淡薄疏冷之感的脸庞,在瞧得她的时候,宛如接住突降的白雪,露出惊艳的模样。   她敏感地发现,那不是一个正常男子看同性该有的表情,便听一把似烈酒般醇厚的动听声音道:“曹掌柜越发会挑人了,这细皮嫩肉,确实是我喜欢的,你过来。”   何乐安细细琢磨这意味深长的话,警惕地摇摇头,“胥老板,小的只是过来煮饭的。”活了两世,早知权贵富户总少不得一点点特殊癖好,她道:“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厨子。”   他扑哧一声笑了,白纱帐幔舞动间,沾上阳光的眼眸透出点点吸引人的光亮,那超脱凡尘的气质,叫他生生宛如谪仙般,莫名地,何乐安想起了越郡王,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都拥有一种道不清的妖冶之气,无关相貌,像是从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   “我不给钱你,便不算是卖了。”   “……”说得好有道理啊呸,何乐安囧囧道:“强抢民……男,是犯法的。”说着,往后退了数步,自认为拉开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但……她一个眨眼的功夫罢了,他竟已站在她身前,“!”   “都说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你自己走进来的我家,自然便是我的人了。”他轻佻地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模样,极为满意地笑道:“这皮相当厨子实在浪费,若今夜陪我风流,这偌大的宅子,便赠予你了。”在她推开他之前,他附耳于她,近似呢喃地唤道,“安儿。”   何乐安万万没想到自己又被越郡王这可恶的恶趣味给耍了,她瞪着他欠揍的笑脸,“你是小孩子吗,每次都这样,很好玩吗!”   “谁叫我们安儿受惊的模样那么有趣呢,便总是忍不住想逗逗你。”越郡王拉过她的手,走进以竹制的桃林屏风隔开的内厅,厅的正前方是一面五扇拖拉式的竹制门,而左右两边皆是落地的空门,一边是平地小院的景色,一边是漫无边际似的湖景。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拉开其中一扇竹门,露出别致的卧室,左右两边是视野开阔的窗台,而左边的窗下端放一大而极致奢华的梳妆台,右边的窗下则摆着一张檀木桌案。   前方按了三层阶梯高的木台,木台的中间摆了一张看起来十分柔软舒适的床,床的左侧是一个落地的多宝格,右侧是落地的书柜,整体装潢简洁而温柔,透出崭新的味道。   “喜欢吗,为夫为你整改的……”越郡王笑道,“婚房。”   何乐安被他那说得再自然不过的‘为夫’二字,气红了脸,“谁谁谁答应嫁你了!”   越郡王唇边的笑容变得危险而耐人寻味,“原来安儿比较喜欢被绑着上花轿呀,为夫明白了,定会满足你这特殊要求——”   “谁喜欢被绑着上花轿,才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咧,你唔!”何乐安震惊地看着他突然凑近的陌生的脸,过于亲密的距离吓得她蹦跶到喉咙的话语,通通被自己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心湖里止不住地泛起惊涛骇浪,薄薄的脸皮就噌噌噌地燃烧起来。   她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可他的臂弯轻巧便将她锁于竹门内,她抿着唇紧张地看着一脸认真的他,只听熟悉的低沉又慵懒的声音带着笑意道,“那我们就正正经经走一场婚礼,待郡王的身份消失后,我便去你家提亲。”   “从今以后我叫胥邪,余生请你多多指教。”   何乐安燃烧的脸,炸成了猴子屁股。   ☆、第46章 我是个很糟糕的女子   后来,何乐安才知道,胥邪原是越郡王会易容的暗卫所扮演的,安放在封州城的眼线,这世间只他们主仆二人而知——既然纸始终包不住火,那这个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今后他也不打算告诉父母以外的所有人,他要让郡王的身份死得彻底,他要她放心地嫁给他。   何乐安缩在被窝里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了,她以后就是富贵酒楼的老板娘了哈哈哈,没想到一世颠簸,一世躲藏,竟还能遇到愿与她一双人的男子,他为了她,放弃无上尊荣,她又怎能无动于衷呢,喜欢早已经从心里漫溢出来了。   过了几日,便有传言说越郡王低调离开封州城回南境边关驻守了,而这些天,何乐安每天都会去胥府作厨,一来确为煮饭,二来则要制造出胥少主娶她并不是没有缘由的,不至于叫人起疑,尤其是深知越郡王性情的薛世子与薛慧语。   何乐安偶尔也会与何老太太及薛慧语说起胥少主,每当这时候,薛慧语都会不着痕迹地说起‘正在南境’的越郡王的好,九月末时,她三叔带着十六岁的堂哥何乐轩与十一岁的堂妹何乐鸢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相貌颇为可人的女子。   何三叔向何老太太介绍道:“母亲,她是孩儿与您说过的嬣娘。”   何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打量上前来向她见礼,言谈举止的确颇知书识礼的女子,不冷不热地应道:“好。”她示意身边的大丫鬟给嬣娘递上礼物,是一枚甚是普通的青玉镯子。   因何老太太再三叮嘱,何乐安有意观察这位未来的三婶,便见她虽然看出镯子普通,但仍是欢喜地接过,虽能看得出她有些紧张,还是不卑不亢地行了表示感谢的礼。   几番叙话,何老太太要舟车劳顿的他们先下去休息,而她老人家也不急于一时问何乐安如何,只任由精神奕奕的何乐鸢将何乐安拉出去。   小院凉亭里,何乐鸢把一个医药箱大小的精美木盒子递给何乐安,甜甜地笑道:“是我与哥哥沿途为六姐姐挑选的小礼物,谢六姐姐上次来看我们的时候给我们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好吃的,我们可一直惦记呢,回到封州城,终于又可以与六姐姐一同玩耍了。”   何乐安与她说了好些体己话,顺便套了一些关于嬣娘的事。   何乐鸢对这未来的继母说不上多么热切,但也没什么抵触之情,谈起只道父亲好那便好,还说她日后迟早要嫁出去,陪伴父亲都是继母的事,她当女儿的不会过多地插手:   “六姐姐不必担心,我还没那般容易被人欺负了去,且我们三房又没什么爵位好争抢的,父亲回封州城当的是知府,又不是世袭的官,到时有了弟弟,依然只能靠他自己出去拼搏出路,撼动不了我和哥哥的地位啦。”   何乐安庆幸于她如此想得开。   **   当晚夜里头,何乐安悄无声息从后门回府,途经一偏僻的花园子时,听得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不禁顿住脚步认真地听了听,更加轻手轻脚地往声源靠近些。   只见花丛的假山边,有两抹身影在低声争吵,虽瞧不到模样,但从声音可辨,男的是她堂哥何乐轩,女的是……嬣娘,此刻的她正无奈道:“我早已与你说清楚,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莫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何乐轩嗤声道:“当了女表子还立贞洁牌坊,说的便是你吧,别忘了那晚是你先引诱我的,辛辛苦苦把你从桂麽麽那处‘救’回家,你竟妄想当我的继母,也不想想自己那身肮脏哪来的资格,你若为妾,我可容你留于侯府别院,可你若坚持当我父亲的正室——”   “我若坚持当你父亲的正室又如何!”嬣娘冷笑道,“你可别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大不了一拍两散,封州城不是你们的老家么,我便叫全城看了你们何家的笑话!”   直至他们离去,何乐安都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谁又回头发现她的存在,躲在暗处半响,确定周遭没有别的人会突然出现后,她才往回走。   上一世,她没有随祖母回封州城,因此对封州城的事并不了解,但有一年她走投无路时,是碰巧回京的何乐轩兄妹两救的她,为她欺瞒抓拿的官府,藏她于小宅,赠她银钱,帮她谋划离京的事宜,万万没想到这一世回到封州城,竟无意间陷入三房的不堪中。   侯府的名声,何三叔的仕途,何乐轩的前途,定不能叫嬣娘这样的祸害毁了,且绝不能为一时安逸便允了嬣娘嫁进别院——不论是正室还是妾侍,否则她只会变本加厉地索取与要挟而已,但若一五一十将事情告知何老太太,只怕是会气坏她老人家吧……   何乐安换下衣裳,头大地钻进被窝里,若是从前,再狠毒的计谋她都能眼睛不眨地使出来,可如今需要顾及的人事物实在太多了,这般烦闷地想着就睡着了,梦里是她一柄利刃剜进人心的冷血模样,而后又是她得到报应,被人剜心的惨淡模样,咋然而起,却是再无睡意了,想起某一抹宛如救赎的鲜红,她身上的冷意才渐渐缓和,便毫不犹豫地出门。   推开那扇最近已经熟悉的木门,她忽然有些怯了,脚步无法再往前,只得无力地靠着门,缓缓地跌坐在台阶上,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变得这样重要了呢,想见他,明日再来就是了,这般时候这么唐突,是想怎样呀——   “安儿。”她心里的嘀咕还未落,一把怕吓着她近似呢喃的轻唤响起,像幻听似的。   何乐安不敢置信地抬头,便见一抹象牙白色轻盈地从屋檐上跃下来,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皱了皱眉道,“做噩梦了么。”毫无疑问地说着蹲了下来,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结实温暖的怀抱,轻易便将她心里除不掉的顽疾给治愈了,满心的冰凉,皆瓦解了,何乐安吸吸有些酸涩的鼻子道,“嗯,梦见我杀了人,很多很多人。”   “那定是他们该死。”   “后来,别人又把我杀了。”   “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杀回来。”   何乐安被他颇为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梦里的妖魔鬼怪啦。”   她挨着他的肩,看着月色烂漫,慢声道:“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或许不是你所认为的,是个善良的小和尚,我心有城府,有算量,有计较,是个很糟糕的女子。”   “有城府有算量有计较才好呢,正适合当我的娘子,当这偌大胥宅的女主人。”他道,“我喜欢你,又不仅仅只喜欢你的善良。”   “只是觉得你这个丫头,真真是从我的心窝里长出来,怎么眼耳口鼻,笑起来的样子,惊讶的样子,害怕的样子,哭泣的样子,煮东西的样子,都叫人那么欢喜不已呢,想把你藏在手心里,得了空闲时,就拿出来逗逗,若能常常为我绽开笑颜便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轻抚她的背,“我大概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谁都不知道那日,她离开王府后,他找了她多久,去相国寺要人,相国寺还说人没回来,几乎要将相国寺翻了个遍,一空大师说他们缘分未尽,他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这两年,他夜夜看她留下的那页‘辞别’,心仿若被万箭戳了许多个窟窿,空空洞洞的,疼得不得了,可算是再遇了,这人还偏要躲他如蛇蝎,避他如瘟疫,还说要嫁给别人,叫他差点儿没掐死她作罢。   何乐安忐忑的心,焦虑的思绪,都被彻底安抚了,“嗯。”   胥邪不满地抬起她的下巴,笑容危险道:“我说了那般多,你就一个嗯打发了么?”   何乐安看着他灼灼如火的眼眸里映照的呆呆的自己,想了想,笑了笑,把唇凑过去。   ☆、第47章 颇有毁尸灭迹的意思   柔软相触,胥邪化被动为主动,以激动勇往直前,以生涩攻城掠地,但某人的应对,除了害羞,还有那么一点点熟练的味道,竟引着他的舌嬉戏,他突然不动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忽然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舌尖,听她吃痛低呼。   胥邪好整以暇地睨着不明所以的人儿道:“没想到我家安儿的接吻技巧,如此不错。”   “!”何乐安心虚地惊了惊。脑子一转连忙道:“书书书上都是这样教的呀!”她眨巴眨巴真诚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无辜。   “你一个女儿家看这些书作甚——”   他狐疑的话音未落,她已道:“就就就随便看看嘛!我我我可喜欢看书了!各式各样的画本子什么的,都是丫鬟瞧着有趣买回来的,我闲来无事什么的,总会看上一看呀!”   胥邪见她生怕他误会的紧张模样,笑道:“那好,明日你把这些书带上,为夫也该多学习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才是,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实践实践你的学习成果——”话音未落,他含住她微张的诱人的唇,眷眷不舍地辗转于炽热的呼吸中。   **   翌日,天刚蒙蒙亮,何乐安已到何老太太的玄素居请安,屏退左右后祖孙两密谈,她道:“昨夜孙女儿出门去胥府请假,原想着今日与三叔他们一道去祭祖,没想到回来时,竟在一处偏僻的院子听到嬣娘与婢仆的声响。”   “她居然是蒙骗我三叔,想替她肚子里的孽种寻个便宜爹,那丫鬟劝她见好就收,拿了钱财便走,不成想,她还惦记我们侯府偌大的家业,不掏空了不罢休!”   何老太太骇然不已,何乐安忧郁道:“我听九妹妹说过,三叔与她交往规矩,尚未同过房,而且这要娶为正室的。三叔也不会那般糊涂,拿妾侍通房那套对待。”   “可瞧她昨夜意思,分明是赖定我们了,若我们贸贸然揭破,指不定要被她怎样胡掐乱诌,光脚的向来不怕我们穿鞋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像她这样不要脸不要皮的荡妇,要是污蔑三哥对她不轨,欺其年少难以辩驳,叫三叔父子从此离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极了。”何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别看如今的她慈眉善目,可也是从深闺后宅的血水中爬摸滚打至现时地位的,她安抚地拍拍何乐安的手背道,“你无需担心,祖母自有办法拿捏她,你三叔他们来请安的时候,你照旧提议去祭祖便是了。”   何老太太叹出一声,握起何乐安的手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你三叔刚回来罢了,这几天正是空闲时,你却懂得为他着想。要他去祭祖聊表孝心,上任前先得个好名声。”   何乐安歪头调皮地一笑:“我们是一家人呀,三叔好,作为侄女的我也光荣呀!”   百行孝为先,说到祭祖,何三叔自没有推托的道理。嬣娘尚未娶进门,当然不能同去,一趟回来,已是夜幕降临,才进府门,何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已把何三叔请进后院。另有丫鬟要他们三个小辈先去用晚膳。   何乐安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幸而何乐轩与何乐鸢并不觉得有异,与她同去偏厅,何乐鸢还笑道:“幸好六姐姐准备了糕点,我们回来时填了肚子,不然早饿坏了。”   “六妹捏的燕窝糕吃起来与寻常的不同。听说你还在外拜师学艺精益求精,这份毅力真叫三哥佩服,当初还以为你闹着玩的,没想到你坚持下来了。”何乐轩赞许道:“能有一技之长,是件好事。”嫡庶不同,庶出若出色些。日后也能嫁得更好一些。   何乐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笑应:“嗯。”   夜深,何乐安从小厮口中得知嬣娘已被人送出府后,至丑时之际,她换上男装,带上包裹,悄然离府,踩着最偏僻又最无人注意的小道,摸到城内一处乱葬岗,果然能见一卷着新席子的尸体摊在一堆腐烂的尸骨中。   她忍住恶臭走至跟前,踢开那席子确定是嬣娘后,打开包裹,开始简单的祭拜——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何乐轩的,这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且她还有一事要求证。   祭拜完,何乐安翻开嬣娘的衣襟,却见她的左肩靠近手臂处,有一黑色的蝎子图腾,心下一沉,就听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惊讶地响起,“六妹!”   何乐安吓得浑身一颤,触电般松开拽住嬣娘衣襟的手,回头便见何乐轩面色怪异地朝她走来,他问:“这般时辰。你——”他的疑问在看见地上尚未燃烧殆尽的祭品时,顿住了,像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苦笑道,“原来今日祭祖,你是助祖母使开我们的。”   “三哥聪明。”何乐安避重就轻道。“祖母此举用意,三哥定能明白,你别怪她。”她不知道何乐轩是怎么想这件事的,但有一点,她要先告诉他,免得他自己露出马脚。便忿忿不平道:“再说,确是此荡妇不好,三哥怕是不知吧,祖母身边有个会医理的麽麽,她不经意间发现此女竟已有三月身孕,三叔明明说过以礼相待尚未同房。那她……”   “明知要与三叔成亲,竟还与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苟且,怀下孽种,妄图要三叔当那冤大头,实在可恶,若留下她。只会成为摧毁我们侯府的祸害罢了,祖母便连解释都懒得听,直接要麽麽将她毒哑,为免夜长梦多,才会狠了心如此。”   何乐安清楚地看见何乐轩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与猛然放心的松懈,她叹声道:“我知道你与九妹妹都把嬣娘当半个娘了。怕你们知道会难过,所以今夜才会走这么一趟,没想到你已有所察觉,随了我出来,三哥可千万莫要告诉祖母,我给这个荡妇留了一丝仁慈。”   这话便是给何乐轩找了借口也堵住他的疑惑了。本就是他自己的秘密,只要她继续隐瞒,他自己不暴露,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   何乐轩道:“你满心善良,是我们三房造的孽,惹上此等不知廉耻的荡妇。差点毁了侯府,却要你与祖母为我们收拾烂摊子,顶下这样的罪恶,我这当哥哥的,实在惭愧!”   他怜悯道:“只是,父亲始终对她有情,暴尸荒野过于残忍了,便念在往日她待我们兄妹都不错的份上,送她最后一程吧。”说罢,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裹尸的藤席子。   颇有毁尸灭迹的意思。   但,得知嬣娘是那人背后的势力,是特意派来慢慢摧毁侯府的人后,何乐安没有阻止,只在火光摇曳中,装出正常深闺女子该有的反应,不忍又害怕地紧紧揪住作为哥哥的何乐轩的衣摆,直至再也看不出嬣娘的痕迹,他们才离去。   **   何三叔低调上任那日,整个封州城都在说,志逸伯府刚回城的嫡长子甘愿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而薛慧语也告诉何乐安,仲孙四被许配给新晋的世子东方二了,这她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记忆中。志逸伯府的世子的确是次子,次子也的确娶了怡亲王府的嫡姑娘。   只是,那时不在封州城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段姻缘竟还有那样一场算计而已。   薛慧语闷闷不乐道:“南境战事又起了,郡王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空再来玩~”   “没有他固守边关。我们谈何岁月静好呢。”何乐安边绣手帕边好笑道,原来南境寇敌在越郡王的镇压下,已不敢轻易进犯,此次战事,还是假越郡王故意挑起来作铺垫的。   薛慧语瞥着她一直在绣的奇奇怪怪的绿果子,意有所指地惋惜道:“郡王表哥确是个英雄。可惜世间女子千千万,总有那么几个对英雄没什么意思的,保了家国,失了美人,画本子常常如是写,赚了热泪。但美人到了时候,依然是出嫁的出嫁,幸福的幸福。”   何乐安被她绕了十八个弯的话囧到了,“之前便与你说过,越郡王待我并非你所想,他只是感谢我曾在他家为谦亲王妃煮过数日斋菜罢了。”   薛慧语十分优雅地翻了翻白眼。“安安,你是不是对郡王表哥有什么误会呀,他那人不说多么冷酷无情吧,却从来不是个会知恩图报的,若说他为感谢你,才对你与众不同,我是做梦都不信的,况且……”离城那日,她还听到越郡王叮嘱她家兄长照拂何庶女呢。   她话一拐,笑道:“况且美人理应配英雄,安安是个大美人。”纵然她们是朋友,她也不应该牵制何乐安的感情归属,但偶尔为她家可怜的表哥说句好话还是可以的。   这时,今日并没有随薛慧语前来侯府别院的甘菊匆匆而至,气喘吁吁道:“小、姐!南境传来噩耗,说、说越郡王受敌重伤,不治身亡!”   ☆、第48章 清新脱俗又厚颜无耻   整个封州城皆知,南境纷争又起,越郡王被部下所叛中毒重伤不治身亡,死前将号令八万铁骑的兵符交给前来支援的亲弟弟极羽将军代战,与此同时,晋宁侯府的薛世子前往南境扶灵及沿途护送回京。   何乐安没想到自己的幸福会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些天每每想起那日薛慧语离去时失魂落魄的伤心模样,便也郁郁不乐的,何乐鸢找她出门玩耍,她也拒了,只聚精会神地绣制一圆形香囊,等薛慧语再次上门来又尚未言语时。将香囊递给她。   薛慧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用象牙色绸缎编织出来的如明月般的圆形香囊,圆形下摆的正中间除了挂着红白双色的流苏外,左右两边还各坠了一串用三颗红石榴珠子吊起来的金色喇叭形小铃铛,铃铛蕊还绑了如穗的明黄色小丝带,宛如盛开的扶桑花。   “谢越郡王待我的‘与众不同’,安安只能以此‘送行’,望他一路走好。”何乐安不忍看薛慧语落下泪来,心虚地敛下眼眸轻声道。   薛慧语接过香囊,哽咽道:“如此已足够了,谢谢你,安安。”她此次前来,便是想请何乐安送一物,为她那连心意都没能表达就已逝世的郡王表哥拿一点安慰,没想到这位小姐妹竟贴心地特意编制了属于郡王表哥的独特香囊,想来郡王表哥定能安息了吧……   **   转眼两个月已过去。   有些事再不被接受也早已经尘埃落定了。   胥邪依照严谨的礼数去侯府别院提亲,先前便得到何乐安明示的何老太太爽快地答应了,满城皆传,首富胥少主以十里聘礼为诚意,定下嘉宁侯的庶出之女何乐安,有人欣羡不已,也有人不屑一顾,有人报以祝福,也有人冷嘲热讽,如今日宴席,纷杂毕现。   一约莫十三四岁,身形微胖,穿一袭锦绣花袖罗裙,脸颊微圆的女孩撇撇嘴冷哼道:“首富也只是多些钱财的商贾而已,十里聘礼又如何,那可是他胥府最不缺的东西了。若真有诚意,又确有本事,倒是先爬上士农工商里头的士再作迎娶呀!”   坐在一旁的邵盈秀连声附和道:“不过是低下的商贾配低微的庶女,有什么好令人羡慕的,也就是你们愿意看在嘉宁侯府的面子上祝贺一句,可别忘了,何乐安只是个被嫡母放逐回老家驱赶离京城的卑贱蹄子罢了。”   何乐安一来,就听到这么两句,还未语呢,身边的薛慧语像被点了笑穴般夸张笑道:“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羡慕妒忌恨,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又厚颜无耻的。”   邵盈秀早知薛慧语与何乐安走得近,见她为何乐安说话也不觉奇怪,嗤声道:“谁羡慕妒忌恨她一个拎不上台面的庶女,他日嫁入商贾之家为正室又如何,出身是她的骨,她的血,是今生无法篡变,今世无法改写的。”   “只有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才会总抓着别人的出身不放。”薛慧语道,“世间官爵,多的是从草芥步步为营成人上人,出身不好又怎样,人品德行言谈举止高洁娴雅便是雍容,出身好。人品德行卑鄙龌龊,言谈举止高傲自大,也只是笑话而已。”   被轻描淡写暗讽为狗玩意的邵盈秀正欲怒火中烧地反击,却听那圆脸女孩先气恼道:“薛四姐姐这话太过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喜欢把砒霜当成蜜糖是你的事。可怎能说不喜欢砒霜的人就卑鄙龌龊高傲自大呢,自古以来嫡庶分明乃寻常规条,我们嫡出自恃身份,不愿与那些低贱的庶出为伍,又有何不可!”   “程三,不愿为伍是一回事。恶意诋毁便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时,一直站在薛慧语另一边的东方霓裳柔声道:“你从未品尝过葡萄,却笃定那葡萄是酸的是坏的,只因人云亦云而独断专行,却又竭尽全力抨击中伤,如此不觉得葡萄很无辜。自己很过分吗——”   “呵!”邵盈秀冷笑打断道,“你们看,这就是何乐安最本事最高明的地方!”她忿忿道,“她总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欺骗大众,叫她身边的人皆为她出头,即使满地血腥。她自己仍不沾一点点脏,从前以种种手段糊弄已故的越郡王毁我声誉,现在又蛊惑薛四与东方五为刃,真真是杀人不见血!”   惊疑不定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周遭的宾客都不敢苟同地看着将已故越郡王拉出来的邵盈秀,只见薛慧语神色暗沉地皱起秀眉,而一直没有说话的何乐安,轻轻地笑出声来道:   “像越郡王这样拼死镇守边关,为国捐躯的大英雄,若不是事实,又怎会为我一个小庶女说话呢,他持正不阿,揭破真相,你声誉受损,皆咎由自取,当初我可没有拿刀子胁迫你,逼你对我栽赃,坏的事,你全做了,到头来还怪我没有落入你恶毒的陷阱中。”   何乐安道:“邵盈秀,你愚蠢,不代表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我一再容忍你肆意污蔑,不过是念在两府那点微薄的情分。可显然,你从没有把我当成表亲,既是如此,今后我也懒得自作多情什么,那些自恃身份的,我也从没有想过高攀什么。别说得谁稀罕似的。”   邵盈秀和圆脸女孩子程三的脸,被何乐安几句满是不屑的话打得啪啪作响,程三又臊又恼又气急败坏道:“你,你,你说什么不想高攀,那你今日来我文逸伯府参宴干嘛——”   “哟。文逸伯府什么时候成你一个继室之女的啦?”   忽然,一把字字皆是调笑的女声,打断程三的气急败坏,何乐安循声看去,便见一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拖着一袭华贵不俗的琉璃纱曳地裙优雅而来。她略施粉黛眉目含情,朱唇轻轻地一勾,万种灿焕的风情,只听她道:“何六是我特意请来的。”   原来她就是文逸伯的嫡长女,封州城第一美女程舒媚。   程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一阵阵紫红紫红的,她愤然咬牙道:“你特意请来的又如何。人家可不稀罕你这份倒贴的心意!”   程舒媚忧愁地叹出一声:“我平日便叮嘱你好好读书识字,莫随意歪曲别人话中之意,徒添了笑话,怎想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还要用这不知道是谁教的规矩丢人现眼,也不怕传出去。抹黑我们文逸伯府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攥下的好名声。”   一席话连消带打,骂了程三没脑子还骂了程三的母亲没规矩。   这封州城第一美女厉害了。   “你!”程三目眦欲裂,紫红的脸气如猪肝。   程舒媚似是不屑听她多余的话,自顾自地抢了话音道:“若何六不稀罕我的心意,今日就不会前来参宴,更不必受你与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友人趾高气扬的委屈了。”如此说罢。看向何乐安与薛慧语及东方霓裳道,“为表招待不周的歉意,我带你们逛逛府中的花园。”   薛慧语拉着何乐安和东方霓裳屁颠颠地走过去,才一同踏出院门,已忍不住称心笑道:“数月不见,媚姐姐还是这般神采奕奕。想来这段时间在京城,定是快活极了。”   “我可听出来了,你在怪我没给你写信。”程舒媚轻声笑道,“京城不比封州城,繁华的背后全是明争暗斗,权贵随意一字,拽出来的,都是血淋淋的阴谋诡计。”   她道:“文逸伯府与你们仨府不同,本家位于京城,当年是我母亲执意要我继承爵位的父亲来封州城任职的,数十年过去,这靠我那已逝世多年的母亲撑起来的平静,早就土崩瓦解了,若非祖母还在京城熬那么一口气,怕是二叔早把他想要的,都抢过去玩了。”   程舒媚带着她们走进一座种满青竹的小园子,在一间隐隐透出酒香的木屋前顿住脚步,转身朝薛慧语笑道:“此次回来,我是特意向你辞别,以及见一见你信中所说的何六。”   面对她们大同小异的惊讶,程舒媚语调寻常得没有一点点起伏,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入宫为妃了。”   “!”薛慧语不敢置信地抓住转身去推开木门的程舒媚的手,“为。为什么!”   程舒媚头也不回地笑道:“父亲无能,为妾痴狂,继母野心勃勃,二叔不择手段,这偌大的家业,他早晚守不住。祖母年事已高,庇护不得我们多久,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爵位是要交给弟弟的,我当姐姐的,自要在他有能力接手前。撑起一片天来。”   木门被推开,浓烈的酒香顺着闷热的风扑鼻而来。   薛慧语抓住程舒媚的手紧了又紧,寂寂道:“那也不一定非要——”   “这是唯一的捷径。”程舒媚转脸笑道:“我的战场我不想连累我最不想连累的无辜,不管是你,还是你亲哥抑或表哥,你和他们都没必要为我们的手帕交情蹚浑水。”   “我说出来并不是要让你为我难过。只是你我以后就要分隔两地,不知何时再见了,我不想我们多年来的感情因为这些糟糕的事染上瑕疵从而破裂,那坛数年前酿下的‘青梅竹马’,今日开了吧。”程舒媚笑起来的时候自带勾魂夺魄的风情,好看得迷花人眼。   她道:“何六。你走时,拿一些回去,代我转交胥少主,便说是……辞别。”   ☆、第49章 走吧为夫带你去逛街   何乐安知道此胥少主非彼胥少主,但她心有好奇,于是宴席一散,便拎着酒去胥府,某人的耳朵灵,鼻子也很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里只有巴掌大小,以宽红绸束颈口的白瓷酒坛子,笑道:“是好酒。”阵阵青梅拌着青竹醇厚的清新香气从木塞透出来。   “极好喝,尝过便知真真是齿颊留香。”何乐安话锋一转惋惜地笑道:“但这不是给你的。”见他挑眉,她接着道,“是封州城第一美女程舒媚给上一任胥少主的辞别。”   胥邪神色一怔。不过一秒又恢复那怡然自得的模样,朝虚空唤道:“四月。”   话音一落,一抹颀长的暗黑色如鬼魅般现于门前,他戴着诡异光滑的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颜色模糊的眼眸,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作礼听候差遣。   “把酒送去吧。”胥邪拿过酒坛子便漫不经心地一扔。   四月稳稳当当地接过,领命退下,转瞬已消失不见。   何乐安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身边的暗卫,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身边的暗卫还有戴面具的,疑惑间,刚才拎着酒的手已经被握住了,胥邪拉着她走进内室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在窗台边坐下,就见他从茶几上的梨木锦盒里拿出一条精巧别致的项链,那链子以红绳为编,扭出如同麻花的纹路,吊着一颗由白玉打造的镂空圆球,球内还藏了一朵木制的栩栩如生的盛开状的小荷花,她笑道:“这是——”   “谢礼。”胥邪仔细为她戴上,十分霸道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取下来。”   何乐安困惑地眨眨眼眸,“我好像没送你什么东西呀!”怎的就有谢礼了呢。   “嗯,你严格算起来不是东西。”胥邪故意耐人寻味地笑道。   何乐安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你才不是东西呢!”   胥邪叹道:“安儿,生而为人挺有趣的,你为何偏要当个东西——”   “混蛋!”何乐安忍住咬他的冲动,气哼哼道:“你是三岁小孩么,总这般幼稚!”   胥邪开心地摸摸炸毛的她的头,又逗了会,才满足道:“走吧,为夫带你去逛街。”   何乐安想起今日是花朝节。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顿时笑道:“那我去换男装——”   “不用。”胥邪阻止起身要进卧室的她,因是宴席后直接过来的,此时的她一袭素净清爽的水天色罗裙,配以成套的简约小珍珠首饰,虽未施粉黛,但整个人馨雅又明媚动人,他道:“我们已经定亲了,无须再避忌那般多,如此便好,只是夜间凉,添件披风吧。”   弹指间,已有丫鬟恭敬地递上一件云绣的象牙白色丝质薄披风,触感冰润柔软,却异常保暖,他亲自给她披上,束好带球的绑带,便见她调皮地吹了吹连帽边缘的小绒毛儿,忍不住抬手拉过帽子盖在她脑袋瓜上,轻轻地笑道:“像藏了耳朵和尾巴的小狐狸。”   何乐安勾勾唇道:“那我现在出门,是要去勾引男子吗——”   “你若敢多看哪个男子一眼,我便让哪个男子,再也当不了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何乐安就是相信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而且是眼睛都不带眨的动手,连忙囧囧地道:“我开玩笑的,满大街那般多人,你莫要胡来。”   胥邪道:“嗯,我也是开玩笑的。”   “……”你骗鬼呢!   **   花朝节又称百花仙子节。若白天,人们多数去踏青游园赏花,若夜晚,自然是逛花市祭花神放花灯了,来来往往的人们挤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或传花令。或抽花签,或对花赋诗,或观看歌舞,放眼望去,皆是喧哗不绝的热闹,耳边还有人不停地道:   “那边要举行赏红会了。我们快过去看呀!”   赏红会是花朝节当夜固有的赛事,共计三小场比试,夺魁者便是今年的花仙子,是整个封州城的男女都热衷参与的游戏——男子为看戏,女子为争抢美名。   何乐安无意参赛,但看看姑娘们在台上角逐还是可以的。便拉着胥邪朝人流而去,到了地方,只见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圈地将搭建起来的高大木棚子,围得水泄不通,视线好的位置均被人霸占了。   她正想随意作罢,胥邪却护着她从人潮的边缘挤进木棚后面,赛事的负责人瞧得他,就像捡到金子似的一脸惊与喜,又恭谨又献媚地邀请他们落座至旁边的评委席后的空位,尚未落座,已到的几位评委皆站起来向他打招呼,一坐下而已,还有小厮递来茶水糕点。   何乐安低声笑道:“你这个首富当得好生逍遥。”   “有钱总能使鬼推磨,天下权与贵,到头来为的,不还是这俗物。”胥邪悠然道。   何乐安觉得单单纯纯当个有钱人还是挺好的,富而不贵,有势而不至于权欲熏心,无需要为顶上爵位的面子顾及太多,或是被家族的荣誉束缚什么,自由地说话,自在地行事,每天要愁的要烦的要叹的甚至要想的,都只有花钱一事。她正要赞同,便听一句鄙薄响起:   “哎呀呀,这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素来不参与任何热闹的胥少主么,今天是哪阵风吹的你啦,竟也会来我们隆盛商行举办的赏红会!”   何乐安随胥邪循声看去。只见两个俊秀的锦衣公子带着一姣美的红衣女子款款而来,刚说话的是穿着墨绿玄色锦衣的男子,此时他那双狭长的眸子正看向她,不掩打量之意道:“这位定是传闻中聪慧过人的何六小姐了,才定亲,已出双入对。嘉宁侯府真好规矩。”   “既已定亲公告天下,便是认准此一人,出双入对尚且止于礼,又有何妨!”何乐安明眸轻扬,眼波流转间,投向身边的胥邪。勾唇浅笑道:“这般热闹,他不带我出来瞧瞧,才是不应该呢!”   “一如家妹所说,何六小姐不但聪慧过人,还言谈伶俐。”另一穿浅灰褐纱锦衣的男子,不吝赞许。丰神朗然地笑道,瞧得何乐安疑惑,他谦恭地抬手作揖,“在下东方二。”   哦呵,新晋的志逸伯府世子爷,何乐安浅浅地福身回以一礼。   而东方世子见冷冷淡淡的胥邪始终没有要介绍身边一男一女的意思。便又笑道:“这是隆盛商行的萧七与萧十一娘,每年的赏红会,正是隆盛商行与官府合力创立与举办的。”   何乐安朝他们点头示意,就听那萧十一娘问道:“何六小姐也参加赏红竞赛吗?”   可她还未回应,萧七已率先抢过话道:“像何六小姐这般聪颖伶俐的姑娘,若参加。定是轻易夺魁的,十一娘你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这字字带刺的劲头,着实把何乐安惹笑了,只听胥邪漫不经心道:“我们只是来看热闹而已,萧七若对夺魁什么的有兴趣。大可自个儿换身行头上场,我们定当热烈捧场。”   “噗呲!”这时,一把毫不客气的笑声,优哉游哉地从身后传来。   何乐安转脸,就见独自前来的薛世子,道:“邪,你说话还是这般幽默风趣。”   明明是气死人不偿命,何乐安抿唇掩下笑意,那边萧七怫然不悦道:“赏红会乃是女子的战场,我堂堂男子汉与她们较量些什么,倒是何六小姐只观赛而不比赛,是怕自己输得太惨,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聪慧过人四字,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何乐安欲回应这咄咄逼人,就听一把熟悉至极的冷讽,嘲笑道:“装模作样得来的虚名,哪敢在人前逞强称能,变成竹篮打水还好,若被人得知她的真实面目,该被唾弃了。”   她不用特意去看都知道是谁来了,还听一道久违的女声,止不住高兴道:“安表姐!”   何乐安转回身来,朝邵映雪微微一笑道:“雪儿,你也来了。”便见邵映雪身边除了邵盈秀还有贺立泽。以及粘着贺立泽的邵莹媛,今夜当真热闹非凡了,而她也直接无视邵盈秀刚才那番冷嘲热讽,问邵映雪道,“你来参赛么?”   “瞧着有趣,便报名了。”邵映雪道。“秀儿与媛儿也都参赛,安表姐不玩玩吗?”   何乐安摇摇头,还未语呢,萧七又说话了,“何六小姐可不敢玩这竞技游戏,输了便一败涂地了。”嗤声间。已不可一世地将失败者三字钉在她头上。   邵盈秀见有人捅何乐安刀子,别说多高兴了,附和道:“我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你何乐安还能装出花样来,如此公平公正的赛事都不敢上场。是怕露出马脚后,被你的未婚夫嫌弃吧!”最好当即退亲,让何乐安成为全城笑柄!   何乐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便听胥邪含情脉脉道:“安儿是怎样的女子,我都欢喜至极,嫌弃二字从来都是对别人而言的。像那些嘴脸丑陋,心思不纯,看不得别人好的女子,一般还得添上厌恶一词。”   ☆、第50章 我不容谁借此伤害她   胥邪骂人从不带脏字却总能直击对方的死穴,何乐安被他逗笑了,瞥瞥气红脸的邵盈秀与不可一世的萧七,淡然道:“比赛输赢乃寻常事,即便我赢了,你们也不会对我改观,若输了,还只会拼尽言语落井下石罢了,既然输赢于我而言,都没有好处,我又何必为你们的煽动玩这场游戏呢。”   “如此,加些赌注好了。”薛世子忽而玩味道:“萧七与邵小姐不停怂恿何六参赛。居心不良也罢了,却还不舍得付出什么,换成我,我也不乐意和你们玩。”   “谁居心不良了!”邵盈秀冷笑道:“我只是想让大家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朝何乐安与胥邪道,“何乐安,你不敢参赛还诸多借口,也就是瞎了眼的才信你心灵手巧!”   何乐安毫不客气地一个白眼翻过去,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邵盈秀道:“我就是不心灵手巧又如何呢,日后嫁去胥府,当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管花钱只需享福的少奶奶,我非抓住那心灵手巧的名声不放作甚,像你这样想要得到又偏生得不到的人才会稀罕而已。”   “你!”邵盈秀被她嚣张得意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心肺,她气恼至极道:“不就是嫁一商贾为妻么,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享尽富裕又怎样,权贵让你们下跪,你们还不是得下跪!”他日,她定要嫁一高高在上的男子为妻,万般手段辱尽何乐安这可恶的女人!   “封州城还没有动不动就要别人下跪的权贵。”胥邪道,“即使是商贾,也不是谁想嫁便能嫁的,像你这般的,怕是为妾,也没有人愿意要吧,瞧不起别人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别闹了笑话害卓逸伯府蒙羞。”   邵盈秀没想到胥邪堂堂男子汉,竟会众目之下满不在乎地为难女子。那脸红了又青,差点咬碎一口牙齿,邵莹媛看不过去,皱了眉道:“胥少主,我姐姐的确胡闹了些,但女子的口舌不过短暂的相争,你一个男子这般唇枪舌战对待一个弱女子,也太小气了吧!!”   胥邪不以为意地冷笑道:“她欺负别人的时候,气势可不弱,我作为男子,看见自己的未婚妻被诋毁还不出手维护,那才是难成大器,众目睽睽之下你们也敢这般欺辱她,背地里还不定怎样凌虐她。”   “曾听闻安儿为老卓逸伯侍疾时,你们便故意栽赃嫁祸,事到如今,就莫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这天下愿意纵容你们胡闹的,只有你们爹娘,要胡闹回家胡闹去,别只允你们使手段又不让安儿反击,她尚且顾及两府情分,我却不容谁借此伤害她。”   “呵,有那么多的人愿意成为她的刀。谁又能欺负得了她什么!”邵盈秀恨声道,她就是烦透了何乐安总有那么多的人帮她与她唱反调,明明只是个低贱的庶出,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的宠爱!   何老太太拿她当宝贝,各府嫡出也乐意与她为伍!就连晋宁侯老夫人和怡亲王妃都对她另眼相看!她若从未出现封州城,这一切便都是她的才对!是她狠毒地抢了她的荣誉!   邵盈秀狠狠地握手成拳。心生狠戾,脸上却挂起笑容道:“不就是想要赌注么,行,若你赢了,日后我便恭恭敬敬唤你一声表姐,自此再不说半句你的不是。可若你输了,便要还我声誉,公之于众,我从未对你栽赃嫁祸!”   何乐安不屑道:“这赌注可引不起我想要赌的欲望。”开玩笑,众所周知这事是越郡王揭破的,现如今越郡王‘已死’。她若还她声誉,不就是打越郡王的脸么!   “那长庆街最繁华的铺面如何?”萧七意气扬扬道。   胥邪道:“不如何。”   “何六小姐想要什么赌注直言便是,再过不了多久,就截止报名了。”东方世子道。   何乐安道:“很简单,若我赢了,你萧七和你邵盈秀各在台上说一句话即可。若我输了,便也还你们这句话,你们同意我便参与,不同意便作罢。”反正她原就无意参赛。   “什么话?”萧七和邵盈秀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何乐安拜托伺候在旁的小厮递来纸笔墨,在一角落的小桌书写几笔,折叠好纸张,递给饶有兴致的薛世子道:“要说的话便在这张纸里,由薛世子掌管,东方世子监看,如此不论输赢,我都无法篡改,免去到时你们指责我自恃赢了而故意过分为之。”   “这主意确实免去事后种种纷争。”东方世子愿意帮忙监看地颌首笑道。   邵盈秀不用猜也知道那话定不是什么好话,但尚且公平,且她很有信心能赢,为了这次花朝节夺魁,她已经苦苦练习大半年了,只为拿下花仙子的头衔,洗去被何乐安泼来的脏水,邵莹媛和邵映雪也是来帮她刷掉其他选手助她赢的,便爽快地道:“我同意了。”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萧七也没有别的意见。   于是,何乐安在截止报名的前一刻,报了名,铜锣鼓声激荡振奋地敲响后。比赛开始了,第一场是花诗,在限定的时间内,轮流吟出自创的,与花相关的诗便可,吟不出者或被发现抄袭者皆退场。一炷大金香燃尽后,台上只剩下十五个姑娘了。   第二场是簪花,是以彩纸剪出来的百花装饰举办方提供的小树,打扮得越漂亮,得评委给分越高者,为胜利。   何乐安的手。是素来巧的,且想法灵活,平日总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对色彩与花纹以及立绘的控制能力极高,当众人都以传统的想法与工艺,通俗地剪出不同姿态的花插在小树茂盛的枝桠间时。她为小树套上一条白宣纸扭制的拽地裙子。   又在裙子上戳出小孔,插上朵朵或鲜红或浅红或粉红的剪纸花,以渐变的模式,一点点地铺设于裙摆上,换来围观者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叹与赞扬,连参赛的萧十一和邵映雪都看呆了。更别提远远比之不及的邵盈秀和邵莹媛了。   这一场,毫无疑问,是何乐安获得胜利。   最后一场比的是雕花,以举办方提供的瓜果而雕,当然除了琳琅满目的瓜果供参赛者挑选外,还有时间限制。这看的,便是日积月累的技术与技巧了,众人大多都雕自己练习过几千遍,最栩栩如生的那些花朵盆栽,偏偏何乐安又玩起出其不意,别人一朵两朵三四朵都要弄得手忙脚乱了。她却轻巧地以冬瓜为盆,雕制出一个荷花池出来了。   邵盈秀那一盆维妙维肖的牡丹花瞬间失色了,她知道何乐安汤炖得好,小炒也会几味,但从没有想过,雕刻的功夫也这般超群。原以为她毫无准备,她定能赢她一筹的,怎想!   能与何乐安一较高下的,现场只有萧十一,她雕的是一颗桃花树,树干上还有几只大小不一却串成一挂的白玉灵猴子,周遭的讨论十分激烈,喧闹好想响在台上每一个心里般。   邵盈秀咬紧了牙,点缀手中的牡丹花,而动手的时间即将停止前,何乐安在所有人的惊疑中,拿起旁边的数条青瓜,抓成了汁水倒于冬瓜池里,那一盆荷花顿时活了。   评委们上台观赏打分时,还惊讶地发现活灵活现的荷花下,清清淡淡的青瓜汁水中,有锦鲤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对比萧十一的单调,何乐安这一盆冬瓜,可谓有声有色,高下立见,官方的评委们当即给出史上最高的分数让她取下‘花仙子’的称号。   台下观众欢呼不止,邵盈秀恨恨地道:“何乐安,你是故意的!”故意表现得毫无准备。不愿意冒险比赛,叫别人看了笑话的样子,教她越发想将她狠狠地踩在脚下,不择手段怂恿她参赛,可她分明有把握得很!   听得她的声响,台上的评委和参赛的姑娘。都纷纷看向过来,何乐安无语凝噎地道:“我一开始不想参加比赛,是因我一个已经定了亲的姑娘,没必要和谁争抢这个美名。”   她笑道:“我也从没有说过,我不会雕刻或者雕刻功夫不怎样,是你们自以为是。非逼着我参加,我赢了,又怪我藏了一手,故意叫你难堪,每每如此行径,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特别无耻又特别卑鄙吗?”自己傻就算了。偏要以为别人都如她一般傻,真真没救了。   邵盈秀只觉得她的笑容讽刺极了,对何乐安也深恶痛疾到极点,上次红疹也是这样,为什么她总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后还装出那么一副无辜纯真的模样呢,她真的恨不得扑上前撕碎她的脸。见她说罢,和邵映雪一起走下台,心中如毒的恨意支使她走过去,在快速地越过邵映雪身边时,狠狠地一撞——   棚子搭得不算特别高,但摔下去绝对吃不了好,何乐安完全没有料到众目睽睽之下,邵盈秀竟也敢如此阴险,被猝不及防的邵映雪借力一推,猛地朝台下摔去,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她装作要拽住她的手,不知几时藏了小刻刀,恶毒地向她的脸划过来!   ☆、第51章 不觉他是个短命的人   就在邵盈秀要得逞之际,一抹强劲的风吹来,胥邪稳稳地接住何乐安,衣袖拂动间,邵盈秀挥过去的手划空后,竟完全不受控制地朝自己的脸削去!   “啊!”惊呼声撕心裂肺地响起,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邵盈秀握住小刻刀在自己的左脸划下一道深而长的血痕,鲜红顺着下颚一滴滴地滑落!!   胥邪抱住何乐安翩然地站于台下,后来被邵盈秀的手一拨又跌坐在台阶上的邵映雪,只见夜色下,邵盈秀惊愕恐慌的脸渐渐地扭曲成疯狂的模样。小刻刀从她手中无力跌落,砸出沉闷而响亮的声音。   邵盈秀颤着手去摸自己的脸,宛如肝肠寸断的疼意,叫她再次凄厉地尖叫起来,她一双蓄满泪花的眼眸死死地瞪向何乐安,“你,你这个贱蹄子,你毁我容,你竟敢毁我容!”   胥邪冷笑道:“别血口喷人了,大庭广众皆有目共睹,我们可没碰过你。”   没错,胥邪动作虽快,但还没有快到评委席的东方世子等练武之人都瞧不仔细的地步,在他们刚才看来,胥邪接住何乐安后,邵盈秀挥出来的手兜了一个圈,就划向自己的脸了,而眼尖的,分明见到邵盈秀对摔出去的何乐安意图不轨。   何乐安想到邵盈秀挥刀时的狠辣便心寒了,想笑但怎么也扯不起唇角,声音冰凉道:“邵盈秀,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我的未婚夫是无权无贵的商贾不错,可你当坐在评委席后面的薛世子和东方世子是摆设么!”   “谁对谁起了歹毒的心,谁自作孽不可活,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不是你随口想要污蔑就能污蔑的,即使对簿公堂,我相信他们定不吝于将真相说出来。还你……我清白!”   邵盈秀看着何乐安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生生撕碎,泪意婆娑中,只觉得周围的人对她全是严寒似的恶意,邵莹媛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帮着她朝何乐安不满道:“何乐安,我姐姐都毁容了,你居然还如此刻薄对待,你的心可真毒,那般情况,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使了什么手段,别以为有薛世子撑腰便可以横行无忌,我们卓逸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原来毫无笑意的何乐安被气笑了,“你们姐妹真够有趣,她推了我,拿着小刻刀划向我,意图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你作为妹妹不为她的举动感到痛心,反而怪我躲开,叫她害人终害己,这般如强盗的逻辑,这么不要脸的指责,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况且,邵小姐,周遭不乏练武之人。你若信不过本世子的佐证,大可问问在场同样目睹事发经过的人,例如你的表哥,瞧瞧事实究竟是如何的,有些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能乱说。我晋宁侯府还不至于糊涂到为友盲目撑腰,叫天下人看了笑话。”薛世子冷然道,当然该护的短,他还是会护的,这漂亮话嘛,就是说出来好听的。   闻言。众人看向贺立泽,邵莹媛略有焦急又期盼地朝他眨眼睛,可她脑子被姐妹情糊涂了,贺立泽却不糊涂,尤其是他若说谎,多的是人来打他的脸。只好装作看不见邵莹媛的暗示般,道:“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媛儿还是先带秀儿回去治疗伤口吧——”   他有心和稀泥,何乐安已无意轻饶,打断道:“贺公子当真觉得她种种令人发指的行径,都只是一场误会吗!是不是只要我还没有死。她便不算是伤害我了!只因为我是庶出,而你们是高贵的嫡出,我就要任由你们欺负甚至一而再的污蔑吗!”   “今日我便豁出去了,要天下人皆知,她邵盈秀究竟是怎样恶毒的女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只好斩草除根了。   毅然决然地说罢,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花,委委屈屈地从何乐安好看的眼眶匣子里,如断线的珍珠,义无反顾地跌落下来,该软弱可怜的时候,就要软弱可怜才是,论城府,一百个邵盈秀都敌不过她。   何乐安本就长得极好看,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楚楚动人极了,周遭不少糙汉子连忙道:“我刚看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是那个毒妇拿小刻刀妄图伤人。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毁了自己的容,事到如今还诬赖别人的不是,实在可恶,实在不要脸!”   附和之声空前地热烈,所有人都站在何乐安那边讨伐邵盈秀。   邵盈秀看着那些恨不得朝自己吐来口水的人。突然狰狞地大笑起来,血水肆意地从脸颊挤到下巴,苍苍茫茫的夜色下,她宛如厉鬼一般疯了似的,朝何乐安冲去扑去,好像死也要拉何乐安垫底。“何乐安,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贱人!!”   可惜的是,胥邪根本不给她丁点伤害何乐安的机会,轻巧地抱起何乐安一跃。便躲开冲过来的邵盈秀了,他朝尚未反应过来的贺立泽道:“你再不带走她,休怪我无情了。”   他的声音冰冷如冬夜寒雪,贺立泽一个激灵,起身抓住疯魔了的邵盈秀,与后知后觉追过来的邵莹媛一起带走不依不挠又哭又笑的邵盈秀。   邵映雪颤颤巍巍地下台。朝抹泪的何乐安道:“安表姐,你,你别怪大姐她,她也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她有些后怕地揪了揪手帕,“我知道她这次实在过分了,但……”   何乐安用浓浓的鼻音抽噎道:“我已经厌烦被她当成骨头似的咬着不放了。你无须在意,回府后也不必为我说什么,免得日后在府中越发艰难。”一直以来二房受贺氏压制,若非邵老爷还在世,只怕早被贺氏赶出去了。   邵映雪被她的体贴暖了心,柔柔地笑了笑。紧随贺立泽他们的步子追去。   闹剧匆匆落下帷幕,可比赛前的打赌,何乐安还是记得的,她张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眸,歪头朝胥邪身后的萧七看过去,浅浅地勾勾唇道:“我赢了。萧七公子是不是应该……”   顿时,周遭的人先看向一脸不屑的萧七,再看向拿着宣纸的薛世子。   薛世子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何乐安之前交给他的宣纸,只见萧七看见上头那句话后,整张脸唰地黑了。   正对宣纸的东方世子和萧十一齐齐忍俊不禁,接连笑出声音来,瞪着宣纸几乎要冒火的萧七,恶狠狠地瞪向损友与亲妹,再是愤愤然地看向何乐安,“你怎可颠倒黑白,写出如此与事实不符的话来!”   何乐安才不管他赤裸裸的嫉妒呢,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痛了还得哑忍的萧七,恨恨地磨了磨牙,在众人的注视中,重重地哼出一声,一步一步走上台,原来已渐渐散去的群众,见又有人上台,便好奇地顿住脚步了,萧七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嫌恶,咬牙切齿地吼道:   “胥邪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潇洒,器宇轩昂,锦心绣肠的男子,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叫好奇留步的人都惊呆了。何乐安却是看着萧七羞耻之极的模样,与胥邪相视一笑——而在台上看见这幕的萧七,只觉得十分再加十分地扎眼。   回去的路上,萧十一歉疚地道:“哥,对不起,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赢下两场的。”她其实一开始也在想。何乐安不愿意参加比赛,是不是因为她毫无准备,可结果证明了人家实力强劲,完全是不屑于夺魁,不论是簪花还是雕花,她都输得心服口服。   萧七的脸色不好。但还不至于拿自己妹妹撒气,摆手道:“没事。”十一娘的能耐,他是知道的,本已笃定她今年绝对能夺魁,万万没想到意气之下推上台的何乐安实力非凡,将头衔抢了过去。他皱眉道,“你真的要听姑姑的话上京吗,京城不比封州城自在……”   **   何乐安正在琼玉斋里挑选精致的手工小配饰,因女子颇多,为免推搡碰撞,胥邪与薛世子在门外等,满街的繁华中,薛世子状似不经意地道:“你的内力似乎精进了许多。”   别人或许不察,可原来下意识想去救何乐安的他,却发现胥邪去接住何乐安拂动衣袖时,甩出来的内力生生叫邵盈秀的手转了弯划向她自己的脸颊,看似她力气过大收不回来,俨然一副自食其果的模样,但这不着痕迹的以牙还牙,与逝世的越郡王如出一辙。   “是你说的,越郡王已死,他交给你的保护安儿的责任,今后就要由我这个未婚夫接手了,如此重大的责任,我自当努力再努力才是。”胥邪语调淡然地道。   薛世子无声地笑了笑,半响才慢悠悠地道:“我从不觉得他是个短命的人。”况且,他死后,南境战事的进展顺利得不可思议,像谁精心布置的局。   ☆、第52章 名声早晚被你糟蹋完   何乐安买完东西出来的时候,只觉气氛怪怪的,随口地问询一声,胥邪却道无事,再自然不过地拎过她手中的大锦盒子,另一手牵起她的手。   薛世子识相地就此告辞。   胥邪便牵着何乐安顺着迟迟不愿散去的热闹慢步而走,瞧得糖葫芦,还给她买了一串。   何乐安开心地撕开糖纸,欢喜地咬下半颗,正要愉快地咀嚼,拿糖葫芦的手就被人抓了过去,竹签上剩下的半颗糖葫芦瞬间没入某人的嘴巴里。他闲适地朝她微微一笑,她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你你你想吃干嘛不多买一串啦!”哇呜,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好么!   “这样就好了。”胥邪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带笑的眼眸瞧着羞羞答答又异常可爱的她,心里是渐渐满溢出来的幸福,能一辈子与她如此就好了。   直到回到侯府别院,何乐安那红彤彤的脸庞都还是滚烫烫的,她掏出梳妆台柜子里正在绣的手帕,又继续绣起来,那是一个很别致的褐色小果子,旁边还有一被剖开一半的,露出白色果肉,空心的像是碗状的褐色小果子,再是工整的娟秀的两个字——夜明。   他就像照亮她黑暗世界的夜明珠般的存在,也是她给他取的字,只有她可以唤的字,何乐安柔软的指腹细细地摩挲那以褐白色棉线勾勒的二字,细细柔柔地呢喃道:“夜明。”接着是止也止不住的痴痴傻傻的笑声,像捡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偷着乐……   翌日,何乐安被杏雨唤醒,她担忧道:“小姐,邵夫人来了,吵着闹着非要见您。”   何乐安睁开眼眸一看,天才蒙蒙亮而已,想也知道贺氏定是来问罪的,她懒得应付这个大无赖,转身抱住被子慢条斯理道:“去卓逸伯府请舅舅来带人走,再不济报官吧。”   “你去告诉祖母,无须理她的瞎闹。这事整个封州城的百姓都看在眼里,搁哪儿说,哪儿都是她邵盈秀无理,我没必要再废那些无用的口舌与她争吵。”   杏雨领命而去。   何乐安以为这般嘱咐后,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奈何刚寻了睡意投进周公的怀里,房门‘嘭’地一声巨响,脆弱地被踹开了,她受惊地乍然而起,就见哭肿了眼的贺氏抓着一把菜刀,疯狂地朝她冲过来,还不停地嚷着:“我要杀了你这个贱蹄子替秀儿报仇!!”   院中刚反应过来的丫鬟惊恐地尖叫,想要拦住贺氏,可贺氏俨然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了,见了谁靠近自己,都毫不留情地挥舞那把锋利的菜刀,直逼从床上下来的何乐安,“你竟敢毁我女儿的容貌,我便取你狗命,取你狗命!”   何乐安镇定地抓住被子的一角,等贺氏渐渐靠近后,迅速掀起被子就朝她劈头盖脸地捂过去,追进来的丫鬟也有动作利索的。连忙在贺氏反应过来之前,踢向她的膝盖弯,逼着贺氏倒了地,在被子中不停地挣扎,也是这时,满脸愁绪的邵大舅匆匆来了。   “呜呜呜呜呜。”何乐安从容的模样立即变得害怕又委屈。泪花说来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还惊恐地缩在床边一角,适逢丫鬟站在倒地扑腾的贺氏旁边,邵大舅进来时,只以为是丫鬟英勇地阻止了贺氏,满怀歉疚地对她道:   “安安。是舅舅不好,没看住你舅母,你没事吧!”他眼底是深深的疲惫,沉重地叹出声声痛心的无奈,又接着道:“秀儿的事,我已有所听闻。与你无关,你不需自责,都怪我平日没好好管教她们,叫她们一再犯下糊涂事,你确实受天大的委屈了——”   “我呸!”这时,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的贺氏。冷冷地啐出一口,瞪着充满红血丝的核桃眼,怒不可遏地哭诉道:“姓邵的,糊涂的那个是你才对,你可知你这个外甥女多么会装模作样,你们都被她骗了,是她害得秀儿被毁了容,你没听到大夫说,绝对会留疤吗!”   “我可怜的秀儿她,她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就这般被何乐安毁了,你竟还说她没有错!你不知道她是个连已故的越郡王都能媚惑去的贱蹄子——”啪!   狠厉的一巴掌,如玻璃渣子般,无情地扇在贺氏的脸庞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神色冷漠到陌生的男人,瞪着眼睛道:“你,你,你竟敢,竟敢打我!”   邵大舅道:“我就是打得你太少了,才叫你为人处事不知分寸刻薄成性,安安若是贱蹄子,那她母亲是什么!与她母亲流着同样骨血的我,又是什么!”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在我背后对安安动的手脚吗!你可以不认同她的出身。也可以在暗地里瞧不起她的出身,但作为我的妻子,你就不能稍微给我一点点面子,对她好一些吗!至少不用满嘴都是低贱的字眼!即使是装模作样的也好!”   邵大舅气极了,脸色又黑又红地道:“做不到真心实意的关怀,虚情假意的问候。你不愿意也算了,没有必要恶意相待吧,安安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这张招你们记恨的脸庞,是她母亲给她的,秀儿比之不及,你不怪自己。却怪她,还要不要脸,知不知羞耻!”   贺氏被他一通气的责骂唬住了,只觉得心如刀割,肺腑都要被泪水的苦涩淹没了,她想到眼前男子对待小妾时温柔似水的模样。刚有点苗头熄灭的怒火又蹭蹭蹭地燃烧起来了:   “你若真心为这个外甥女,当初为何不说,至今才来问罪,也太迟了吧,说到底,你还不是被小妖精蒙了心。现在就是想寻个由头将我休掉,好给她挪位子对吗,你别妄想了!”   “你,你,你真是不知悔改为何物!”邵大舅被她气得肾都要虚了,指着她的鼻子道:“我从不揭破是见你这些小手段伤不到聪明伶俐的安安。一再给你机会改过,可你呢!”   “只会越发地过分,暗地里绊不倒安安,还抬到明面上来,之前不就多亏了越郡王吗!否则安安还不定被你污蔑出什么罪名来,叫人误会了。何老夫人有意修补两府关系,你却亲手搅断两府情分,我今日若还留你在伯府,伯府的名声早晚得被你糟蹋完!”   怒不可遏的贺氏,心里终于升腾起一丝丝害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休!妻!”邵大舅怒发冲冠道。   躲在床角默默抹泪的何乐安猛然一愣。她完全没有想过邵大舅当真会说出这等狠话,只见贺氏怔了怔后,凄厉地哭喊起来,她疯了般扑向邵大舅,妄图去掐邵大舅的脖子,怎料被邵大舅毫不留情地推开,宛如被截断的芦苇般无力地跌倒在地,又忿然地捶打地板道:   “你竟为了这些小妖精休了我这个糟糠之妻,你会天打雷劈,会不得好死的,我将军府绝不会让你们卓逸伯府讨得了好!”她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张脸,本就肿如核桃的眼睛,更难看了,那被邵大舅打肿的脸颊也渐渐地扭曲了。   邵大舅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丑陋的女人,心里是越发地嫌恶了,虽想甩袖便走,但这里毕竟不是伯府,若留下贺氏,还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好吩咐随行的侍卫道:   “来人,把夫人送回去威武将军府,告诉他们,若她还是这般疯疯癫癫得没个谱,就不要再回来卓逸伯府了。”   侍卫们在贺氏震耳欲聋的哭叫中。连拖带拽地将人抬走,屋中突如其来的安静里,何乐安抹抹泪花,几次想要开口,但见邵大舅忽然间好像老了十几岁的模样,几次都开不了口。只听他苦笑得比哭还难看地道:   “从前若非她滋事与你母亲争吵,你母亲也不会离家,便也不会遭了那般对待,毁了一生,还连累了你的出身,这些年。一直生不出个正正经经的嫡子来,便也算是报应吧。”   何乐安心里对贺氏的那一丁点怜悯,以及刚才想要说出口的劝告,再也说不出来了,若当年她母亲是喜欢她父亲的,甘愿为妾的。她不会怨谁,可她母亲是被强了的,应该出彩的那一生,的的确确是被彻底地毁了。   她不为自己的庶女出身感到遗憾,她只可惜她的母亲从高处跌落泥泞,还愿意生下她。给她一条可以接触这个世界的命,明明滑掉她,凭借她的出身能再嫁一户好人家的,可她的母亲是喜欢她的,后来为了她放弃了这个世界,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邵大舅叮嘱几句关怀便走了,临走前,还替昨夜与今日自家妻女的闹剧深深地道了歉。   何乐安再无睡意了,翻出母亲留给自己的石榴银流苏珠玉钗子,想着何老太太时常与她说起的,她母亲的种种事情,一点点地驱散心中纷杂的思绪,然后又拿出昨夜尚未绣完的手帕出来继续绣,即将完工的时候,丫鬟进来禀报道:   “小姐,薛四小姐来了。”   ☆、第53章 别装着糊涂夹骨带刺   薛慧语拉着何乐安便走,说是踏青,也是封州城各家小姐为程舒媚送行的小宴席,就在城郊二十里外狐枕丘的杏花苑,那里上坡的路两旁还新搭建了篱笆栏,缠出一条蜿蜒绝美的小花道,如今春际,正是适合赏花的时候。   “我可听说了,你是今年的花仙子。”车厢里,薛慧语笑道。   何乐安颇觉窘迫地浅笑道:“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而已。”这热闹怕是全城皆知了。   “我知道你素来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女子。”薛慧语道,昨夜原想出门逛荡逛荡,奈何与程舒媚叙旧忘时。待回神之际,热闹早已褪去了,拉着她兄长说说今年境况,不成想竟错过了赏红会那般激烈的竞赛与何乐安的反击,想想还是满心惋惜。   闲聊说话间,已到狐枕丘,趁着晨早的阳光温柔,何乐安与薛慧语徒步上坡,这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奔驰声,她们转身,便见怡亲王府的马车和志逸伯府的马车前后而至,停在坡脚的平地里。   一约莫十五岁,身穿锦缎芍药重绣春裙,肌肤胜雪的少女,从怡亲王府的马车下来,接着一年龄相当,身穿橘色束腰纱裙,人淡如菊的少女,神态拘谨地紧随其后。   薛慧语边朝她们挥手示意,边对何乐安低声道:“那是仲孙四和仲孙五,莫要主动或被动地谈起亲事的话题噢,尤其与东方世子定亲后,两情相悦乃她的大忌,虽有些王府小姐脾气,但她的为人尚算不错,若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你能不计较,便不计较吧。”   何乐安颌首应下,东方霓裳也从志逸伯府的马车上下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亲昵挽住她的手臂,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丰容靓饰的黄衣少女,是半月前从京来封州城游玩探亲的,东方霓裳出自镇西将军府的表妹孟多娇,相互简单地打了招呼,一道上坡。   “穿过葱绿连天的竹林,便是一地蓬勃鲜黄的迎春花道,像绿衣裹了金腰带。”东方霓裳笑道,“真真是清香满串荡悠悠。”   “之前便有听闻,狐枕丘这一带皆是胥府的地,就是这初春刚筑起来的篱笆花道,都是胥少主特意请人整建的,怎的从不见何六姐姐前来杏花苑游玩,反倒先借去给程一姐姐呢,虽刚来封州城已听说他们交情匪浅……”孟多娇笑靥纯真满是不解地道。   这话听着没什么,但若细思,便可寻出点点锐利的锋芒。   何乐安道,“既然是胥家的地方,那胥少主喜欢借给谁自然也是他的事了。”   “哪儿都没有尚未出嫁,便管别人家事的道理。”薛慧语皱眉掩下不满,淡声道。   东方霓裳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孟多娇的衣摆,可孟多娇还是那副纯真的模样道:“话不是这般说的,有些人有些事。即使看起来没什么的样子,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吧,满城皆知程一姐姐与胥少主关系不一般,她还请何六姐姐来胥少主的杏花苑参宴,不觉得如此行径。太过分了吗——”   一番话看似为她抱打不平,实则却是挑拨离间,何乐安还没有傻到巴巴地跳下陷阱,笑道:“若程一姐姐今日不请我参宴,那才叫有鬼了呢,她如此光明磊落。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孟多娇又要开口前,东方霓裳连忙道:“是了,程一姐姐素来襟怀坦白,众所周知她即将要上京为妃,临别封州城前,作为朋友。胥少主借她杏花苑设宴,也无可厚非。”   程舒媚没有邀请孟多娇,今日是这个表妹缠着闹着要跟过来的,不成想竟是砸场子的,如今赶她走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多担待一些。尽量别叫她一得罪就将整个封州城的闺阁千金都给得罪了。   这时,却听一直神色寡淡的仲孙四忽然道:“何六,即使你的未婚夫的确曾与程一有过什么,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芥蒂,今日依旧与程一说说笑笑称姐道妹么。”   “……”当然可以,毕竟此胥少主非彼胥少主。   何乐安瞥瞥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仲孙四,酌词浅声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一姐姐已经要上京为妃了,我再忿忿不平地抓住那些旧时往事不放,又有何用呢~”   “倒不如豁达些,任由它们化为漂亮的尘烟更好,俗话常说,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我干嘛要为了别人的事,傻傻地叫自己不开心呢,好玩的事那般那般多,可忙了,哪儿有光阴可浪费在为难自己这件破事儿上~~”   闻言,薛慧语止不住地笑道:“能把世事看得如此透彻,不愧是常研究佛典经书的。”话音落,周遭皆是诧异,实在是如她们这般年纪,没人会愿意花时间去看那些无趣的佛经。即使家中有长辈偶有探求或迷信,她们都只会尊重且避开,并不会加入探讨。   仲孙四露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怕是世间没有几人能参透自己的心魔,教不欢喜,换成不在意,叫难过煎熬。兑成无动于衷。”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有多少无可奈何呢,反正她这辈子是注定不能像何六这般豁达的。   气氛逐渐有些沉重,薛慧语忍不住安慰道:“岁月漫长,一念魔也只是一念佛罢了。”参透只是一念的事情而已,可偏偏就是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但仍可努力前行呀。   到了坡上的杏花苑,守在门口的文逸伯府的丫头将她们迎进举办宴席的小院子,满目烂漫的杏花树中,已来了许多闺阁千金,此刻正与打扮素雅仍难掩万种风情的程舒媚说话。瞧得她们来,个个热情地打招呼,沁凉又挤了一丝阳光气的春风吹落一地纯白的繁花。   欢声笑语中,何乐安有意观察孟多娇,发现她对程舒媚挺不屑的,是从心里头散发出来的不喜。但又不愿意暴露出来,像是嫉妒不已,又拼命压抑,还害怕别人得知,确定她上坡时并非故意针对自己后,她稍微放下心来。只听一姑娘提议对对子,大伙连声附和。   程舒媚莞尔一笑道:“我知道杏花苑有一酒园子,里头皆是杏花或杏子酿制的美酒,不同年份不同味道,有价无市,我们去拿一些来当奖品吧!”她说着话的时候看向何乐安。请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既已造访,想来胥少主定不吝请我们品尝品尝几坛酒的。”何乐安回以一笑,落落大方地随她站了起来,薛慧语强烈要求挑自个儿喜欢的,而孟多娇表示想再见识见识杏花苑的风光,便也麻利地站了起来。见此东方霓裳只好也同行了。   酒园子实际距离设宴的杏花院不算远,但孟多娇想再看看风景,程舒媚便带着她们绕了一些路,约莫一炷香左右,微风送来阵阵浓郁醇厚又隐隐有丝丝甜腻的酒香,再拐过一个小步庭院,便见一座古韵悠悠的屋子了,孟多娇纯真地笑道:   “到了么,杏花苑像是程一姐姐家似的,兜兜转转依然可以找到地方,真厉害呢!”   言外之意是‘从前定没少来此处和胥少主那啥那啥吧’,一再听得她挑拨离间的薛慧语,当即不掩不满道:“孟七,你说话便说话,别装着糊涂夹骨带刺的,我们今日是正经八儿给媚姐姐送行的,你若不想参宴,自行离去就是!”   孟多娇像受了惊吓的小老鼠,一脸无辜地委屈道:“薛四姐姐怎会如此想,我这,我这说话素来是这个样子的呀,没故意夹骨带刺,我是,我是真的觉得程一姐姐很厉害……”   薛慧语还欲再语。程舒媚拉住她的手阻止了,自个儿笑道:“嗯,我记忆力向来好,来过一次的地方再来基本不会迷路,且这般浓烈的酒香,就是迷路也能寻香而至。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她调皮地朝众人眨眨眼睛道,“我的鼻子也很灵。”   只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何乐安便知道,孟多娇不是程舒媚的对手了,若程舒媚真的想要反击,孟多娇绝对吃不了一点好。她打圆场道:“大伙儿还在等我们呢,还是快些挑了酒回去吧~”   话音未落,她率先往前走去,就在她刚踏上屋檐准备推开竹门时,一阵诡异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视线一晃。数抹黑影从墙头跃了过来,那明晃晃的长剑充满胁迫性地直指她们,耳边是孟多娇与东方霓裳害怕的惊呼声,只听蒙面黑衣人冷声要挟道:“闭嘴!”   东方霓裳与孟多娇颤颤巍巍地噤声了,为首的黑衣人暗暗打量院中的四人,目光落在屋檐下的何乐安。犹疑地问道:“你,是程舒媚么?”   “……”原来是为程舒媚而来的刺客,何乐安心中虽慌,但脸上仍是镇定地不语,这种时候,谁都不承认是最好的,然而偏偏就有人犯蠢,或是迫不及待要程舒媚去死,一如再三找茬的孟多娇,她颤抖的纤手朝薛慧语身边的程舒媚一指,笃定道:   “她!她才是程舒媚!”   ☆、第54章 没办法和你一起玩了   面对黑衣人横过来的利刃,程舒媚反应极快地朝孟多娇重重地冷哼道:“程舒媚,你也太歹毒了,为了活命,竟陷我于不义,你们别信她,她才是程舒媚!”   “你你说什么!程舒媚你怎可以这般狡猾奸诈,你们别信她,她真的是程舒媚!”面对黑衣人疑惑地探过来的利刃,孟多娇害怕地缩着脖子朝东方霓裳身后躲去。   程舒媚坦然地迎上黑衣人的打量:“若她不是程舒媚她畏惧什么!”   黑衣人觉得很有道理。利刃朝东方霓裳身后的孟多娇指去,吓得孟多娇泪都要掉下来了,东方霓裳连忙道,“她她她不是程舒媚!”   “那你说,谁是程舒媚!”黑衣人不耐烦了,怒喝道。   东方霓裳只懂得拼命地摇头,泪花在眼眶里恐慌地摇摇欲坠,只听另一个黑衣人冷笑道:“把她们都杀了就是了,反正来拿酒的几个姑娘里,一定有一个是程舒媚。”   何乐安清楚地看见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颇有犹疑,似是有所顾忌,但环视她们一圈,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下了狠心了,抬起剑便打算剜向被孟多娇当成挡箭牌的东方霓裳挥去时,东方霓裳惊得手一抬道:“她是程舒媚!”   薛慧语和程舒媚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抬起的手,指向的是……何乐安。   “果然是你么!”为首的黑衣人阴测测地看向何乐安,声音中竟有一丝冰冷的笑意。   “不!”薛慧语见一黑衣人朝何乐安走去,咬了咬牙道:“我才是程舒媚!”   东方霓裳和孟多娇皆震惊地看着薛慧语,只听程舒媚这时候倒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不对!我才是程舒媚!”   要么没人承认,要么争着承认,黑衣人只觉得自己被她们耍了,恼怒地瞪着她们道:“得了,现在通通都得死!”   孟多娇恐惧道:“你看!我真的不是程舒媚!我是镇西将军府的嫡小姐!只要你们放过我和我表姐,我们绝不追究!定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们承认你杀她们就是了!要不我给你钱吧呜呜呜。你你别杀我们!”   “哈哈哈,你们瞧瞧她,如此贪生怕死的模样,竟是出自镇西将军府的!”一黑衣人笑道,“你爷爷不是挺厉害的嘛!”   孟多娇哭着道:“只要你们放过我,我镇西将军府定不追究,定不追究!”她紧紧地拽住东方霓裳的手臂道,“我和我表姐都是无辜的,都不是程舒媚,你们要打要杀找她们就是了!”   “啧,真难看!别吵了,再吵爷第一个杀了你这个臭娘们!”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他那锋利的长剑扫过薛慧语与程舒媚,目光又看向何乐安道,“你们三,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到底谁才是程舒媚,现在说出来了,爷还能饶其余两人一命,若再糊弄爷我……”   他威胁的话语未完。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何乐安握握袖下早已经出汗的手,不着痕迹地朝薛慧语还有程舒媚投去一眼,然后对黑衣人们道:“其实程舒媚回府拿东西了。”   “哈哈哈!”一黑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小娘子。你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若她当真不在你们之中,你们一开始便迫不及待要说清楚了,哪需等到现在才说呢。我们还算是善良的,不太杀无辜的,愿意放过程舒媚以外的人,可你们别把我们的耐心磨尽了——”   “是真的!”何乐安更加真诚地道,“刚太害怕了。还没想起她已经回府了,现在知道你们无心错杀,我才冷静下来,若骗你们,我天打雷劈今日便不得好死!”   黑衣人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又一一扫视庭院里的几人,忽然为首的黑衣人用剑指向东方霓裳和孟多娇道:“看来看去都觉得你们两最不会说谎话,说,她们分别都是谁,不然先把你们两杀了!”他话音未落,剑刃已横到东方霓裳的脖子上轻轻地划出一条红痕!   东方霓裳已经尽量掩下去的恐惧在狠厉的威胁面前崩塌了,她道:“她是薛慧语,她是程舒媚,她是何乐安!”她身后的孟多娇连忙捣蒜似的点头附和。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笑了:“你刚刚不是说,她才是程舒媚么!”他用裹住黑巾的下巴指了指屋檐下的何乐安,“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流眼泪——”他反手欲要狠狠地抹掉东方霓裳的脖子,怎料一颗尖锐的石头突然以雷霆之势砸向他的手背,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长剑啪啦地掉在地上了,紧接着一抹深烟蓝色从天而降!   “!”薛慧语惊喜地看向那人,几乎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呼唤,在看见周遭那四个警惕起来的黑衣人时,生生地忍住了,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埋伏,只好紧紧地揪住身边的程舒媚的手。慌乱的心,却是稍微定下来了。   然而,当众人都注意庭院中的深烟蓝色时,一抹纯白却慢条斯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他笑容轻浅而慵懒地道:“没想到我的杏花苑今日会如此热闹。连瑶台的杀手都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狐疑地看向他,“什么瑶台的杀手——”   “像你这样的小喽啰,还没资格与我说话。”胥邪衣袖翻飞间,为首的黑衣人颈脖间已闪喷出一抹鲜红,高大的身躯突然像是被人拽掉绳索的木偶轰然倒地了。其余的黑衣人皆见了鬼似的,看着他,而他却似笑非笑地看向最靠近何乐安的一个蒙面黑衣人。   也就是刚刚称何乐安为小娘子的黑衣人,他突然飞身而起,以左边屋檐为落脚点。轻轻地借力,跃于半空中邪肆地大笑道:“胥少主,薛世子,咱们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人已在眨眼间消失了。但诡异的是,他的笑声竟还在空中不停地回荡!   胥邪皱了皱眉,敛下神思,无视周围剩下的黑衣人,径直朝何乐安走过去。上下左右打量她道:“安儿你——”   “快,扶住我!”何乐安不等他说完,那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就瓦解了,紧张暴露无遗,害怕毫不掩饰地变成虚脱。依赖又信任地倒向他怀里。   胥邪好笑地看着刚还一脸什么事儿都没有的人,以为她是向他撒娇,可手摸到她的后背,发现她的衣服有些被汗水沾染的潮湿时,才发现她流露出来的恐惧不是假的。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抱歉,来迟了。”   “嗯。”何乐安嗅着他身上轻浅的味道,安心地应道,她刚刚之所以会史无前例地害怕,一是因为有孟多娇这样猪一样的队友,二是她现在有爱情有友情有了想保护的东西,开始变得特别怕死了。   庭院中,薛世子手起刀落将剩余的黑衣人们,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地弄晕了,薛慧语那颗受了惊吓的心,彻底定下来了,飞也似的朝自家哥哥扑过去,“刚真真吓死我了!”就是现在,心肝儿都还是砰砰砰地疯狂乱跳,忍不住就泛起阵阵泪花,嘤咛道。   薛世子拎住自家亲妹,一个箭步接住腿软得几乎要跌坐在地的程舒媚,也别看她冷静从容。其实心里也是慌张不已害怕得要死的,尤其是孟多娇指证她时,她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程一,你没事吧——”   “我没事。”程舒媚的目光从薛世子的臂弯看向屋檐下的白色身影。有些恍惚,但转瞬就朝薛世子扬起一抹浅笑了,“谢谢世子哥哥。”   这时,仿佛一只被遗忘了般,与孟多娇双双跌坐在地的东方霓裳。抹着止不住的泪花,垂着眼帘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太太害怕了,才……”   薛慧语看着她害怕又难过还极其想要弥补什么的样子,心好像被谁用针扎了一下,很轻微的那么一下,却十分地疼。她不知道要怎么相信危险的时候,最终还是出卖她们的东方霓裳的道歉,纵然真诚,可她依旧无法接受,“你刚刚……为什么要指安安是……”   “呜呜呜呜,我们之间只有她是庶出,若出事了,权较轻重……”东方霓裳捂脸道。   薛慧语只觉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今日死生关头你权衡嫡庶,他日危境之中,你是不是也……”觉得别人去死,好过自己去死,然后再一次……她忽然苍白地笑了,“霓裳,我不怪你,人都是怕死,都是自私的,只是我可能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和你一起玩儿了。”   闻言,东方霓裳不敢置信地抬起哭花了的脸来,只听薛慧语道:“我也怕死。”   东方霓裳哭得更伤心了,在这个庭院里,她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于是跌跌撞撞地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去,孟多娇只能边哭边紧随她而走,直到哭声一点点地被春风吹散。   突来的静谧中,何乐安情绪一收,浅笑道:“我有些渴了,我们喝些酒吧!”   ☆、第55章 因为无缘无分被践踏   这样一场心惊肉跳的乱子后,哪个姑娘都没有心思再留在杏花苑了,程舒媚满怀歉疚地送走她们,再回到与何乐安他们约定好的酒园子旁边的凉亭时,却在第一次来的路上捡到一枚小小的镂空圆形的羊脂玉佩。   它瞧起来像是某件物品的挂饰配件,又被欢喜地特别对待,单独拎红绸金丝绳撺挂起来,因来时半数人还坐在凉亭里,她随意地吊在指间道:“这是你们的东西么?”   何乐安和薛慧语率先摇了摇头,薛世子有些狐疑地从她手上拿过来打量。“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话音未落,翻看的动作一顿,视线盯在几乎隐入羊脂玉佩中令人难以察觉的一个小小的别致的梵文的‘玥’字上。   薛慧语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重新认真打量那枚其实很普通的玉佩,瞧着瞧着好像的确有些熟悉,疑惑道:“我也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哥哥的东西吗~”   “不是我的,但我知道是谁的,我还给‘他’便是了。”薛世子玩味道。   胥邪若有所思地瞥瞥他也觉得颇为熟悉的玉佩,只听何乐安笑道:“酒煮好了……”   **   天空像一块洗净的蓝黑色锦布,星星仿如打洒的染料闪烁出零碎的微光,明镜似的月亮悬挂在枝头,把银色的光辉谱写到大地,映照出一抹纤纤弱弱的倩影心急如焚地找寻什么,就在她拨开青石板旁的花丛时,一把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   “你是在找这个吗?”   心急如焚的倩影不敢置信地猛然回头,就见薛世子还是那袭深烟蓝色锦衣袍,风流倜傥地踏着月色从一道院门走出来,挂于指间摇曳的,正是倩影想要找寻的东西,她咬咬唇道:“是我的,还请薛世子还给我——”   “不可能是你的吧。”薛世子打断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块玉佩是一个荷包抽拉绳头上的配饰,左右共两个。”他忽而戏虐地笑了笑,“只是数年前。某人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后来那荷包便被他当垃圾似的扔了。”   倩影局促地握紧拳头,像是想要抑制心中的某些情绪,她敛下楚楚可人的眉眼,自嘲道:“他人已不在了,薛世子又何必如此挤兑我,不过恰巧捡到此物,自顾自留个念想罢了,东西的确非他本人所赠所送,但也不是我偷来的。”   “他人虽已不在,他的东西留在你这儿,始终不合适,我会物归原主——”   “不!”倩影急声打断道,月色冰凉的清辉中,满目皆是盈盈欲落的水花与卑微,她真挚地恳求道,“今日我已失去太多了,如果这份念想也丢了,我,我怕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请薛世子手下留情,便当是施舍我的,让玉佩留在我身边吧,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他的东西!”   “东方五。”薛世子探究地打量她眼底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爱意,叹息道:“没有人怪你今日死生关头选择自保。作为慧语的兄长,我也理解出身高贵的你骨子里注重嫡庶之分,但感情从来都是凌驾于出身之上的。”   刀剑面前有人选择自保,有人却选择保护她人,难道愿意去保护她人的那个人就不怕死么。都怕的,只是愿意选择保护她人的那个人相对生死,更在乎姐妹之情。   他道:“我决意拿回玉佩并不因为今日一事,而是你这般年纪还有大好的年华,趁早断了这念想对你对你未来的夫君。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纸始终包不住火,若被人所察,只会牵连谦亲王府。”   东方霓裳摇摇欲坠的泪花终于掉了下来,只听薛世子道:“人死如灯灭。谁念他想他顾盼他,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像他曾对谁与众不同过一般,缘分这东西是很奇妙的,不甘与嫉妒及满心的欢喜,终究敌不过这两字。”   他意有所指的话语,叫东方霓裳藏得十分隐秘的思绪忌惮地颤了颤,而他还道:“有些事错了,或许没有办法再挽回,可察觉到错了,有心去改正,便仍不算迟。”   东方霓裳苍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只为缘分二字,你便如此偏颇,只为缘分二字,越郡王即使死了,仍有你保护她,也只为缘分二字,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字字句句皆戳在我心坎上,我一腔热情捧出来。尚未小心翼翼拎到他面前,就要因为无缘无分被践踏!”   “而她,只为缘分二字而已,便能轻而易举得到我可望不可及的宠爱,如此不公平。我稍微不甘怎么了,我稍微嫉妒又有何错!”   薛世子看着她渐渐流露出来的层层叠叠的怨恨,摇头道:“稍微不甘稍微嫉妒当然没有错,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是‘稍微’吗。你所谓的‘稍微’后,你觉得你还配与他并肩吗?”   当日志逸伯府宴席,一手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耍的是流畅又无瑕,事后追根究底发现线索全被残忍地灭口了。还有滴水不漏认罪就自杀的替死鬼。   东方霓裳的泪,酸酸涩涩苦苦闷闷地从脸颊流进心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咬着唇,想起那如月般皎洁净雅的男子,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而坚持道:“求薛世子把玉佩留给我!”   薛世子瞧着她毅然决然的乞求也是无可奈何,手指摸过那枚玉佩上的那个‘玥’字,不着痕迹地以内力抹去后,扔给她道:“纵然你与慧语姐妹情不再,你仍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后好自为之吧。”   **   待院中只剩下一地寂寞的银辉时,一抹隐匿在暗处的纯白悄无声息地融进更黑的夜色,又慵懒地现于一处空旷之地,弹指间一抹黑影毕恭毕敬地单膝跪于跟前,他声音寂然道:“从东方霓裳入手。再细查志逸伯府饮宴那日的事。”   黑影领命而去,一抹深烟蓝色却拎着一坛酒优哉游哉地来了,魅惑一笑道:“人呀,为名为利为情,总是会变的。虽与你相交多年,却总还是看不透你这个人,从前觉得你与我一逝世多年的故友挺像,后来你意外救下程一关系日渐匪浅,又想定是我糊涂了,你若是那人,怎会不第一时间告诉慧语那满心惦记的傻丫头呢,直到后来,你说你要娶何六。”   胥邪道:“你就是什么都喜欢‘想太多’。”   “从小在军营里学的当的,都是军师的角色,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薛世子意味深长道,“有时候性子可不是谁换一副皮囊,便也能随之掩盖的。”他扬扬手中的酒坛子道,“再饮一杯吧。”   **   定亲后的何乐安出嫁的日子,由何老太太请人算好了,定在今年十月初十丰收节时,为筹备婚宴嫁妆等事宜,整个侯府别院都是喜气洋洋的,尤其长久以来只盼这总觉得亏欠了的庶孙女,能嫁得好过得好的何老太太。如今是瞧了谁都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   适逢何三叔生辰差不多到了,何老太太又起了给何三叔觅一房继室的意思,而自嬣娘一事后,年已三十有二的何三叔对姻缘便熄了一腔热心,倒也随老太太喜好挑挑拣拣了。   这天天清气朗。何乐安和薛慧语以及各家小姐送上京的程舒媚出城,临别前她递给程舒媚一个足有六层高的食盒,笑道:“一点小心意,希望程一姐姐一路顺风,日日安好。”   程舒媚还是第一次见人送别时递食盒的。忍俊不禁道:“谢谢。”   由数十个侍卫护航的马车,在依依不舍中启程后,程舒媚打开那精美的食盒才发现,偌大的食盒只有最后三层放了别致小巧的糕点,有莲子百合糕。有花生果仁饼,还有苹果红枣酥。   而第一层放的是绣了她名字的手帕荷包和香囊,第二层是工细精良的小首饰,第三层则是一个平安符和两个锦囊,还有一封信。她疑惑地打开,露出里头娟秀的字迹道:“红色的锦囊在程一姐姐迷惘的时候打开,绿色的锦囊在程一姐姐危险的时候打开,我算出程一姐姐五行忌水,有水的地方,能不去便不去吧,若必须得去,切忌小心,今后望戒酒。”   一滴水珠无声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程舒媚拿着信的手紧了紧,“这何止一点小心意,这姑娘怎的就这般窝人心呢。”她看着眼前六层体贴又温柔的‘送嫁’礼物,被文逸伯府无人送行刻意冷待的心,渐渐暖了。   **   何乐安回到侯府别院,却见伍麽麽和贺立泽等在园中凉亭,而伍麽麽是特意过来探望何老太太的,顺道带邵老爷的嘱咐,她和蔼的面容染上丝丝为难之意道:“大老爷说,表小姐日后还是别往府中送东西了,这些礼,卓逸伯府再也受不起了。”   闻言,何乐安默然地抿抿樱唇,“我知道了。”即使她有心想要改变上一世的事,这一世也不一定就能如愿了,有些人有些事能各自安宁便已足够。   ☆、第56章 那叫一个龇牙咧嘴的   伍麽麽借口回避,贺立泽才艰难地开口道:“何六小姐,姑姑的事,我希望你——”   “你刚也听到伍麽麽转述的老卓逸伯的意思了。”何乐安淡然地打断道,称呼转换起来麻溜溜的,略有些自嘲地勾勾唇,“你姑姑邵贺氏的事,显然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插手,你有什么还是去伯府说吧,接纳她到底是伯府的意愿。而非我们侯府。”   一开始便是她们母女再三招惹他,就算她有心为善,知道以德报怨换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恨后,也是会心累会心寒的,替她们求情的话,实在两只手捂了良心也说不出来。   打发走贺立泽,何乐安睡了午觉起来换上男装出门,去的是富贵酒楼,自定亲后事情繁多,她快有一个月没有去看过熊叔他们了,只不过她去到酒楼时,别的厨子说熊叔家中突然有事,他先回家了,她有些担心,便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去他家瞧瞧。   可不瞧不要紧,一瞧发现熊叔正往死里揍一个年轻又瘦弱的小伙子,那素来和蔼可亲还憨厚的模样变得极度地暴戾,似是很不得拿刀将小伙子煎皮拆骨,旁的人都不敢上前去阻拦,只能不停地叫唤,吓得何乐安也呆了呆才冲过去拉人道:“熊叔!”   揍红了眼的熊叔不察,一拳挥到何乐安纤瘦的肩膀上,尖锐的痛呼响起,稍微拉回熊叔的理智。他就见当即红了眼睛的何乐安皱了一张惨白的脸忍痛道:“咱有话好好说!”   熊叔对这个徒弟平日也是爱护有加的,见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愤愤地扔掉另一手揪住的小伙子,狠狠地啐出一口,“我告诉你姓彭的,你再敢说一句我女儿是自愿的,我就一拳嘭地一下将你脑子砸成豆腐花!”   那被熊叔揍成猪头似的小伙子,痛苦地缩在地上,哼哼唧唧地不敢再说话了,刚一直在围观的男乡里连忙拎着绳子过来绑起他,有人忿忿不平地指责他是白眼狼,大娘大婶们皆是怜悯不已的模样。   后来,何乐安从平日照顾熊叔女儿熊琳起居的张大娘口中得知,这姓彭的小伙子是村里人,自幼父母双亡,由一奶奶拉扯长大,后来奶奶去世,是村里人接济长大的,平日里接济得最多的,就数熊叔了。不成想他今日竟趁张大娘下田干活,企图对熊琳实施不轨!   幸而张大娘下田干活前拜托隔壁家大婶,得空去帮忙瞧熊琳个一二,这才及时阻止悲剧发生,可熊琳这可怜的姑娘。不但后天瘫痪,还先天不会说话,除了呜呜咽咽地哭,别的委屈都说不出来,叫人不知道该恼还是该气的是。这姓彭的,还说要负责。   何乐安进到熊叔简陋的家里,就见熊叔拍着桌子对不知道说了什么的两个大娘怒道:“这混蛋拿什么为我女儿负责!要钱没钱,要才华没才华,好吃懒做还嫖嫖赌赌!我女儿不差人娶。我能养她一辈子!想娶我女儿别说门没有,连窗户都不给他留一条缝!!”   她觉得这话没毛病,正想附和,那两大娘连连叹声道:“你都几岁了,你还能照顾得了琳琳多少年。说句不好听的,你若死了,琳琳还是得被人糟蹋,能趁精精神神的时候,把毁了琳琳清誉的小彭培育成人才,琳琳这以后不就有保障了,怎能死脑筋呢!”   熊叔气得脸黑红黑红的,“把琳琳交给这样的人渣,就等于推她去死,我不干!!”   那两大娘又是一顿劝,只是熊叔有他自己的想法,没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何乐安见他颓然地坐在角落里,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还未语,就听熊叔沉沉闷闷地哽咽道:“小可,你,你说,我这般坚持。真是对的吗——”   “当然!”何乐安笃定地给予支持道,“不还有我呢嘛,我也会帮着你照顾琳妹妹,咱们师徒一条心养一个小姑娘,还能养不好么!”   熊叔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怎样。那双瞪得通红通红的眼眸始终没能忍住泛滥的泪意,一滴滴倔强从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眶里跌落下来,又瞬间用手抹掉这些脆弱,挺直了背,似是更加坚定自己要养女儿一辈子的信念。   何乐安瞧得鼻子也酸酸的。便道:“我去房里看看琳妹妹。”   熊琳受惊过度,喝了药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只是那常年不见阳光白得有些惨淡的脸庞上,还清晰可见泪柔弱又恐惧地流过的痕迹,何乐安心疼地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日落西山,何乐安给熊叔父女两煮了饭熬了粥,又到隔壁叮嘱张大娘几句才回侯府,然后将想了一路的事,实行起来——翻出这些年自己存下的积蓄。发现银钱还挺不少的,除了每月何老太太例行给的零花,还有偶尔送的奖赏,以及自己兼职赚的。   数了数,足足有一千两银子。在富贵酒楼那等繁华地段附近买个小宅子再弄两三个婢仆,是完完全全不成问题的,于是唤来府中有经验的麽麽,拜托她出去物色房屋,又跑去何老太太那赎了两个懂医理的麽麽。   规划安排好种种事宜后。何乐安心满意足地摊在床铺上,这时才隐隐觉得肩膀有些疼,揭开衣服一看,竟是被熊叔不小心揍到的地方青紫青紫地肿了起来,伸手一按。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的,忙唤了杏雨和梨云拿药箱进来处理。   杏雨怕她伤到骨头治疗不及酿成大祸,还去请府中的医药麽麽过来稍作检查,确定无大碍后才敢松下一口气,提醒自家心大的主子道:“小姐这般,明日还是莫要出门了。”   “之前便答应九妹妹要陪她出席游园会的。”何乐安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啦,放心吧,睡一觉就好了。”然而,事实证明,伤筋动骨不需要一百天也需要好几天,翌日她的肩膀肿得更更更厉害了。   何乐鸢瞧着她高高耸耸的肩膀,实在勉强不下心,拦住还想要陪她出门的何乐安道:“六姐姐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回来的时候,妹妹给你带些好吃的。”临走前还超级不放心地叮嘱丫鬟们莫许这个闲不住的主子,再去干什么事儿,叫肩膀不好还伤得更重。   丫鬟们严肃地领命。   不过,何乐安觉得她们可能对她受伤的部位有什么误会,竟连床都不让她下了。连续两天都像挺尸似的挺过去了,薛慧语来看她的时候,忍不住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怎样的重伤呢!”   何乐安深沉地叹出一口忧伤道:“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我自己不知道的伤了,这肩膀肿了而已。像被刀子捅了似的,祖母还给我掏了一支百年人参补身子。”   “行了行了,别炫耀你有多么得宠了。”薛慧语笑道,又拎出一张鲜红鲜红的帖子,“你平日极少参加各府宴席。不知道阖府的邀请你会不会去,所以仲孙四特意拜托我,单独给你一张帖子,她和东方世子三月中旬的婚礼。”   **   薛慧语前脚刚走,胥邪后脚便带着几大箱名贵药材上门来了。   何乐安收到丫鬟的禀报。还没来得及换身得体的衣裳呢,他人已经翩翩然然地到了跟前了,还好整以暇居高临下地睨着面露慌张的她,道:“嗯,这边肩膀若也肿了。便是名副其实的沙漠骆驼了。”   她囧囧地划下一额头的黑线,道,“哪有你这般安慰伤者的!”   “因为我这不是安慰。”   “……”   胥邪道,“对于那些别人打架,她自个傻巴巴去当肉垫挨揍的人,我安慰不出口。”   “我这不是怕再不拦下来,熊叔得把人杀了嘛,好歹是我二师父呢!”她委屈道。   胥邪明知道她的委屈是装出来的,可他就是见不得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当即就软了,见她不停地往被子里缩,皱了眉道:“安儿,你很冷么?”   “不、不冷呀。”何乐安眨巴眨巴眼睛道。   瞧得她脖子下那一圈单薄亵衣的胥邪,皱起的眉往上挑,“不冷你裹那么紧被子干嘛?”   何乐安脸蛋儿莫名地有些烫,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冷。”她话音刚落,就听他‘扑哧’一声极其轻扬而动听地笑了,她抬眸便见他好看的脸庞不断地放大,然后结实的臂膀紧紧地圈住了她。   四目遽然近距离地相对,她的脸噌地红了。   他道,“现在还冷么?”   低沉的声音像烈酒,以温热的气息为香,叫何乐安一下子就醉了,“不不不冷了!”   他忽而倾身,附在她耳边声音轻而缓地道,“怎么办,想现在就把你吃了。”唇边满是恶作剧的笑意,“安儿这般可爱,我能忍到十月初十那夜吗……”   巨大的心跳声在耳边炸成了焰火,何乐安只觉一抹炽烈的柔软若有似无地在耳垂划过!   ☆、第57章 我还说丑人多作怪呢   胥邪在何乐安整个人紧张得红彤彤如炮仗,即将自燃炸成粉末前,松开手。   何乐安就像从猫爪下逃生的小老鼠,飙地朝床里侧的角落退去,颤颤巍巍地捂住被点了火的耳朵,“你你你耍流氓!”   胥邪危险地笑了,“许是安儿对耍流氓三字有什么误解,不过不怕,我可以为你解释解释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何乐安从脖子红到耳根,又从耳根红到脸颊,整张脸几乎滴出血来,拨鼓浪似的摇头道:“不不不要,我我我那啥那啥,我不想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耍流氓,你你你别胡来!”   胥邪被她逗笑了,“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你只穿亵衣——”   “!!”何乐安震惊地瞪着他,“你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只穿亵衣!”   自是晋宁侯府养伤的时候呀,他虽还恼她不停地撇清他,可心里被她受欺负的模样撩拨,没少在晚上趁她熟睡后去看望她,但说漏嘴的某人只淡定地道:“梦里。”   “……”他说得很真诚,可她总觉得他在说谎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道:“小,小姐!邵大小姐她!她自杀了!!”   何乐安和胥邪齐齐看向小丫鬟,只听她顺了顺气,道:“还算是被及时发现了,但情况危殆,卓逸伯府的麽麽受老卓逸伯之请,要您过去一趟呢!”   她还在沉吟,却听胥邪率先吩咐道,“便说你家小姐身子甚是不舒坦,何老夫人严令她留家休养,改日定再行拜访。”   小丫鬟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家小姐。   何乐安颌首笑道:“照胥少主之辞而说吧。”   待小丫鬟领命离去,她道:“你也觉得邵盈秀不安好心么~”   “她不安好心是肯定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向来秉公任直的老卓逸伯会陪她胡闹。”   何乐安不知道这一世出了什么差错,即使她力挽狂澜老卓逸伯也没有对她改变态度,想来邵盈秀是他从小看顾长大的嫡长孙女,分量与她相较,定是不同一些的,便笑笑道:“不管如何,我是绝不会再陪邵盈秀胡闹下去了。”   但,卓逸伯府却不愿意放过她,来请她的人变成了最有分量的伍麽麽。   伍麽麽神色惨淡,满目皆是为难,跪在何乐安跟前恳求道:“请表小姐看在两府那点微薄的情分上救救大小姐吧,她自作孽毁了容已得到应有的报应了,您——”   何乐安叹声打断道:“麽麽,我既不是医女又不会医理,何德何能救她呢!”   “您可以的!!”伍麽麽冲口而出道,“您给一点点血为药引便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胥邪便冷笑道:“一点点血为药引,你们卓逸伯府那般多的人,一人给一点,能把她淹死过去了,何须要我们安儿特意过去奉献那一点点血!”   何乐安觉得很很很有道理,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不,不一样。”伍麽麽被胥邪冰冷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又只能继续道:“大夫说,只有用她心中最怨恨之人的血为药引才可行,老爷已经尝试过用自己的血了,但——”   “我倒觉得不是血不行,或许你们伯府可以先换个大夫诊治看看,指不定能发现以血为药引根本就是荒唐事,明知道邵盈秀怨恨安儿,安儿还巴巴地跑过去献血,她又不是菩萨,又没有普度众生的义务,别人若是知道了,只以为她向伯府献媚,能从头嘲笑到尾。”   胥邪意有所指道,“庶女艰难,伯府就莫要再往她身上倒那些脏水了,恶毒不恶毒的名声,我胥家是不在意的,既然已定了亲,如何都没有退亲的道理,今日你回去便一字不差地将我的话告知卓逸伯府所有有心要听的人,伯府门庭高贵,我们安儿高攀不起。”   何乐安崇拜地看着自家未婚夫,四目相对,她笑靥如花,转而朝伍麽麽道:“麽麽。并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这个面子,只是你也看见了,我肩膀的确受伤了,祖母叮嘱在痊愈前皆不能下床,别院里头有几位从京中带来的医药麽麽,你不嫌弃,带个回去再给邵盈秀细细诊治一番便是了。”说罢,她唤来候在房门口的杏雨和梨云送伍麽麽出门。   春风欢蹦乱跳地从微掩的窗台卷着细碎花香钻进来,何乐安神秘兮兮地要胥邪背过身去,然后从枕头下掏出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浅青色绸棉手帕道:“可以转过来了。”   胥邪依言转身,就见她捧着一条绣工精致的手帕目光似水地望着自己,笑道:“我翻阅古典,发现‘胥邪’是某些部落民族凭借独特的地势环境才有的果树,因鲜少可见,能参考的图案不多,我便照遗留下来的描述,绣了两个果子——”   她话音未落,他已轻轻地抱住她,“谢谢安儿。”   “该我谢谢你才是。”何乐安轻轻地笑道,“夜明。”   **   这天,忽降小雨。   出门参宴的何乐鸢气呼呼地回来了。   何乐安翻着晒好的桃花和杏花,好笑地问她怎么了。   何乐安忽然目不转睛地打量起自家六姐姐那张比桃花娇美,又比杏花秀丽,更比漫天春色还要好看的脸庞来,然后忿忿不平又气恼不已地拍着石桌抑闷道:“果真长了一副容易受人羡慕妒忌恨的好皮囊!”   “……”何乐安心疼地看着她拍红了的手掌,正想问她疼不疼时,她又愤愤然拍桌道:   “可长得漂亮又不是六姐姐的错,胡诌什么美人蛇蝎,我还说丑人多作怪呢!”   接着是不容任何人打断的乱七八糟的抱怨,何乐安听了一堆堆,都没能从字字句句皆认识,可前后毫无关联的话语里寻出个事情的大概来,于是吩咐丫鬟给她上茶水糕点,待她吱吱喳喳地发泄完了,她才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何乐鸢灌了一杯茶道,“如今满城皆知嘉宁侯府与卓逸伯府那点微薄的情分不再,六姐姐不常参宴是不知道,卓逸伯府那邵盈秀不知道寻了什么法子敷脸,虽看起来妆容有些浓,但不细看起来,是寻不到疤痕的印子,便又总出来蹦跶了,动不动就说你见死不救,还说你故意挑拨她父母亲的关系,恶意中伤!”   “我实在听不下去与她争吵,她现在倒会装起委屈来了,在人家宴席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字字句句皆控诉你的不是。纵然满城权贵皆知她邵盈秀品行不端,可多的是人喜欢看这种事不关己的热闹,这以讹传讹的,他日还不是一个人言可畏定了数去!”   “可恶的是,竟还有人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能被邵盈秀恶意针对苛刻相待什么的,六姐姐你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这爆脾气上来了扑过去就是一巴掌,众人皆懵时,我便问他这一巴掌响不响!”   何乐鸢猛地又灌了一杯茶水,一脸吞了苍蝇似的神色,“结果。旁的来了一堆大老爷们,我父亲也在里头,那为首的老爷子摸须道‘很响’,我才知道那是于巡抚,我打的是于巡抚的独孙子,我父亲的脸唰地黑了。”   这画面感可以的。   何乐安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何乐鸢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委屈地看着自己,她勉强敛下笑意道,“那事情最后是如何收拾的——”   何乐鸢道,“还能怎样,父亲说道理不是我这般说的,让我道歉。”想起什么。她露出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不过于巡抚那老人家是个讲道理的,没让我道歉,他那独孙可嗷嗷叫了,于巡抚便横眉道‘人姑娘家家乐意教你道理是你的荣幸’,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句话本来就是他过分了。”   “那挺好的。”何乐安道。   何乐鸢又苦了脸道:“父亲要我抄一百遍《礼记》,一个月不许出门。”   “我帮你抄一下便是。”何乐安道,“只是九妹妹记得下次莫要再冲动了,换了别的巡抚,别说你要挨板子,就是三叔这个知府也讨不到好,邵盈秀传出去的那些闲言碎语。于我与胥府而言,不过是笑话,你无须为她怄气恼火,她不要脸面,我们还要呢!”   何乐鸢就是替这个不争不抢,还被是非纠缠不休的姐姐感到委屈,道:“六姐姐这般好,那些人还误会你,实在讨厌极了。”   “你六姐姐再好也不是金子银子票子,当然不可能天下人皆喜欢呀。”何乐安好笑道,“你呀,别再想那些糟糕事了。过来与六姐姐一同捏糕点吧,祖母可喜欢鲜桃花糕了。”   **   待糕点做好,何乐安和何乐鸢端了过去找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此刻正瞧着几个卷轴犯难,见得她们,笑起来道:“来,你们也帮着瞧瞧,尤其是鸢儿,若能挑个合眼缘的也好——”她们循声看去,是一些相亲的介绍帖子。   何乐安和何乐鸢才知道,这三份卷轴是何三叔从一堆介绍帖子里挑出来的,最后由何老太太权衡轻重挑一个拍板子下聘即可娶为继室,而她被一萧姓娘子吸引了视线去。   “我也觉得六姐姐看的这个萧娘子还挺不错的。”何乐鸢素手一指笑道。   何乐安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只是随便看看,何老太太已开心笑道:“其实我也中意她,虽家中世代为商贾,但她逝世的母亲是出自江南一带的书本网,自身也有几分才学,想必日后与你父亲也更能谈得来,因双亲早逝,放心不下年幼弟妹,才蹉跎至今二十有五。”   “……”何乐安觉得自己那句‘随便看看’已经不适合说出来了,重要的是,何老太太和何乐鸢就此愉快地决定了,然后卷轴一收舒心地吃起糕点,还转了别的话题上去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微凉的夜色翩然而至。   何乐安换上男装出门去富贵酒楼,得知熊叔与别的厨子换了班已经回家后,她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去他家,熊琳受惊后大病了一场,这些天熊叔抽了能抽的时间早早回家陪她,不过情况还是不怎么好的,大夫来把脉的时候总无奈地摇头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也适逢如此,何乐安对熊叔道:“熊叔,不如给琳妹妹换个生活环境吧,或许病况能好转呢,我这里正好有一空宅子——”她把地契拿出来道,“是我家主子不要后,贱卖给我的,我这差事包吃宿的,还住不到那宅子去呢。”   熊叔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地契,又连忙推回去给她道:“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   “怎的不行了,我不说过要帮忙照顾琳妹妹吗,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你们去住呢,我自小出来干事,也存了些钱,买个婢仆专门照看琳妹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何乐安道。“你看你有正经工作,平日也没什么大花销的,请张大娘照看什么的,和请婢仆这笔数是差不了多少的,咱们都能负担得起,日后便无需再担心谁趁张大娘忙活,对琳妹妹意图不轨了,这宅子刚好在闹市里,不值几个钱的,你收下吧。”   她连续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熊叔搬家,邻里虽然对他们父女两满是不舍,但都是真情祝福的多。只是那彭姓小伙得知他们要离开村子后,不依不挠地来闹事了,他大声嚷道:“熊琳已经是我的人了,她不能走!”一副地痞无赖流氓样儿。   何乐安在熊叔暴躁地挽起袖子揍人前,冷笑道:“我说你的命是阎罗王的,难道你已经死了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赌坊输了银子,如今只为寻个钱袋替你还那些苦债,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我师父就算脑子进水了,许你进熊家门。我也能生生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挤出来!”   熊叔觉得她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严肃地附和道:“彭小鬼,你别惹急了我,再老实的人,被逼急了也是得咬人的,上次的事我饶了你,是给你死去的奶奶一点点薄面,你再蓄意滋事,别怪我拳头硬!”他长年累月砍猪头骨的活不是白干的。   “你们熊家还可大的脸,女儿被我玷污了,竟还想嫁给别的人!”彭小伙嚷道。“我告诉你,甭指望了,你们搬去哪儿,我就叫哪的人知道你们家的肮脏事!”   这天底下不要脸的人真的特别多,好在何乐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付不要脸的人了,她冷嘲道:“你没钱还赌坊的债,赌坊的人可不会让你有这些时间逍遥,整条村子皆知你曾图谋不轨,若我们报了官,你起码得在牢里熬个把月脱层皮!”   “到时候利息滚利息,你更加还不上赌坊的钱了,就算你糊涂把债往我们头上搁。人家可不是傻的,你与我们又没什么正式的关系,你拿这些废话要挟我们,搞笑吧!”   彭小伙被何乐安完全不当一回事,还像是看傻子似的鄙夷目光刺激了,发狠道:“瞧你们厉害的,我就是弄不死你们,弄残你们了,也多的是人给钱我,我光脚的怕什么你们穿鞋的,你们始终不能一天到晚守住那残废,若给我钻了空子。我不但强了她,还——”   难听的话叫熊叔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就是拳打脚踢。   何乐安想着彭小伙刚才说的前半句神色沉疑地皱眉,半响后,在围观的乡里的惊呼声中,见熊叔揍得人频频吐血,她才连忙道:“熊叔,够了够了,别为了这人渣脏了手!”   只是,熊叔刚收了手,彭小伙又换个套路掏打了,边吐血边杀猪似的嚎道:“哎哟。杀人了,你们可看见了,他打了我,我骨头断了,可不是几百两能解决的了,你们若不赔钱,别怪我报官了,哎哟!”   何乐安忍住加一脚将他送上西天的冲动,只听周围的乡里劝道:“彭小鬼,你别这样了,熊叔好歹有份拉扯你长大,你又何必恩将仇报呢——”   “我呸。什么叫拉扯我长大,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了,每月就那么几两银子,他给他女儿吃什么滋补的东西,给我吃什么干馒头饼馍馍的,你们都是,别装成个活菩萨的样子了,施舍乞丐似的对待我,还想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做梦去吧,现在他把我揍成这样——”   乡里们都被他的嘴脸气炸了,真真是活生生的一大头白眼狼,张大娘道:“你自己有手有脚的,就不能去干活赚钱养活自己吗,我们接济你是情分,不接济你才是本分,你三言两语说得好像我们都图了你什么东西似的,也不想想,我们接济多少年了,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谁家都要优先养自个儿的孩子,你你你竟然还怪我们苛待了你!”   一时间,不甘心自己多年来银子喂了人渣的乡里们,都和彭小伙争辩起来,可再争辩,彭小伙仍不知道愧疚二字如何书写,只觉整条村子的人都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孤儿仔,何乐安懒得再无休止地扯下去,便笑了笑道:   “行吧,咱们就报官好了,到时候请邻里们一定要为熊家作证,他不但意图对熊家小女不轨,还企图谋熊家的财害熊家的命,熊家小女的病至今仍未见好转,若她出了什么事了,姓彭的,你就等着在牢里蹲一辈子吧!”   “你,你!”彭小伙气急败坏道,“你甭威胁我,我,我也是知道律法的——”   “你知道什么律法!”何乐安打断道,“你前些天才意图不轨,今天又企图再犯,我们只是自卫才打的你而已,你也不用胡诌说自己的伤多重,人家府衙都是有仵作可以验伤的,到时候你看官老爷是信你这个无恶不作的赌徒,还是信我们这些从不犯事的良民!”   彭小伙也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徒弟。嘴皮子这般利索,他几次欲语,都没能反驳,只听何乐安又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我们报官,一人一口唾液不知道能不能淹死你,但绝对能淹你个重伤,二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熊叔再次手下留情,我这个徒弟也是不干的,我便要看看谁先把谁耗死过去!”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诡异阴冷,就好像他是她的猎物般。他只要稍微摇摇头,她就能一爪子将他扼杀于众目睽睽之下,而他还未语,她又道,“谁指使你来闹事的,你回去找谁,对方不好惹,不代表我就是好惹的。”声音冰凉,好像寒冬里刮骨的风。   彭小伙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在她的逼视中连滚带爬地逃了。   何乐安暂且松下一口气,敛神转脸朝熊叔笑道:“免得他第二天又来闹事,我们还是今晚搬吧。这边简单收拾收拾便算了,那边我整理过的,基本的用品都已经买了新的。”   熊叔对这个徒弟感激涕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许是最近糟糕烦心事太多了,压得他这个老实了大半辈子的人累了,在乡里要帮忙的附和声里,就忍不住哭了,“谢谢,实在是谢谢你小可,还有大伙儿,太感谢了!”   “嘿,都是一条村的。多少年的邻居了呀,还说这些客套话!”乡里们忍俊不禁,觉得这个背负残疾瘫痪女儿的老父亲,实在太不容易了,临走前还各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们。   **   夜开始深了。   何乐安安置完熊叔父女两朝胥府走去。   还是那道后门,还是她一推开门,他就出现了。   胥邪看着她抑抑郁郁怂拉脑袋的可怜模样,心都疼了,“谁欺负你了吗?”   “夜明,我从没有特意去招过谁惹过谁,可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呢……”何乐安苦逼兮兮地道,“有什么冲我来就算了呀。竟还去捣腾我身边那些比我还无辜一百倍的人,我又没有杀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抢了他们的金银珠宝,断了他们的手手脚脚赶去沿街乞讨……”   ☆、第58章 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何乐安越说越觉委屈,越觉委屈吧,泪花就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了。   胥邪别说心疼了,心都要碎成包子馅了,连忙把她往怀里揽,“别人招你惹你,让你不好过,你便连本带利讨回来,让他更不好过,讨不回来或是需要帮助只管告诉为夫,为夫替你收拾他们。”敢叫他家安儿难过,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何乐安抽抽噎噎,几次想要说话可话都鲠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给她抚背顺气半响,她才道:“这,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感觉把你扯进来后,便像是我欺负人了。”   胥邪哑然失笑,“心中有善,乐于为善,是你的宗旨,可心中有善,乐于为善,不等于任由别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受了欺负还以德报怨,面对那些歹毒的恶意,适当地还击只是自保而已,别人犯你一寸你退一尺,这已经是一种善意了。”   “若别人一再招惹你,你不愿意手下留情了,明明可以给他一个痛快,却偏生要选择以各种手段折磨至死,这才是残忍。”   何乐安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布满泪花的脸颊蹭了蹭他温暖的胸膛,嘤咛道:“有你真好。”任何忐忑不安都能轻易被抚平被抹去。   上一世,她贪得无厌,什么都想争想抢,最终落得悲惨的下场。   而这一世,她知足常乐,对于拥有的珍贵,只想好好守护好好维系罢了。   **   清晨,一缕缕细细碎碎的阳光,撒了一地亮闪闪的金线。   一肤若凝脂柳叶弯眉如出水芙蓉的女子,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她转脸想要唤来守夜的丫鬟打水洗漱,可才侧过身而已,便对上一张惊恐状的死人脸,吓得心都几乎停止跳动了,她抑制不住地惊呼:“啊!”   只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似是埋怨又似是愤愤不平,满是不甘的控诉,想起自己曾收买这人去闹事,她便更慌张更惊惶更害怕了,呼声带上宣泄畏怯的哭腔,丫鬟终于闻声而来了,疑问未出口已被床边血淋淋的人头吓白了脸……   **   三月十五那日,怡亲王府的仲孙四出嫁志逸伯府的世子,宴席上,所有人却都在热议东方霓裳受妖邪惊吓大病一场至今未痊愈,为冲喜,已与京中姻亲之家泰宁侯府的世子定下亲事,不日便要送嫁上京了。   因贺氏尚未被邵大舅接回卓逸伯府,现如今是戴氏带邵映雪出来走动,也为被贺氏与邵盈秀弄得一团狼藉的伯府挽回一些些名声,适逢邵映雪已到婚配之龄,问候的人也多了。   只是就算戴氏母女对何乐安没什么偏见,可伯府与侯府的关系已不同以往了,遇上也只有生疏又尴尬的点头招呼罢了,就连老卓逸伯难得出席饮宴,瞧得她也是视而不见的,众人便知伯府与侯府那点微薄的情分,的的确确是不再了。   何乐安如厕出来,绕了一圈花园子,竟记错出口迷了路,犯难地盯着那簇来时也有的粉黄色月季花,但月季花旁边的青石板路变成了鹅暖石道,想往回走,可回头走了一转,又拐了回来,周遭皆是静悄悄的,连个丫鬟婢仆都没有,想等人打救的希望有些渺茫。   “……”何乐安开始严肃地思考。若她大声呼叫,会不会很失礼很丢脸,可她还没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时,月季花丛忽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般,在冷清中略显诡怖。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视线一晃就见一条足有女子手臂粗的浅金白色的……蛇,从葱绿中爬了出来,似是寻了细微的声响,幽黑的眼珠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何乐安想,她今天其实是不是不适宜出门呢,参个婚宴上个厕所迷了路,迷个路吧,还遇到蛇,这倒霉劲也是没谁了,而对面看起来很有杀伤力的蛇不动,她也不敢动,只求它当她是个死的,绕了路快快爬走。   只是,这蛇也是个任性的,盯着她盯着她,像累了似的,竟闭上眼了,宛如睡去一般。   何乐安一额冷汗如瀑布华丽丽又哗啦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翻江倒海地搜索曾看过的杂书,瞧瞧有没有关于蛇的,尤其是蛇害怕的东西,可她能想到的,只有蛇的三十二种烹饪技法,“……”她只能为自己默哀三十二秒了。   苦兮兮地想了又想,何乐安拨下头上的几件小饰物,掂量掂量几许,先拿一样拼尽全力朝远处的墙角扔去,蛇听得惊响猛地睁开眼眸,她又扔了一样,而那蛇追着金光爬动了,她一喜,接连把手中的小饰物扔出去,叫蛇追得更欢时,迅速朝反方向跑走!   何乐安头也不敢回,便也看不到一抹鸦青色翩然地从一棵槐花树跃了下来,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而已,那浅金白色的蛇就像得到什么命令似的,朝他爬过去,他却看着何乐安离去的方向。溢出一声轻轻的笑意:“有趣。”   **   跑得气喘吁吁的何乐安确定蛇没有追来后,便想放慢步调,可急急地转角时,被一堵肉墙所挡,受收不住的冲力所致,她遽然撞上来人后又猛地向后倒去,而可幸的是那人敏捷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几乎跌倒的她,粗鲁地拽了起来,“!!!”   何乐安一张跑红了的小脸儿瞬间被手臂上传来的攥紧骨头似的劲,疼得皱成了一团,那人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唇角嘲弄地一扬道:“你们嘉宁侯府的规矩还真是与众不同,放着前厅的热闹不参与,竟在别人府邸的后院里跑来跑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志逸伯府里有手臂粗的蛇,我迷路了,正好被蛇堵了。”何乐安顺了顺气儿道,“萧七公子寻常得了空闲,有兴致往别人后院里头转悠,我可没这样怪异的习惯。”轻描淡写把他射过来的刺挡住之余还反弹回去。   萧七重重地冷哼道:“那是东方一带回来的宠物,拨了牙齿,不能咬人的。”   “可还是骇人呀。”何乐安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手臂粗的蛇呢。”   萧七窒了窒,对着她便想起那夺了他们萧家首富之位的胥邪。想起胥邪,他就忍不住开启冷嘲热讽的模式,竟都忽略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了,这么一晃神,又记起赏红会那夜,她面对不依不挠的恶意哭得梨花带雨,顿时别扭地低嘲一声,道:   “不是迷路嘛,从这顺着游廊而走,穿过两扇半拱形的石门便能直达前厅。”   “谢了。”何乐安落落大方地道,带起水蓝色的裙摆,轻盈地朝他所指的路走去。   **   近来春雨频密。淅淅沥沥的,总教人浑身发软不愿出门。   三月底,何老太太在何三叔生辰前,把亲事定下来了,两府你来我往的流程走得很爽快很顺利,嫁娶那日挑的是六月十五,虽不算赶,但也少了些权贵之家该有的庄严,好在这是萧娘子自个提议的,也不存在侯府故意给他们商贾之家下马威的意思。   屋檐雨帘下,几个女孩子坐在窗台边看景品茶吃糕点,谈完自个境况说起城中热事。薛慧语道,“前天吧,东方五上京了,因路途遥远,由她家嫡亲长兄送嫁。”   何乐安多少从胥邪那得知彭小伙是东方霓裳收买的,对于她的事,实在热切不起来,听过便算了,何乐鸢却笑道:“即便是冲喜,她也不亏了,上次才听父亲偶然提起,而今泰宁侯府可是庙堂上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她嫁的,又是侯府的世子。”   薛慧语虽已与东方霓裳姐妹情不再,但也不是见不得她好,便颌首附和道:“泰宁侯府已去世多年的老夫人是志逸伯府老夫人的嫡亲姐妹,似乎从前泰宁侯府艰难的时候,志逸伯府伸出过援手,所以志逸伯夫人求到京时,泰宁侯夫人许了这门亲事……”   **   闲不住的何乐鸢趁着难得的好天气,非拉着何乐安去逛街,到了繁华热闹的市集里,如脱缰的野马,呈现何乐安拿十头牛去拉都拉不住的架势,不过一会没看好人而已,她便与人在街上吵闹起来了,“哼,这扇子可是本小姐先看上的,你马上立即赶紧儿的松手!”   何乐安追过去,只见一约莫十四五岁,模样白净气质纤纤的少年,倔强地与何乐鸢抓住同一把扇子,拧了眉满是嫌弃地道:“是我先拿起来的,你这个恶女放手才是。”   “你!”被钉上恶女标签的何乐鸢恼了,唬道:“你信不信我再给你来那么一下!”   少年似乎对什么有阴影,顾忌地退了一步,却仍抓住扇子,对张牙舞爪的何乐鸢温软道:“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敢,我便也对你不客气了。”   何乐鸢毫不惧这软绵绵的威胁,用力地将扇子往自个身边拽,见此少年也使劲拉起来,卖扇子的老板最是担心他家无辜又可怜的扇子,想劝但又不知道怎么劝时,何乐安一把抓住扇子中间的空隙处,笑道:“心头好可不是被你们这样折腾的。”   两明明暗暗都在较量的人,齐齐看向她。   何乐安轻柔地拨开何乐鸢的手又就势握住,朝少年微微一笑道:“上次巡抚府宴席一事。再如何,家妹也不该向你动手,这扇子便当我替她向你赔的礼吧。”话毕,手一扬,已递给老板一锭十两的银子,不待老板找续,牵住满脸不甘的何乐鸢走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柔柔地四两拨千斤后离去的身影,只听何乐鸢哼哼唧唧道:“六姐姐干嘛对他那般客气,赔什么礼嘛,巡抚大人可说了,我没错呢。”   “道理是没错,但行为错了。打人终归不对,巡抚大人不愿与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你可不能觉得理所当然了,教别人以为这就是我们侯府的规矩。”何乐安道,“三哥对扇子没什么追求,我们出门一趟,给他带些好吃的便好……”   **   四月中旬时,何乐安和薛慧语都收到程舒媚送来的信和礼物,内容自是各不相同的,她手上琉金牡丹花纹的宣纸,满满的都是感谢,礼物倒是大同小异的京城特产。   时光好像被谁拉成缓慢的阶梯。日子就像山中小溪的水,无人搅动时,清澈地流过,她还是鲜少参加宴席,偶尔去女扮男装去富贵酒楼,或是熊叔家探望熊琳,又或是去胥府,平日遇上热闹的日子也会被何乐鸢与薛慧语连拖带拽地拉出去玩耍,就这般迎来初夏了。   五月末将到之际,何三叔生辰时,何乐安才知道他即将要迎娶的萧四娘子的萧家,竟然就是萧七的萧家。从不觉得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她,被狠狠地囧了一把。   瞧着作为萧四堂弟的萧七带着萧四的嫡亲妹妹萧十二前来参宴,还一脸厌弃的模样,何乐安对身边的胥邪道,“幸好不是同胞亲姐弟,不然我会忍不住想挖了自己的眼睛。”偏偏就是那么一眼,巧合地叫这门亲事水到渠成般成了。   胥邪好笑道,“萧家明面上还没有分家,但内里早崩塌了,萧七性子不怎样,人品倒是还行,这些年皆劝住父母亲没有苛待萧四他们几个。可惜他们家大业大,纷争不是区区一两房的事,萧四还算坚韧,死死守住属于其父母与弟弟的那一份。”   权贵有权贵的规矩,男女成亲前一个月是不能见面的,因此今日何三叔的生辰宴,萧四没有来,萧七与萧十二作为代表,占了一席之地,许多人都愿意给知府大人一个面子,向萧七与萧十二笑脸相待。   萧十二与经常在外头走动奔波的萧四和萧七不同,虽只是商贾之家。但被养得极好,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加之知书识礼,性情温柔,说起话来也软软的,简直受众青睐有加。   何乐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不解地道:“前天,我又收到媚姐姐的信,她说萧十一进宫了,若我没有记错,萧十一是萧七的同胞妹妹,他看起来不像是卖妹求富贵的人。怎的——”她还是在赏红会时见过的萧十一。   “这自是萧七父亲的意思。”胥邪道,“这些决定不是萧七这个尚未当家的可决定或是阻止的。”萧家不满意目前在封州城处处受胥府压制的局面,早已打算另辟捷径了。   何乐安听明白了,萧十一就是一个牺牲品,叹道:“业大了家大了,麻烦也多了。”   “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我的事业再大府邸占地再广,那也只是我们的,熬到子子孙孙又子子孙孙再子子孙孙的时候,我们都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何乐安被他逗笑了,抬眸便见薛慧语和薛世子来了。   随着宾客接二连三地到访。宴席越发热闹了。   **   宴席散后,薛慧语还留在侯府别院。   她捧住消食的山楂茶笑道,“我刚收到的消息,仲孙四有了。”   何乐安自然不需要问这简洁的‘有了’是有了什么,“那很好呀。”   “嗯。”薛慧语道,“而且,东方世子要上京任职了,她待胎儿稳定后也会上京。”   何乐安听出她语调儿有些不同寻常,问道:“慧语,你怎么了吗——”   “我可能要被定给宣亲王府的世子了。”薛慧语忽然语调飞快又苍白地道,“虽只是可能,但没有七八成机率,消息是不会走漏的,母亲她觉得……我不能再为一个死人蹉跎下去了,她说远嫁对我是最好的,可以离开这个伤心地,渐渐忘怀久久不能忘怀的……”   何乐安心湖像是被人投了巨石,一下子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还未语时,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女孩,已经掉下泪来了,她哽咽道:“可我不想忘记,若连我都忘记了,他……他该多么多么孤单呀……”   她道:“他死的时候才十岁,哪儿知道什么谋反不谋反的,说是证据确凿,可临死前,平北将军还嚷着自己是无辜的,整个府邸没有一人认罪,却还是都死了!都死了!!”   何乐安乱了的心,翻江倒海了,竟从不知薛慧语所说的青梅竹马,居然是平北将军府,她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凄怆地抹去泪花道:   “平北将军一生戎马征战天下,到头来只落得个流放客死他乡的下场,可满朝大贪大腐多的是岁岁平安的,说什么轻饶说什么仁至义尽,我只觉心寒!”便也是如此,晋宁侯府才一直甘于留在封州城,远离朝野是非。   何乐安动了动自己有些冰凉的手,上一世的种种事迹与这一世的蛛丝马迹绕了一大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圈,串联成可摸索的事实真相,她掩下纷纷杂杂的思绪,掏出手帕给她抹泪,柔声道:“在我这,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只管尽情尽性,我都愿意倾听。”   薛慧语泪落得更加凶了,像是长年累月的怀念憋在心里成为阻碍呼吸的茂密丛林,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发泄般,她一点点地将里头的花草树木砍掉,连血带肉的拔出来,她道:“我们相识在清和时节,那年平北将军为了养伤,搬到封州城来了……”   她一股脑地说了很多,有时候有些事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可何乐安都认真地听着。一字一句的,陪她因为回忆的开心而笑,也为她抹去里头注定抹不干净的泪,直至哭得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何乐安轻手轻脚地湿了手帕给她擦脸上层层叠叠的泪痕,纷杂的思绪慢慢地浮起,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直至推敲出完整的轮廓,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人们总能为了骨肉至亲呕心沥血,也总能为了情之一字纵身刀山火海,不问值不值得便掏心掏肺付出的人,总是可怜又可悲的——她尤记得。上一世时,程舒媚宠冠后宫,保住弟弟的爵位后,还为平北将军府洗刷冤情,最后却惨死在冷宫的荷花池里。   谁害死的,她不知道,只道定与平北将军府的事脱不了干系,所以程舒媚离城上京那日,她借意赠她批命之言与锦囊,希望能就此帮她渡过那个致命的劫难。   何乐安烧了宁神安眠的熏香叫伤心过度的薛慧语好好睡一觉,自个儿换了男装出门。   还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后门,还是她一开门而已。他就翩翩然地出现了。   “白天才见过,这般快你便又想我了么。”胥邪含笑道。   何乐安扯扯有些扯不起来的唇角,似是而非地道:“嗯,想你想得睡不着。”   胥邪一把将她揽入怀,却觉她的身子在闷热的夏夜里竟也有些冰凉,摸了她的手更甚,皱了眉道:“你从冰窖里出来的吗。”   “有酒吗,想喝热的。”何乐安不答反问,浅浅地笑道。   胥邪抱了她直接跃上屋檐,几个飞掠,已到了他所住的琅琊居。   几番摆弄,何乐安看着正在煮的酒。轻浅的香气一点点地在鼻端蒸发,她道:“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念媚姐姐和慧语一起酿的那坛‘青梅竹马’了。”   坐在她对面的胥邪,慵懒地挨了桌缘,一手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睨着她:“安儿,有话便直说,你我不需九曲十八弯。”   何乐安摇头道,“我好奇,但我也害怕,害怕梦里被杀的场景,终究成了真,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人纵然恶毒,如今也只是不伤筋动骨的梦魇,若有些事说破了,她怕她最后还是会沦陷进去,自此万劫不复。   胥邪拍拍身边的椅子道,“过来。”   何乐安想了想,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可还未坐下,人已经被他拽进怀里了,她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背挨着坚硬的桌缘,与他四目相对,躁动的灵魂差点儿被他吸进幽深难测的瞳孔里,他抬起她的下巴道:   “我不知道你梦里是怎样的艰险,只知道若艰险成了真,我便在狂风里护你周全,在冰雪里保你平安,在龙潭虎穴里为你启航。”一字一顿的话音刚落,他将唇凑了过去,不假思索地含住她颤抖的冰凉!   ☆、第59章 你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温柔辗转,她呼吸不均,喘息于他怀里,酒咕噜咕噜地沸腾了。   盛满荷香的风夹带浓郁的香气黏黏腻腻地迤逦于周遭,何乐安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许久,才道:“慧语有一摆在心上的青梅竹马乃平北将军的嫡长孙施憬淮,他们相识于清和时节,若我没有推敲错误,之前扮作胥少主的暗卫,便是他。”   而不知道为何,程舒媚知道这件事,故而特意送他一份‘青梅竹马’的酒辞别,她道:“庆禹二十年,平北将军府被判谋反,三族内皆受牵连流放贫瘠之地,却在途中染上瘟疫,平北将军府二十八口人通通就此客死异乡,我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弯弯道道,也不知道施憬淮怎会落到你手中,只道有人打算将你们一网打尽。”   何乐安道,“我知道睿亲王会对你们不利,可怕的是,睿亲王背后还有一人,而那人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依稀记得,他们为了觅得一样东西。四处栽赃陷害于忠良,平北将军府便也是为那一样东西而遭了横祸。”   胥邪轻轻地推开她,直视她,却听她还继续道:“谦亲王府没有这样的东西,可手握二十万兵权的谦亲王府是他们最大的拦路石,为了目的,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摧毁你们。”   何乐安目光熠熠地看着他,“我也曾亲手将你们送上断头台。”   “梦里么?”他握住她肩膀的手有些发紧。   何乐安摇摇头道,“上一世。”话出口,死死地捏住心脏的手,便松了。   胥邪想起她初到谦亲王府时那挣扎那心虚那避之不及的模样,纵然她此刻的话再荒唐,他竟也鬼迷心窍似的,丁点怀疑都生不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曾是睿亲王的人,为他特意来害我们谦亲王府,而谦亲王府还成功地被你害了。”   何乐安道,“就在你刚去南境驱赶寇敌,浴血奋战紧要关头之时。”   “……我不认为我们谦亲王府有这般不堪一击,轻易被你一个小女子毁了。”   何乐安惨然地扯扯唇角道,“我也不知道,那之后没多久,我也死了。”   “被睿亲王所杀么?”   “嗯。”何乐安颌首道,到底她也只是他万千棋子里的一个而已,即便那时她心心念念为他忍辱负重又如何呢,早已满身肮脏的她,终究抵不过那一抹出尘如云的洁白身影。   胥邪笑了,“那这个仇我们定是要报的——”   “!”何乐安不敢置信地瞪了眼,舌头都要打结了,“你你你别胡来呀!”   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倾身抱住她,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道,“安儿,我很高兴。”   “你愿意为我打开心扉,分享你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我真的觉得很高兴。”胥邪道,“你无须再害怕了,即使天塌下来了,我定也给你撑出一处容身之地。”   何乐安挨在他怀里道,“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了,记忆中,我也是这一年死的,十二月隆冬时节,就在媚姐姐的尸身被发现溺于冷宫的荷花池后,没过两天还是三天的样子吧。”   “若上次现身拿酒,戴着面具的暗卫便是施憬淮,你要他去劝媚姐姐吧,平北将军府的冤情,不是她一人可以洗涮干净的,在睿亲王背后那人现身前,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还有,慧语她……可能要定给宣亲王府的世子了。”   胥邪有节奏地抚着她的背,听她细细碎碎地说,直至迷迷糊糊地睡去,才把她抱进卧室里,为她掖好被子,看她梦里仍不安地拧紧了秀眉,他一一为她抚平烦恼,驱去忐忑。   那时不知明明也对他有意的她,为何避他如蛇蝎,还口口声声斩钉截铁要嫁别的男子,气得他心都要碎成琉璃渣子了,不成想她心里藏了如此恶毒狼虎,叫她终日处在害怕中。   还真是个死脑筋的傻小狐狸。蠢蠢的,偏生就在他心里扎根了,已无法移植别处了。   胥邪等她睡沉了,才出了卧室,走至荷花池前的木台边,一抹几乎融进夜色的黑影无声而至,他道:“她的话,你也听到了,至于你想怎么做,便随你吧。”   四月面具下的神色黯然紧绷,忽而跪了下来道,“这些年,托您的福,卑职才能留于封州城继续守护她,事已至此,平北将军府的冤案翻出来也只是又一次的血流成河,卑职不想为那逝去的荣耀牵连谁,她值得更好的。”   胥邪斜睨他,意有所指道,“出身不可改,力争上游却也能变。”   “每年仲冬时节,玉门关皆有动乱,谦亲王年年都抱怨缺了那么一个得力的好帮手。”   四月不敢置信地抬首看向胥邪,只听他道:“在哪儿跌倒便在哪儿站起来吧。”   **   何乐安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厢房里了,薛慧语睡在旁边,还没有醒。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小厨房,正想捏一些趣致的糕点安慰薛慧语,诗情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小姐!卓卓卓逸伯府出大大大事了!!”   何乐安狐疑地看向她,诗情顺了顺气道:“昨夜卓逸伯的妾临盆,适逢卓逸伯出门在外,一时回不来,还在威武将军府的邵夫人不知哪儿听到的消息,回伯府闹去了,生生一尸两命呢,老卓逸伯赶到的时候,孩子已无力回天,听说还是个男婴,真真是可惜了。”   闻言,何乐安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就贺氏那闹腾劲,不像是三十几岁的人,倒像是脑子还没有长全的小姑娘,岁数真是白长了。   邵大舅这么些月虽没有接回她,可也一直都没有确实地休妻,她只要好好地认个错,卖乖一段时间,之前那些气话倒也过去了,偏偏这脾性,又闹出这样轰动的事来,如今怕是老卓逸伯与威武将军依然有心去挽救这段婚姻。当事人邵大舅都休定了。   不过,事情这般快传出来却有些诡异了,她道:“满城皆知了么~”   “满城皆知不皆知不知道,街知巷闻倒是真的,婢子给您买东西嘛,沿途的人都在讨论。”诗情咋舌道,“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有,贺氏对您干过什么事,又被翻出来了。”   而不过三天,邵大舅的的确确以七出之条把一身腥的贺氏休了,邵盈秀与邵莹媛再哭闹也无用,且还故意迎了两个美貌的妾,后院当家的。便继续由已经上手的戴氏顶上,后来又有邵盈秀与邵莹媛蓄意苛待庶弟的传言飘出来,坊间的人们光嚼他们家的八卦都够了。   这些日子,薛慧语总是闷闷不乐的,何乐安便主动唤她出门逛逛,不成想,竟在凤钗楼专门接待权贵的二楼走廊狭路遇上贺氏与邵盈秀还有邵莹媛,这三母女一见到她就像见到仇人,不但分外眼红,还恨不得撕咬她身上的肉泄愤,贺氏咬牙切齿地道:   “是你,都是你这个贱蹄子,若非你挑拨离间。我不会沦落如此境地!”   何乐安原不想理她,要与薛慧语转身走的,奈何贺氏疯了般朝她扑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她,硬是被她扑倒在地上掐住了脖子,痛苦挣扎中,只见她肝胆欲裂地痛恨道:“我要杀了你这个贱蹄子,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贱蹄子!你母亲不是好货色,你也是!也是!”   薛慧语见何乐安脸都被掐得红白红白的,猛地反应过来去推骑在何乐安身上的贺氏,怎料邵盈秀见她动手,便冲过来拉拽她。还满口愤然地嚷道:“你干嘛打我母亲!!”   薛慧语万万没想到她能睁眼说瞎话到如此地步,愣神间被她推倒了,旁的包间里的人听得声响,都推开门出来瞧了,却听邵盈秀哭喊起来道,“你们怎么可以打我母亲呢!我母亲够可怜的了,你们竟然还要打我的母亲!呜呜呜,还有没有天理了!”   旁观者的窃窃私语中,才反应过来的邵莹媛也惊惧地哭起来,只是她还没有扯开嗓子污蔑时,薛慧语已忍住屁股传来的疼痛道,“闭上你们的脏嘴,整个封州城谁不知道你们几个为人多么恶毒。一个残忍杀害即将临盆的妾,一个企图毁表亲容,一个苛待庶弟!”   也不管邵盈秀呜哇鬼叫地嚷嚷,薛慧语抬脚就朝贺氏的胸膛踢了过去,心心念念只想掐死何乐安的贺氏一个不稳,骨碌碌地倒向一旁,几乎要失去意识的何乐安,这才拼命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只是还很虚弱的她,根本不敌贺氏坐起来便挥过来的手,啪地一声,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薛慧语完全没有料到贺氏竟这般执着,疯了似的,又压上还没喘两口气的何乐安,她还想要踢开她,可邵盈秀随即竟狠狠地踩上她的脚,还黑心地用了最大的力气去碾压,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背住众人的邵盈秀看见她痛苦的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还嚷道:“叫你欺负我母亲!”   “住手——”这时,从围观人群最后走出来一个身穿鸦青色锦衣袍,面容俊俏的公子,他一手提起贺氏的衣领子一手抓过邵盈秀宽大的衣袖子,轻轻地一拨一送,将两人扔到身后,简单又直接地阻止贺氏和邵盈秀再次扑向何乐安和薛慧语。   “咳咳咳!”何乐安急促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被呛得连声咳嗽,那红了又惨白的脸庞,尽数都是难以形容的难受,她没有第一时间质问指责贺氏和邵盈秀,而是看向薛慧语道,“你,你,咳咳咳,没事事吧咳咳咳!”   薛慧语皱着一张煞白的脸,捂住疼得不知所措的脚踝,只觉骨头似乎都在打颤,她艰难地摇摇头,那边贺氏和邵盈秀还在不依不挠地怒骂,邵莹媛还在不停地哭喊,场面吵闹而混乱。   何乐安却是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伤得不轻,于是揉着脖子对愣在一旁的掌柜嘶声拜托,“劳你派一人去请大夫,再派一人去报官,再派一去晋宁侯府请薛世子前来,便说他妹妹受伤了不便行走。”她轻巧地递出一锭金子,而后又对围观的人恳请道,“若各位不赶时,劳烦等会儿替我们作个证,这两人究竟是如何伤我们的——”   “何乐安,你别妄想含血喷人,明明是你们先伤我们!”邵盈秀抹着泪打断道。   贺氏可不怕区区官府,冷声便道。“见过恶人先告状的,没见过你们如此不知羞耻地倒打一耙的,别以为你们背靠晋宁侯府我就怕了你们,道理面前可没权贵一手遮天的!”   何乐安冷冷地扫过她们,不欲与她们争辩这些无谓的,只对拦住她们的男子真诚道,“谢谢你。”   她很想报以一笑,但如今混乱实在笑不出来,幸而男子并不在意她什么表情,随意地应道:“举手之劳,无须客气。”   贺氏和邵盈秀还在吱吱喳喳地叫骂,官府和大夫还没有来,薛世子已经来了。他踩上二楼的台阶,见到走廊的境况,唇边那抹玩世不恭有些冷冽——薛慧语捂住脚踝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一额的冷汗,旁边是衣衫和发髻都有些凌乱的何乐安,白皙的颈脖竟有两圈青紫,他视线投向被男子拦住的贺氏和邵盈秀,嘲弄道:   “怎的,卓逸伯府没什么东西被你们闹了,便想闹到我们晋宁侯府和嘉宁侯府么?”   贺氏啐出一口恶声道,“众目睽睽可见,是她们先动的手——”   这时。楼梯阵阵异响,管辖地的府衙知县和捕快来了,一见薛世子那嚣张的态度转瞬就变得恭恭谦谦的了,他打量眼前的状况,还未语,何乐安便道:“是小女子报的官。”   她声音有些嘶哑,抬起头来时,颈脖有两圈触目惊心的青紫,再看薛世子站在她们身边,知县立即颌首表示明白,张嘴欲语的时候,贺氏蛮横地抢过声音道,“知县大人。你不必听她们倒打一把的说辞了,是她们先对我们动手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话语被打断的知县不满地看向贺氏,听她说法,上上下下打量她,摸摸山羊胡子道:“她们先动的手,可咋不见你们哪儿受伤了呢!”再一看薛慧语那隐忍的痛苦惨状,又一看她们衣衫虽也有些凌乱,但活蹦乱跳中气十足的,这鲜明的对比,瞎的都看出来不对。   “伤伤伤在内脏了,你们当然看不见了!”邵盈秀急智道。   这时,大夫气喘吁吁地来了。何乐安冷声道:“下次污蔑别人前,先打打草稿,若内脏受伤,即便表面看不出来,大夫把把脉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府衙有的是仵作给你们验伤,到时候你说你脑子有问题,精神错乱才会伤的我们,我们都绝不轻饶你!”   话毕,对知县不卑不吭请示道,“大人,薛小姐受伤了,请容她进包间稍作治疗。”   就冲这伶俐的言辞与得体的礼数。知县不管受伤的姑娘是不是晋宁侯府的人,都爽快地点头应下了,见薛世子抱起薛慧语进了一个空包厢,他道:“既然受了内伤,那等会儿大夫出来的时候,也可以顺便为你们把把脉,不过在那之前我可要与你们说清楚了——”   知县换了一口气道,“在提审公堂前,我们是有捕快为你们的言辞作记录的,若在此无法解决,定要拎到公堂上说,在此的言辞记录就是一份证据,如果查出来你们作假。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都要打二十大板的。”   “呵,你不用帮着晋宁侯府恐吓我们威武将军府,他晋宁侯府是权贵,我们威武将军府也不是好欺负的!”贺氏恶狠狠地道,“即使我们身上没有伤痕,那也不能代表她们没有对我们动手!”   何乐安淡然地道,“我还没有见过有鸡蛋愿意去碰石头的,整个封州城谁不知道你们两泼辣,一个残害即将临盆的妾一尸两命,一个企图毁我的容却自作孽不可活伤了自己,明知道你们如此彪悍,弱不禁风的我还去惹你们。又不是傻的。”   她道,“你说众目睽睽,那知县大人便问问在场的客人,他们都目睹了什么!”   知县摸摸胡子,看向周围的客人们,随手一指左边道,“从你开始说吧。”   左边的妇人寻思道,“我们打开门的时候只见这个妇人压在那位姑娘身上掐她,刚才进去治疗的姑娘想要救自己的朋友,才出手去推这个妇人,不过推了一下,那个姑娘就被这位妇人身旁的姑娘碾了脚。”   接二连三皆是这样的证词,邵盈秀就委屈地哭起来了,“你们,你们怎可惧于侯府的权势而信口开河,是她们先对我母亲动手,我和我母亲才会反击,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那你倒说说,我为何要先对你们动手,就你们两个泼辣劲儿,我躲都来不及了,我还上赶着被你们欺压打骂,我图什么!”何乐安没有哭,但她红了眼睛,又倔强地忍住眼眶里的水雾,要哭不哭的模样,比任何直白的眼泪,更能刺激人心。   “你你当然是是……”邵盈秀被问倒了,她还没有拖拉出个所以然来时,一把男声道:   “知县大人,我或许能还这场闹剧一个完整的真相。”   贺氏和邵盈秀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拦住自己的男子,只听知县急急道,“你说。”   男子便道:“他们说的,基本已是全部的真相,而我看到的更完整的是,那位姑娘和刚才进去治疗的姑娘上楼后与这三母女遇上,她们转身便打算走,不过这位妇人率先扑过去掐那位姑娘的脖子了,而后脚伤的姑娘打算阻止妇人要命的行为,才踢了她一脚。”   “只是,众人可见,两位小姑娘不是这对彪悍母女的对手,被欺负得死死的。”   周遭的群众一听这完整的版本,立即如烧开的水沸腾了,刚才的一点点犹疑都不见了,连声对贺氏和邵盈秀讨伐起来,可邵盈秀哪儿是这般容易倒下去的,跳起来指住男子的鼻子道:“我不知道你是哪儿跑出来的睁眼瞎——”   她转而又对何乐安嘲讽道,“只道何乐安你真是好生厉害,勾引完一个又一个,越郡王是死了,你那未婚夫胥邪还在世呢。你竟公然与别的男子调起情来了!”   忽然门‘嘭’地一声打开了,薛世子冷笑道:“邵盈秀,你嘴巴放干净点,越郡王可不是你这样乱七八糟的泼妇能肆意侮蔑的,再者睁大你那双狭窄的眼睛瞧瞧清楚,这位是志逸伯府的嫡长子东方一。”   别说眼拙的知县诧异了,就是何乐安也吃了一惊,原来他就是不常在封州城,不受母亲宠爱,还甘愿让出世子之位的志逸伯府嫡长子东方轲慕,只见他浅浅一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薛世子仍能认出在下。”   “你你。你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邵盈秀怔了怔后,怒声道。   知县见作主证的,不是什么小人物,连忙对事已至此还嘴硬的邵盈秀不耐烦起来,道:“瞧你这架势,你不欺负别人,别人都要偷笑了,还说别人欺负了你,妄想就此混肴是非,也不看看群众雪亮的眼睛饶过谁!”   贺氏一看知县也要偏帮何乐安了,最后那点老脸都不要了,扯开嗓子就哭喊起来,还叫唤道。“老天爷啦,没有公义啦,这些人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弃妇啦,哇呜呜呜呜!”   邵盈秀也在旁边不停地附和,但她的泪落得多了,脸上厚厚的妆容便渐渐花了,旁人瞧着瞧着,竟看到她脸颊上可怖的疤痕,顿时害怕地往后面躲去,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见此,她捂了脸就扯开嗓子哭道,“都是你何乐安。都是你害的我如此!”   邵莹媛早就呆在一旁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旁边的母亲和姐姐有些……丢脸,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下意识地不想要被人认为自己和她们是一卦的,但旁人看她的眼神早已经变了,变得和看贺氏邵盈秀一般了,到了最后自己也只能委屈地哭起来了。   知县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许许多多的权贵,可从没有见过眼前这般……不要脸到极致的权贵,想来近日关于卓逸伯府那些火爆又令人哭笑不得的传闻,都不是假的,他转了脸问何乐安道。“这位姑娘,你先报的官,你是想……”   “既然有人证证明是她们先挑起来的事,而且不但杀我未遂,还故意作假口供诬蔑我们,种种劣事可怖可恨,绝不能轻饶,恳请大人依照律法程序处理她们!”何乐安哑声慢条斯理地道,贺氏和邵盈秀一而再不让她好过,那她也没有必要再手下留情什么了。   ☆、第60章 送你一盒你嫌少了么   贺氏和邵盈秀再撒泼也被知县带来的捕快连拖带拽地抓走了,当然邵莹媛也在当中。   薛世子见何乐安的声音一直嘶嘶哑哑,恐防喉咙受损,要她也进包间给大夫检查检查,包间的门刚刚虚掩,他转脸便捉到东方轲慕追随何乐安的视线,笑道:“我家两个妹子,皆是招妒的主,今日让你见笑了。”   东方轲慕姿态随意而无谓地耸耸肩,适逢这时,一抹风尘仆仆的象牙白踏上台阶,慢步而来——他目光慵懒地扫过东方轲慕又落于站在包间前的薛世子,然后不等他疑问出声,薛世子已用下巴指指身后道,“大夫正在诊治。”   三人面面相觑,周遭的空气渐渐地好像被谁抽走了般,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幸而在越来越奇怪前,虚掩的门被大夫拉开了,他朝薛世子躬躬身恭谨地道:“何小姐声带受损,敷药休养几日即可,注意事项已经告知她了,若世子爷没有别的事,小的先告退了。”   薛世子随手又递给大夫一锭赏银。抬眸便见胥邪皱了眉朝他……身后的包间走去,擦肩而过时,还道:“若敢轻饶她们,我定不放过你。”   “……”薛世子真是觉得自己无了个辜辜了,可撒下话的人已自顾自地走进包间了,他只好对还站在走廊的东方轲慕道,“今日劳你作证,改日定让她们亲自向你道谢。”   原以为这就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怎料东方轲慕竟认真地颌首应道:“好。”话毕,洒洒脱脱得不行地走了。   薛世子惊讶地眨眨眼眸,看着他下楼的身影无语凝噎地张张嘴巴,他才没混江湖多久呀,江湖规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当真’了,这种时候,依照惯例什么的,他不是应该来一句‘不须客气’才对么,“……”   胥邪进到充满浓郁苦药酒味儿的包间,便见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的何乐安和薛慧语,一个白纱布缠了颈脖,一个裹了脚踝,真真是好姐妹要伤一起伤了,他似叹非叹道:“看少会儿都不行。”抬手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脖子。   许是白纱布缠得厚实,何乐安不曾感觉他触摸到自己的脖子,可温热的手背若有似无地划过下颚和腮边时,她还是红了脸,嘶声软软地道:“我,我没事啦~”   若非薛慧语还在旁,胥邪便要亲上去了,他反手捧起她的脸,瞧了瞧有些发红的眼眶,拇指指腹忍不住心疼地揉了揉她滚烫又微红还落下两条浅浅指印的脸颊,“我定叫她们双倍还给你。”   何乐安才想起贺氏也扇了自己一巴掌,可或许因慌急,力气并不算大,她的脸也没有肿起来,不过印痕怕是有的,扯扯唇笑了笑正欲语时,旁的薛慧语忿忿不平道:“刚刚我们也是打算还手的,奈何她们架势太急太猛,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处于下风了,可恶!”   作为晋宁侯府的嫡出小姐,前有亲哥疼后有表哥护,左有堂哥爱右有亲友保的,薛慧语长这般大,还从没有受过此等屈辱,“我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这辈子犯过的罪状都给挖出来,要她们这些疯狗,日后年年月月皆在铁栏栅里悔烂肠子!”   “牵连卓逸伯府和威武将军府,虽说不上容易,但要困她们一辈子也不难。”风中凌乱完的薛世子进来道,“如今整个封州城关于贺氏害死妾侍一尸两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那妾侍能有亲戚上门要个说法,知县这边顺藤摸瓜,便名正言顺了。”   晋宁侯府和嘉宁侯府这边暗地里施压,知县就是不想得罪卓逸伯府和……渐渐衰败的威武将军府也不行,毕竟两两相较,如何都是晋宁侯府和嘉宁侯府更不能得罪,加上还有一个首富呢。   **   胥邪送何乐安回侯府别院。   凤钗楼的事,很快便传得街知巷闻了。   何乐鸢急匆匆地冲进何乐安的厢房里时,便见胥邪拿了药膏正小心翼翼地给何乐安擦脸上的指印。她再一看自家六姐姐脖子上那圈厚厚的白纱布,怒声道:“贺氏那泼妇!真当我们侯府是好欺负的么!”   “我没什么事,九妹妹不必太过担心了。”何乐安嘶声慢慢地软软地道。   何乐鸢直性子地翻翻白眼,“你瞧你的嗓子,六姐姐是觉得哑巴了才算是事吗,不行,我定要求了祖母出面,好叫他们知道知道,我们侯府哪个姑娘都不是轻易能被人糟蹋的,那贺氏和邵盈秀一而再的无故向你找茬,这般下去没完没了都!”   她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何乐安也不急着拦她,只听胥邪轻轻地笑道:“这小丫头倒是个好的。”   “嗯。”何乐鸢虽性子略微有些冲动火爆,但活泼可人,从不故意对谁起什么坏心眼,许是严格说起来不算是长在复杂的深闺后宅里吧,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城府,你真心对她好,她便也愿意对你好。   不多会儿,何乐鸢竟搀扶了何老太太过来了,何老太太一瞧自家疼在掌心里的孙女伤得这般厉害,气得心口剧烈起伏,这桩桩件件的破事累积起来,什么愧疚都飞天边去了,“他,他,他就是再不愿意承认你,也不该让自个的媳妇孙女这般欺辱你!”   这时,丫鬟通禀邵大舅来了,而待他被冷冷淡淡地‘请’进门后,才发现屋里人正齐,路途上准备好的求情的说辞,瞬间说不出口了。   更何况何老太太那黑黑沉沉的脸色,逼得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但纵然他对贺氏再无感情,情分还是有的,何况牢里头还有两亲女儿呢,简单地问候一番,便仍是硬了头皮道:“安安,秀儿和媛儿本性是不坏的,你——”   “我就没觉得她们的本性哪儿是不坏的,整个封州城皆知,邵盈秀众目睽睽之下也敢毁我六姐姐的容,今日可还是往死里掐的,若非志逸伯府的东方公子适时阻止,你今日带来侯府的,就不是膏药,而是元宝蜡烛香了!”何乐鸢愤愤打断道。   邵大舅不如贺氏。素来面皮薄,闻言脸都红了,何乐安便道,“舅舅,我今日还唤你一声舅舅,乃看在你从前从没有亏待过我,伤我至此的是贺氏,我是饶不得她了,至于邵盈秀,你想求情,怕是要求到晋宁侯府,是她伤了薛四小姐。邵莹媛倒是没动过手,想必知县大人审问过后,也会放人的。”   见邵大舅还欲语,何老太太威严地出声道:“你们伯府不接纳我们安安,不代表我们侯府也不把她当成血亲,人我们从小都是疼爱着长大的,曾几何时受过此等折辱,贺氏和邵盈秀对安安都做过什么,你这个父亲也一清二楚,难听的话,我便也不说了,只是你无须再求情了。这事我们已全权交由官府处置,她们要受什么罪那都是她们活该要受的!”   话已至此,邵大舅再也没有脸面留下来了。   因邵大舅上门而变得凝重的气氛,自他走后慢慢回暖,何老太太知道何乐安声带受损不能多说话,便拉住胥邪聊些家常,还热情地要这个上下左右都令人满意的未来孙儿婿留下来用完晚膳再走。   傍晚,在城郊书堂里上学的何乐轩闻得消息,也请了假回来作探望,只是脸上的抓痕,稍微有些引人注目,何乐鸢再三追问。他才甚是无奈地道,“威武将军府的贺二弄的,这事传得整个学堂皆知了,同窗有人说起贺氏的不是来,打打闹闹的,我途经便拦了拦。”   “他家可真是个个泼辣的。”何乐鸢嗤声道,“当真以为整个封州城都是他家地吗!”   饭席上,何三叔含蓄地表示道,“他们家只有威武将军和贺一还算讲道理。”将军府两子一女,长子像父亲,次子像母亲,还有一女儿自小养在京城姻亲之家。鲜少回来。   何乐轩像是想起什么事,咋舌附和道,“确实如此。”   何乐鸢见有什么故事,何老太太也是一脸的好奇,连忙追问道:“什么什么嘛!”   “就是有一次,学堂里贺二和一个同窗闹起来了,他母亲赶来二话不说指责那同窗,可错的根本就是贺二,夫子也给作证了,他母亲偏生觉得自个儿子不会错的,折腾了很久很久,别人都受不了了便反过来给他们道歉作罢了。”何乐轩摇头道。   膳后,胥邪还没走时,丫鬟毕恭毕敬地捧了一盒巴掌大的楠木膏药来,禀报道:“小姐,这是巡抚府的小公子派人送来的东西。”   丫鬟把楠木盒子搁下,胥邪的目光危危险险又缥缥缈缈地看向一脸惊讶之色的人儿,道:“人家送你一盒,你嫌少了么。”   “……”何乐安敏感地发现空气冒腾起酸溜溜的泡泡,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是的,我我我与他不熟呢,真的,只在街上见过一次而已!”许是说得急了,喉咙不舒服,接着便是一连串断断续续嘶哑痛苦的咳嗽。   胥邪轻轻地给她拍背,“心虚什么呢,我又没有说什么。”   呵呵哒,你这还叫没有说什么么,何乐安咳得辛苦了,抬手便去垂他的胸膛,泪花都忍不住溢出来了,艰难地嘶声道:“你你你过分,你故意欺负人!”   “安儿只是你不懂,你到底是个多么吸引人的宝贝。”胥邪将她揽进怀里,一边替她扫背,一边在她耳边轻呵热气道。   何乐安脸颊一烫一红,软声慢慢地道:“我,我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好。”   “你比我说的还要好一百倍一千倍。”胥邪笃定道。   何乐安心湖甜丝丝的,“可我与巡抚府的小公子真的只见过一次而已。”   这世间多的是一见钟情,他家安儿真不知道她那模样有多么多么多么好看么,胥邪默默地在心中叹息,“我定是相信你的。”可别的豺狼虎豹嘛,定是要防的。   **   贺氏和邵盈秀以及邵莹媛被知县抓走的事,受多方关注,也受多方施压,有求轻恕,也有要重罚的。小小知县真真烦得头发都要掉光光了,适逢有人击鼓鸣冤哇呜鬼嚎地觅公道,又重重地打了贺氏和邵盈秀一个响亮亮的耳光,这回关于数条人命的事,可不是区区将军府可以掩下来的了。   邵莹媛倒是没过几天就放出来了,但贺氏和邵盈秀被顶不住压力的知县移交给于巡抚处置了,因所有确确凿凿的证据都对贺氏和邵盈秀十分不利,于巡抚只能依照律法定下判决提交总督,总督确认没问题后批交上京——而贺氏秋后斩立决,邵盈秀流放蛮夷之地。   消息传至卓逸伯府时,邵莹媛直接昏过去了,邵大舅怕她又闹出些不可收拾的事来。连夜将人送出城,而贺氏吵吵嚷嚷地要见自己的亲哥哥威武将军,于巡抚应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身穿囚服披头散发满脸污糟的贺氏哭哭啼啼道:“兄长,那何乐安当真是个妖孽,我不求你替我和秀儿报仇了,只道请你好好照顾我的媛儿和凝儿,姓邵的,是个没有良心的,他日续弦了,指不定如何苛待她们!”   “我知道媛儿素来喜欢泽哥儿,你当成全我最后的遗愿吧。让泽哥儿娶媛儿,我这些年也存了些积蓄,你替我帮媛儿和凝儿对半分了,万万不能被卓逸伯府那姓邵的继室贪图了去,不然我死也不会甘心的呜呜呜!”   威武将军瞧着自己嫡亲妹妹如斯田地,又是心疼又是抑塞,他恨铁不成钢道:“我早已劝了你,别再与嘉宁侯府的姑娘闹腾,你偏不听,你看看你如今,苦的还是你自己!”   贺氏恨声道,“她和她母亲似的。天生便是个会勾引男子的狐狸精,原来便不是伯府亲生的姑娘,即使被我赶出去了又如何,那姓邵的,竟也惦记了这么多年,我何其委屈,她还长了和她母亲一样的脸,你看看那些争着抢着为她出头的男子!”   威武将军见她死到临头仍放不下旧时怨念,便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了,他道:“她虽不是老卓逸伯与老卓逸伯夫人所生,但是他们旧友之女,与亲生无异。当年若你夫君与她有情,我相信凭借老卓逸伯夫妇对她的疼爱,定会成全他们的,哪还有你什么事儿。”   “当局者迷,你们夫妻两的情分,皆是被你自己糟蹋完的,怪不得谁。”   他不想再听贺氏那些糊涂的充满莫须有仇恨的妄言,抢了声音又道,“我答应你,日后定会好好照料媛儿和凝儿,秀儿流放途中,我也会派人沿路照顾。你放心吧……”   **   何乐安在养伤中迎来何三叔的婚宴,原来她是要帮忙招待宾客的,可因为声带复原缓慢,何老太太便带了何乐鸢和何乐轩亲自上阵,从前厅不断传来后院的热闹中,来参宴的胥邪避开悠悠众目过来看她。   见她正在看书,他便坐于一旁品茶,撑了下颚看正在看书的她,于他而言,这实在是风景,可何乐安生生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抬了头道。“你你干嘛看着我啦。”   “好看呀。”胥邪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   这位爷说起撩拨人的情话来,素来不知道害臊为何物的,何乐安心跳加速道,“我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忍不住觉得,这么好的人儿,日后会是我的娘子,想想便高兴极了。”胥邪慢条斯理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短促的咋舌声,接着便听一句浓重的玩味毫不客气道:   “侯府的白砂糖都存在这房里了么,怎迎面而来的,都是叫人牙疼的可怕味儿呢!”   何乐安转脸就见穿得十分喜庆的何乐鸢带着薛世子而来。只听何乐鸢掩嘴笑道,“薛世子果真猜对了,侯府的宴席胥少主绝不会迟到,若前厅寻不到人,定是不动声色绕进后院先看望六姐姐了,之后到了开席时间,再一同前去。”   她被他们暧昧的小眼神儿瞧得那叫一个羞人答答,下意识拿书捂住脸蛋儿,便听胥邪漫不经心地道:“安儿是我的未婚妻,自是要伤心一些的,前厅热闹,也不缺我一个。”   薛世子故意装作伤心地长声叹道,“世间男子总是薄情,有了未婚妻便抛弃兄弟。”   “嗯,尤其像你这样的,第一个先抛弃了。”胥邪凉凉地笑道。   何乐鸢被他们逗笑,“既然胥少主的确在此,那薛世子也自便好了,我先出去忙。”   薛世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何乐安简致的厢房,走至偌大的书柜前,扫过那些佛典经书,囧囧道:“何六,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连佛典经书都研究。”一如他妹妹说的那样,什么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书都有。   “都是打发时间而已。”何乐安从书里慢慢地露出半张脸来,软声道。   随意闲聊几许,待宴席开始,他们才一同出去前厅,而嘉宁侯府和卓逸伯府以及威武将军府是彻彻底底翻脸了,连明面上虚情假意的来往都不屑装样子了,在场的人看到何乐安脖子上缠的白纱布,只觉得唏嘘。   毕竟是大好的喜事,没有人不识相地故意触霉头,谈起贺氏与邵盈秀的事情来,于是宴席十分愉快地散去,何三叔的同僚嚷了吵了要去闹洞房,不过,这显然不是小辈们可以凑的热闹。   而何乐安刚从自个院门口送走胥邪,欲要穿过小花庭踏进屋檐回房时,便听身后有人极其没有礼貌地唤道:“喂!”   即将要踏进屋檐下的何乐安狐疑地回过头,竟见一抹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墨绿玄色朝自己快步走来,她有些怀疑地眨眨眼眸,“……萧七??”   浓稠如墨般涂也涂抹不开的夜色里,萧七在距她三步前顿下,抬手扔出一个东西道:“不!用!谢!”话毕,转身就又快步地走了。   “!?”慌慌忙忙才险险接住那东西的何乐安,懵逼地看着他来去如风的挺拔身影。见人是拦不下来了,便莫名其妙地看向手中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圆形青玉雕游鱼盒子,狐疑地尝试扭开,阵阵浅淡的清新的药香,就从里头藕粉色的膏体里传出来。   何乐安惊疑地张张嘴巴,这是……送给她的……药么???   翌日,早早醒来要去祖母院中见继三婶的何乐安,看见梳妆台上那青玉盒子时,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向来对她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萧七,竟然给她送药,就是梦。她都不敢这样做呀,神乎其神的是,这居然是现实,今后太阳是要打西边出来了吗!   新媳妇进门第二天是要向长辈敬茶的,屋中的小辈也要见礼唤新的称呼,萧四娘模样秀气,许是这些年为保护弟妹历练出不少处世之道,看起来十分贤惠知书,礼数周全,送给三个小辈的见面礼极其贵重,像是有心想要打好关系。   何老太太不是个喜欢苛刻别人的,柔声道:“封州城别院虽不比京城。没那么多繁繁复复的规矩,但该知道的该顾忌的该拈起来的,你都得知晓些,日后尽心尽力服伺你家老爷即可,轩儿和鸢儿的婚事,我这老婆子还能主张,你与老三在子嗣上努力便是了。”   “是,母亲。”萧四娘勤勤恳恳地应道。   **   六月初五时,何乐安的声带刚拆白纱布,便依照约定去晋宁侯府看望伤筋动骨的薛慧语,不成想竟传来仲孙四意外滑胎一尸两命的消息,她陪难以置信的薛慧语冲到志逸伯府。只见怡亲王妃伤心欲绝地抱住湿淋淋冷冰冰的尸体哭泣不止。   布置奢贵又别样地苍白的厢房中,何乐安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她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朝已经顾不上她失礼的怡亲王妃道了一声抱歉,可话音未落,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只好尴尬地离开床边,由薛慧语攥住拐杖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怡亲王妃。   何乐安视线不经意地一晃,便见窗台边摆了一株浅紫色的植物,花开四瓣只有拇指甲大小,背着满园葱绿,一簇簇新嫩一朵朵绽放的。既别出心裁,又赏心悦目,而她总觉得这种植物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   ☆、第61章 还要考虑不给你抱了   屋外夜色暗沉,屋内灯火辉煌,何乐安在各个藏书的书柜前翻翻找找,直到找到一本压箱底的,已铺满尘埃的,足有一个拇指那么厚的泥黄色封皮的书,随意地以衣袖擦去尘埃后,坐在桌案后一页页地翻,直至看到与仲孙四厢房内如出一辙的植物时,顿住手。   果然,那花叫蜀桑,是药也是毒,毒是毒在孕妇忌用上。   过分专注的何乐安颇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回过神来的时候,遥远天际已经泛白了。   上一世,为了害人于无形,她没少研究中草药,这一世,虽已不再有害人之心,但从前记在脑子里的东西,仍用于防范上。   何乐安折起蜀桑这一页,想起她靠近床边时,鼻子便不适地不停打喷嚏,犹记得她对产妇常用的冬葵子的气味是有些敏感的。于是又继续翻查相关的记录,越是将表面的平静一点点撕开,她越觉得冷意从心底以喷涌之势透出来。   天已大亮,一夜未眠的何乐安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拎了书去找胥邪,只是丫鬟告知,他昨夜出门至今未回,她便在琅琊居等他,从清晨至午后,他仍未回,她等着等着竟挨住窗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是有谁给她披上什么东西,她咋然而醒,就见薛世子愣住了。   “抱歉,吵醒你了。”薛世子不见尴尬地收起刚给她盖上披风的手。   何乐安揉揉眼眸摇头道,“我本就睡得不熟,你怎的来了——”   “你也知道小怡王与侧妃早前上京了,王府如今只得伤心欲绝的怡亲王妃和一个身子不舒坦的仲孙五,母亲要我帮忙走动,刚抽得空闲过来与邪相商些事。”薛世子道。   怡亲王府近两代只得独女,承爵的王爷皆是入赘的,旁亲不止不多简直萧条得可怜,出了事能担责的嫡长子暂时不在身边,手帕交要儿子帮忙走动也属正常,何乐安想了想,把抱在怀中的书翻开折起来的那页递给他道:   “我与慧语赶至志逸伯府见仲孙四时,她房里最接近床边的窗台上摆了一株蜀桑,我走近她的床边鼻子也不舒服地不停打喷嚏便起了疑,细查之后发现……她的死,或许不是意外那般简单。”   薛世子扫视折起来的那一页,又在她的示意中翻开另一边同样折起来的那一页,神色渐冷,只听她道:“我自幼对冬葵子敏感,儿时靠近准备服用冬葵子的产妇时,也不停地打喷嚏,原不觉有异,可之前为老卓逸伯侍疾时,对药膳有过细致的研究,发现有些药服用不正确,它能成为最杀人不见血的毒。”   他抬眸,看着她白净脸庞上眼窝中明显的青影,“便是为了查这些,你一夜没睡吗?”   “虽说时也运也命也,但仲孙四是个可怜的女子,若此番能教她安息就好了。”   薛世子忽然笑了,“先代怡亲王府谢谢你。”他似乎能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喜欢她了。   何乐安原是打算先告诉胥邪,再由胥邪出面告知薛世子的,如今见心里的大石已经掏出来了,薛世子告辞时,也没有挽留什么,只困困地还在厅里等胥邪,而傍晚,他终于行色匆匆地回来了。   胥邪二话不说抱起昏昏欲睡的她进卧室,为她掖好被子,才放柔了声音道:“大概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先睡,醒了再说。”   见了他,何乐安心里煎熬的坚持就土崩瓦解了。软软地颌首,“嗯。”   **   志逸伯府里,仲孙四生前所住的厢房正由所属怡亲王府的侍卫重重把守,薛世子在东方轲慕这个主人家的陪同下,以怡亲王妃的令牌进了门,只见确如何乐安所说那般,最靠近床边的窗台上正摆放一株蜀桑,他径直走至床边,打量几许,拎起那散发出阵阵清香的绸布药枕,用巧劲撕开,粒粒干爽的决明子混合点点冬葵子哗啦啦地撒了一床。   “东方一,劳你把之前伺候在这院中的丫鬟婆子唤来,我有些事想问问她们。”薛世子道,“尤其是仲孙四的陪嫁丫鬟们。”   东方轲慕应下,出门嘱咐一番,不多会,小厮便带着一拨诚惶诚恐的婢仆来了。   薛世子一一扫过当中几张熟悉的面孔,轻描淡写地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只听仲孙四的陪嫁大丫鬟道:“这株紫芜花乃世子得知夫人身子不舒坦,特意从东方五小姐院中端来的,以花瓣泡水可祛水肿,闻得东方五小姐自幼便如此服用解困,夫人近来也会在清晨醒来时饮上一杯,每每对立竿见影的效果赞不绝口。”   另一丫鬟接过声道:“而绸布枕套是婢子所制,里头的决明子则是夫人亲自挑选。”   “近来除了仲孙五小姐来探望过夫人,还有薛四小姐与其余几府小姐,夫人这些天颇觉气闷,那日才会出去花园子走走,不成想竟忽然掉进荷花池,懂水性的小厮救上来后,已第一时间唤来府医,可……”   余下的丫鬟一一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出来,“自少夫人有孕后,志逸伯夫人已免去少夫人每日请安,平日少夫人也鲜少踏出院门,院中来来去去都只有我们这些婢仆而已。”   薛世子示意她们退下去,又指了那株蜀桑问东方轲慕,“你知道它别名叫蜀桑么,东方五真的自幼便服用这种花瓣祛水肿吗?”   “它的别名我不知道,但霓裳的确自幼便用紫芜花泡水解困。”东方轲慕蹙眉道,“仲孙氏总归是阿二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是怡亲王府的姑娘,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亲骨肉,即便他真的有所谋算,也不会丧心病狂到伤害妻儿去换取什么,你——”   薛世子道,“东方一。人心是很可怕的,这世间多的是人坏起来六亲不认。”他意味深长道,“一如他对你这个亲哥哥,便从没有手下留情过,别在我面前装那些势单力薄的糊涂,你与你母亲的间隙,你也知道是他为谋夺世子之位一手促成的。”   **   何乐安睡饱醒来已是子时,丫鬟端上早已备好的燕窝粥和各式点心,她边吃边听胥邪说起薛世子今日去志逸伯府调查的事宜,“筛查下来,我们都不觉得仲孙五或是别的姑娘有什么可疑之处,安儿认为呢——”   她想了想。吞下一块糕点道,“别的我也不敢断定,可若你们说,这事是东方二谋算的,我真的觉得很可怕,他为夺得世子之位,谋了仲孙四的清白,又为日后在京中更上一层楼,害了仲孙四,以便迎娶高枝,过河拆桥得这般急切,吃相太难看也太可疑了。”   “哦?”胥邪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睨着她。抬手抹去她唇边的糕点屑。   何乐安眼眸一转,拈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嚼下一口才又道:“唔,这般说吧,若我是东方二,一心只想利用仲孙四这个垫脚石的话,我不会这般快叫仲孙四死了,但为了日后仍能迎娶高枝,孩子定是不能要的,叫人不知不觉滑胎的办法千千万,最简单也最直接或是最便利的,就是收买府中的丫鬟在饭菜里下药。到时候再灭口也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像如今这般,被你们‘轻易’查探出来了。”   她道,“东方二步步谋算至今,你想他一心要害仲孙四,会那么容易被你们翻出这样大的漏洞来么,虽然绕了东方五一大个圈,但矛头还是直指他自己呀,他有这般傻么~”   胥邪抓过她的手,咬下那半块糕点,示意她说下去。   何乐安囧囧道,“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他算计别人,别人自也会想算计他,可以顺着丫鬟们查下去,看看能不能翻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她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仲孙五虽自幼养在怡亲王妃身边,与嫡出无异,但众所周知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出,这种处境其实挺煎熬的,尤其从小就站在仲孙四这个嫡出身边,别人投过来的目光,会形成更加鲜明的对比,有时候也更容易令人心生嫉妒。”   “同样生而为人,不过是个出身而已,对待却是天差地别。”何乐安想起上一世的心境,笑道:“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恩与仇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有的人会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万分感激,而有些人会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施舍。”   胥邪倒下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怡亲王府历经两代入赘,利用价值早已不高了,但始终是王爵,在封州城这样的地方足够立足了,承继到阿秋这一代也已经降级了。”   “便是为了壮大怡亲王府,他才成的亲,才去的京,依照东方二的城府,他的确不应该在这时要了仲孙四的命。”他道,“而仲孙五,印象中,她总是勤勤恳恳小心翼翼的,若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都只是装出来的,那这个女子的心机也太深沉了。”   何乐安笑道,“我大胆推测,你们小心求证。”   胥邪抬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嗯,快吃吧,很晚了。”   **   当众人还在为仲孙四一尸两命的事惋惜不已时,更加震撼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消息传进嘉宁侯府别院——就在昨日夜里,老卓逸伯被歹徒杀害于厢房中。   各种各样的传闻一时卷席整个封州城,不知道谁先说起来的,自何老太太带何乐安回来常驻后,这城里的闹剧,就从没有停下来过,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有了意,有人也拎出卓逸伯府遭遇的变故作出对比。便开始有人说,老卓逸伯的死乃何乐安黑心诅咒所致。   何乐安欲要顶住风言风语换上素白的衣裳去卓逸伯府祭拜时,却有了她母亲并非老卓逸伯亲生的传言炸了出来,原是没有人相信的,直到邵大舅亲自印证了这个听起来就是假的流言蜚语实际为真,“……”   面对何老太太沉下来的脸,懵逼后的何乐安苦笑道,“三年守孝,我们不是不能等。”   何老太太深深地叹出一声悠长的气,“事已至此,划清了界线也好,也好呐。”   何乐安抿抿唇。想问什么,但又纠结于先问什么才好,何老太太拍拍身边的位置道,“安安,你过来祖母这边。”待何乐安一坐下,她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像是陷入某件事的回忆中,慢声道,“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你外婆对你母亲的感情绝不是假的。”   何老太太道,“关于你母亲的身世,我也知道得不多。只道是他们故友之女,满门皆被心狠手辣的山贼所灭,那时候,你母亲被奶娘塞于米缸里才逃过一劫,适逢他们在边关征战两年,便谁都不知道,你母亲非他们所生。”   “后来,贺氏嫁到卓逸伯府,不经意间从你舅舅口中得知此事,又因为些小事对你母亲生了许多误会,她实在气不过这些委屈,便去了侯府躲避。怎料悲剧就这般……”   何老太太摇摇头悔恨道,“世人皆知也好,我们原来就不图他们卓逸伯府什么,近来盛传的风言风语也可以自打嘴巴了,不管你舅舅出于什么想法把这事证实了,我们便当他们此番将我们拒之门外,不去祭拜什么了,被指绝情也比被人贴上贪婪的罪名要好。”   何乐安乖乖巧巧地应下,在回自个院子途中,仍是忍不住绕去佛堂给自家母亲上香,想了想,也朝卓逸伯府所在的方向燃三炷清香。跪下拜了拜——再怎样,老卓逸伯和老卓逸伯夫人对她母亲的感情都是真真切切的。   闻得坊间种种流言蜚语,何乐鸢怕何乐安不开心,便总过来陪她说笑,见何乐安好像不甚在意地主动问起卓逸伯府之后的事宜,她才道:“六姐姐也知道邻镇的岐宁侯府吧,原来他们是打算定下邵映雪的,可惜因为邵映雪要守孝三年,这门亲事黄了。”   “贺氏在牢狱中将邵莹媛许给贺立泽,威武将军同意,但贺立泽自己当众拒绝了,因为如今也不是说亲事的时候。谁定给谁什么的,再闹,那也是三年后的事了。”   何乐鸢道:“即将七月了,东方世子从京回来已料理好仲孙四的后事了,杀害老卓逸伯的歹徒还是没个着落,也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谋害老功臣,听父亲说,京城颇为重视,还派了钦差过来呢!”   华灯初上,胥邪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见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一支石榴钗子发呆。便心疼地将她圈进怀里,轻声道:“你还有我。”   何乐安一瞬间紧绷的身子因为熟悉的气息又放松下来,她撒娇似的挨在他怀里,扯唇道:“嗯。”她历经起起伏伏的种种,很多事都能看得比寻常人透彻,只是道理是那么一回事,情绪又是那么一回事。   “抱歉,夜明。”   “为守三月丧期聊表母亲与老卓逸伯从前情分,还要你偷偷摸摸才能见到我。”   胥邪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看着她道,“傻瓜,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何乐安转身回抱他,似是呢喃般。笑道,“真暖和。”心冷了多少次都没关系,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温暖自己,无论她是错的还是对的聪明的还是傻乎乎的,他都愿意包容她。   “你若喜欢,还可以抱着睡觉。”   “嗯,我认真考虑考虑。”   “我都已经倒贴了,你竟还要考虑,不给你抱了。”他虽这般说,可却抱得更紧了。   何乐安道,“这是我的地盘,哪容你说不。”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声音软软的,人也软软的,落在他眼里,真真是爱不释手的可爱极了。   胥邪忍住亲她的冲动,转移注意力道,“仲孙四那边,没有证据直接指向仲孙五,仲孙四逝世后,她带病安抚怡亲王妃,还是印象中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越是面面俱到,我越开始怀疑她,阿秋和他的侧妃从京回来后,已决定暂留封州城,陪怡亲王妃从悲伤中走出来再说,他还有一嫡亲妹妹和弟弟,也从外戚家回来了。”   何乐安继续听他道:“东方轲慕曾问过东方二为何会把蜀桑送给仲孙四,他表示是丫鬟提议的,并不知道紫芜花别称蜀桑,孕妇忌用,我们有查探过他所说的丫鬟,发现早被灭口了,线索暂时都断了。”   “这期间,我发现一件事,东方二上京后曾去拜访过睿亲王,但睿亲王没见他。”胥邪道,“如果睿亲王在觅一样东西,只愿意与拥有这件东西或是相关的人交际,那日渐衰败的威武将军府便有些可疑了,你能想到什么关于威武将军府的事么?”   何乐安细细想了想,摇摇头道:“那时我没有答应随祖母回封州城,对封州城的事,基本不清楚,威武将军府与睿亲王有所牵连,我也是从邵盈秀口中得知那么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样东西是有分量的官爵才可以拥有的,威武将军他尚未够——”   “若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威武将军府的姻亲之家呢?”   他的声音低而沉,她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你你是说!不不,等等!”   何乐安话音有些急而慌,她咬了咬舌尖,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夜明,我脑海中的时间线有些混乱了,上一世时,老卓逸伯在两年前便去世了。”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这一世没有沦为妾的原因。所以从没有深思过别的。   她凝神想了想,笃定地道:“不对,老卓逸伯应当也没有那东西才是,他以军功封爵后,上京谢了恩便告老还乡了,这些年皆低调不已,细究也没有半点争权夺利的意思。”   “我们假设老卓逸伯没有那东西。”胥邪道,“但不知道为何,睿亲王怀疑他有,既然怀疑了,定是要查证的,如果威武将军府确受他利用了。那出面查证的,不用想也知道最有可能是谁。”这些年频频上京的,与睿亲王有‘交情’的,只有贺立泽了。   “我并不是无故如此大胆推测,就在我调查老卓逸伯死因时,查到当夜贺立泽曾去过卓逸伯府,恰巧又有人证明,他走的时候,老卓逸伯还再生,那之后城中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也叫我怀疑,像有人故意转移视线,可惜最初散播谣言的人好巧不巧也被灭口了。”   何乐安隐隐觉得有一只黑手。正悄无声息地探向他们,沉吟间,他将她重新圈紧在怀里,柔柔地安抚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吓唬你,只让你有些心理准备,又或者对周遭的人事物再多些提防,好让自己小心一些,不至于轻易被谁算计了去,别怕,有我呢。”   “嗯。”   **   何乐安还没有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梳理出个所以然来,京中传来消息。萧十一死了,盛传是被刚得宠的程舒媚陷害的,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萧家却沸腾了,尤其是萧十一的爹娘,上赶京城寻说法,萧七原来也打算进京的,可他的父母要他留下来看家。   这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在侯府别院的花园子游廊下狭路相遇,她想起上次他送她膏药,本想道个谢,可她还未语,他已经重重地重重地冷哼一声,故意用力地撞过她的肩膀,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被撞得一个踉跄几乎要摔个狗吃屎的何乐安,任杏雨惊恐地扶住她,转身道:“萧七,你!是!傻!子!么!”   “哈???”萧七怒气冲冲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鄙视他的何乐安。   何乐安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我知道,你!就!是!傻!子!”   “你!”萧七一个气极,猛地朝她冲了过去,怎料何乐安转身就跑,但因为他会武功,她轻易就被他抓住了,他脸色黑沉沉地道:“何乐安,你别惹我!”   ☆、第62章 我日后负责貌美如花   何乐安用力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不想想由始至终,到底是谁先惹谁!”   萧七一窒,紧绷的手臂也就势松开了,手腕落下的她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好像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瘙痒钻进皮肤里又直达心口,突然他反手重新抓住她挣脱的手,声音如沉入深渊的石,又坚硬又忍隐地道:“我妹妹死了,离城那日,我仍劝她莫要糊涂,她明明答应了,可还是死了……”   何乐安挣扎的手被他抓得紧而生疼,她能看见他指节分明的手泛起清晰可见的青筋,蹙眉道,“人死不能复生——”   “若死的是程舒媚,你又可否还能这般淡然!”   “我会难过,会追究,会对害死小姐妹的歹徒施以报复,但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谁害死她的情况下将流言蜚语定为事实,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怨恨!”何乐安皱起脸道:   “萧七,权贵后宅已是个深不可测的大染缸了,何况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萧十一逝世我也替如此年轻的生命感到惋惜,可你怎能无凭无证便自私地用心中的难过伤害他人呢。这般行径宣泄,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萧七抓住她手臂的手收紧,“你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何乐安被他的冥顽不灵气极,疼得泪花都要挤出来了,恼声咬牙切齿道:“我不但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坐着说话也不腰疼,我怎样说话都不腰疼行了吧,你快放开我!”她只觉得手臂超级疼好么!   萧七看着她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本就不舒服的心,好像更不舒服了,这时,匆匆赶来的萧四娘忙道,“七弟!你快放开安安!”   “哼!”萧七低低地冷哼一声,趁势松开手。   何乐安赶紧儿离他远远的,抿着唇揉搓差点儿碎了似的手臂,萧四娘走过来道,“安安,你没事吧,我让丫鬟去唤麽麽过来为你诊——”   “她人又不是纸糊的,哪有这般——”   “你闭嘴!”萧四娘打断萧七打断自己的冷嘲热讽,狠狠地瞪了瞪他,转而又对何乐安道,“他素来是个粗糙的混小子,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他,安安你别与他一般计较,快快先回去让麽麽看看,莫要伤了筋骨才是。”   她示意一旁的杏雨搀扶何乐安离去,便毫不客气地斥责起萧七的不是来。   杏雨回院中一瞧,何乐安白皙的手臂青紫了一整圈,不满地道:“那萧七公子实在过分,京城的事再如何也牵扯不到小姐,他竟还责怪起您来了,三夫人也是,该让萧七公子向您赔罪的,一句别计较,岂能将他施加在您身上的伤害抹了去!”   何乐安不稀罕萧七心口不一的赔罪,况且萧家出事,萧四娘才出萧家出来,哪能不难过,忽略了些,也不奇怪,再小的地方也顾忌人言可畏四字,那些流言蜚语能从京城一点点渗透至封州城,可想而知有人企图借刀杀人,想籍此要程舒媚的命。   首当其冲的,不就是文逸伯的继室与野心勃勃的旁支吗,她能想通透这当中的弯弯道道,可旁的人只会觉得权贵在后宫肆无忌惮欺压商贾,叫民意也随之沸腾讨伐程舒媚。   “罢了,杏雨,三婶刚嫁进来,这些话莫传出去叫她为难了。”何乐安挨在床边的雕花木栏,软声道,“你派人传信去胥府,让胥少主掐一掐坊间关于媚姐姐的流言蜚语,尤其从文逸伯府里传出来的,别叫这些小人得意了。”   “是,小姐。”   **   何乐安寻常有午睡的习惯,刚看着书昏昏欲睡,臭着一张脸的萧七来了。扔下一罐药膏又走了,还生硬地砸出一句简短含糊的抱歉,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道:“我是我,四姐是四姐,你是你,程舒媚是程舒媚!!”话毕,如风般一溜烟不见了。   萧七可算是她见过的人里最说风是雨的了,不可一世又至情至性,倒没什么坏心眼,何乐安从不是个小气的人,见他从萧四娘那吃了教训,也就算了,午睡醒来,萧四娘端了点心过来,歉意道:“若非我,萧七也进不来侯府,他对你如此过分,我自当赔礼。”   “咱们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三婶这般拘谨倒让安安惭愧了。”   萧四娘是佩服这个受何老太太偏宠,却从不恃宠而骄的庶女的,她知世故而不世故,对待满府婢仆也仁慈谦厚,自她嫁进来后也不曾有意无意冷待,几次在何老太太面前,也替她兜转,是个真率干净又为人体贴得恰到好处,怎样都令人讨厌不起来的女孩子:   “始终是萧七任性了,你不计较是你大人有大量。”   几番拉扯后,丫鬟将萧四娘送出门。   夜里头,胥邪又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他满身浓郁的酒气,以灼热的体温将故意摆出嫌弃模样来的何乐安拥进怀里,“你不能喝酒,闻闻也好,我第一次参加省商会,里头的人都是算盘精,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这般时候竟打起萧家产业的主意,吃相实在难看。”   想来今日萧七来侯府是与萧四相商家事的,何乐安笑道,“就你满肚子的坏水,定叫他们吃不得好了,我听说此次举行省商会是议论税务加升的事情——”   “商贾煎熬,赚得多,税给得也多,月月年年的,养了朝堂多少贪腐。可商贾的地位,自古以来都不受重视还反倒被鄙夷,权贵可真是不亲力亲为赚钱,不知道赚钱艰难。”胥邪道,“动不动就提议陛下加税,我们那碗热饭一口都还没吃进肚子,就得先吐出一半来,瞧着也是糟心透了。”怪不得萧家想另辟捷径,可惜天下捷径没一条是容易走的。   何乐安扑哧笑开了,“你这个自幼长在权贵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如今也知商贾不易了么。竟开始心疼银子了。”她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为了迎娶他,究竟多么努力去成为一个商贾。   “只是觉得有人白抢了我的银子还嫌弃我的银子不够干净,有些气。”胥邪叹声道,“银子原来并不庸俗,是贪心的人装作不贪心,它们才会被人套上难看的外衣,恶心的是,总有人一边指责银子是个坏东西,一边又不停地将坏东西往自己口袋里塞,嘴脸丑陋,不忍直视,幸而你日后不用面对这些妖魔鬼怪。只管花钱便好。”   “嗯,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   三月守孝期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地过去了,九月中旬,侯府别院渐渐地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何老太太的玄素居里,一派喜气洋洋,试嫁衣的何乐安脸颊红彤彤地被她们评头论足,参与在其中的薛慧语笑道:“安安穿这身极好,把凹凸有致的身段都现出来了。”   “我也觉得六姐姐穿这身是最好看的。”何乐鸢啃了一口糕点道。   萧四娘附和道,“若配上母亲打造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定能艳冠四方。”   几许说说笑笑后,终于将凤冠霞帔定了下来,何乐安硬是累出一身的虚汗,又留在玄素居畅谈半响,她才和薛慧语回到拂柳院。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胥邪竟守得住这一月的婚前不见面之礼。”薛慧语掩嘴笑道,忽而唇角微微地抿了抿,“你能嫁给如此将你摆在心上的男子,我……也安心了。”郡王表哥泉下有知,亦能放心了吧,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十月初十就要出嫁了。   何乐安知道她那停顿原来是想要说什么,便浅笑道:“夜明的确待我如珠如宝。”   薛慧语忍不住笑闹道。“他若敢待你不好,我这拳头是不会放过他的。”   傍晚膳后,薛慧语才慢悠悠地轻声道,“我的亲事定下来了,确是宣亲王世子。”   何乐安扬唇欲语,她又道:“哥哥说人长得不错,独子但平日也不是骄纵惹事的主,我……想了想,倒也随母亲了,为人子女,不该叫父母为我心里那些执念担忧不已的。”   “小姨求了圣旨赐婚,让我其时可以风风光光地嫁进京。”   “母亲能放心我嫁去京城,也因为我日后可以依靠谦亲王府,不怕被谁欺负了去。”   她话说得很慢,字字句句都细细碎碎的,那些无可奈何,听得何乐安心疼不已,尤其她知道她心里那枚竹马一直存于世,只见她笑起来了,“故人曾入梦,劝我勇往直前,虽所有人都要我忘记他,可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他,如此便好。”   九月末,赐婚的圣旨到了,天下皆知晋宁侯府的嫡小姐明年要嫁给宣亲王世子。   这羡煞旁人的美事,薛慧语平淡对之,却为程舒媚特意给何乐安送去的两车礼物而热切,她看着满目的鲜红笑道:“媚姐姐这心意可真够奢华的,如今别说整个封州城了,便是天下人都要知道封州城首富夫人,乃媚贵妃的挚友了,快拆开看看,都有什么呀!!!”   “你看上哪个拆开哪个,送你了。”何乐安止不住地笑道。   薛慧语笑声如奔驰的野马,“我可不会和你客气哦~”   **   十月初一,何乐鸢与从书堂里回来的何乐轩拉着何乐安出门。   何乐鸢笑嘻嘻地道:“我和哥哥想过了,送礼要送六姐姐喜欢的,那才更喜庆。”便是如此,要拉着何乐安一起出门,去那些珠宝玉店里挑挑选选。   “你们送什么,我都高兴,不用特意破费的。”何乐安笑道。   何乐轩道,“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出嫁与平时不同,你别与我们客气了。”   走走逛逛买了一堆,何乐安真心觉得够了。何乐鸢却眨眨眼睛道,“六姐姐你放心,我们的钱包鼓着呢,父亲和母亲都添了一份,此行尽情便是。”   晃荡得累了,进了一间茶楼歇息,可洋溢的开心因一抹故意找茬的冷哼暂时冻结了。   与几个小姐妹出门的程三道,“这不是满城称赞的花仙子嘛,你便开心了,可怜卓逸伯府被你害至那般田地!”   何乐安皱了皱眉,只听何乐鸢反唇相讥道:“呵,我何九在坊间爬摸滚打至今。见过地痞流氓不要脸皮地碰瓷索要钱财的,就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见不得别人好,怎样都想凑过来添一把乱的无耻之徒,什么叫我六姐姐害的,这满城皆知卓逸伯府是个什么状况,你污蔑别人,也污蔑得有水准些好么!”   “区区庶女,谁稀罕污蔑她!”程三冷笑道,“何六,你的心可真黑真毒,害了那般多的人,竟完全不觉得愧疚。当真不怕贺氏被处决后,找你报仇——”   “她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好怕的,她若敢来,我便敢将她的魂魄也打散了,叫她再也不能咬住我不放,我一而再,再而三轻饶她,不与她计较。”何乐安冷然打断道: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越演越烈,我将她交由律法处置。判刑的又不是我,当初她害了那般多妾侍,又不是我逼迫她的,你要为她抱打不平,为何不跪到府衙去,还不是欺负我好欺负吗!又不是白莲花,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装什么高洁无瑕!”   何乐鸢忍住为何乐安鼓掌的冲动,揭破怒不可遏的程三道:“你若有心,就不会一次都没有去牢里看过贺氏和邵盈秀了,权贵宴席谈起她们母女,你不也急声撇清关系吗。当众倒是演起姐妹情深来了,怎的,妄想就此欺骗群众吗,你真当群众都是傻子么!”   “别人演戏都是演全套的,你够厉害呀,你权贵面前一套,群众面前一套,这般利落的演技,你怎不去当戏台上的戏子呢!”   “你!你们!”程三被她们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颤抖,蹭地站起身就朝最近的何乐鸢扑了过去,可惜还没碰到何乐鸢就被何乐轩挡住了,但众人太小看她厚脸皮的程度了。竟突然哭喊起来道,“呜哇,这个男的非礼我!”   何乐安一个白眼翻过去,斜睨她背后的小姐妹们,“你们看得清清楚楚,我哥哥可没有碰到她丁点儿,如此无耻之人,你们确定还要与她交往下去吗~”   与程三同行的女子们面面相觑,渐渐地个个露出嫌弃的模样来,纷纷开始为何乐轩解围,气得程三几乎皮开肉绽,她恨恨地瞪着何乐安。“你们看,她可真是个妖女,连我的朋友都受她蛊惑了!我刚刚看见她的眼睛是红绿色的,她定是狐狸变的,特意来害人!”   何乐安懒得搭理她的疯言疯语,拉着何乐鸢何乐轩欲要下楼,岂料程三恶向胆边生,故意拽断自己手腕的珠玉手链,叫何乐鸢不经意踩到朝楼梯下摔出去,因何乐安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何乐轩,猝不及防之下三人齐齐朝楼梯下滚去——   “!”仓皇之际,一抹深烟色将他们三拦截住。   慌张中已抓住扶手的何乐轩回头。就见薛世子扶起几乎站不稳的何乐安和何乐鸢,他松下一口气,何乐鸢已怒气冲冲地朝楼梯上一脸惋惜的程三道:   “我看这天下心肠最毒辣最可怖最残忍的人,是你程玛丽才对,我我我——”她将盛怒下仍有所克制的脏话一转道,“我祝你长命百岁,岁岁有今朝,朝朝是闺阁少女!!!”   在周遭愣了愣后爆发出来的笑声中,程玛丽脸红了又青,青了又黑,“你竟诅咒我一辈子嫁不出去,你——”   “我盼你青春常驻而已,是你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嫁不出去,可别怪到我头上来!”何乐鸢冷哼道:“众目睽睽呢,你这个姓程的,别轻易改姓赖,丢了文逸伯府的脸!!”   她不欲再理程玛丽,但程玛丽可不会轻易放过她,怒发冲冠地朝她冲下来,可悲剧的事情发生了——她不小心踩到自己撒下的玉珠,失控又惊惶不已地摔下楼梯,救命都来不及呼叫出声,就咕咚咕咚地在何乐安她们的避开中,滚下倒七字形的楼梯,以滑稽的狗吃屎之姿摊在楼梯口!   围观的群众惊讶过后,忍不住爆发出洪水般的笑声,程玛丽却在钻心的恨意中昏过去,何乐轩看看何乐安又看看何乐鸢,再看看薛世子,还未语呢,就听薛世子无辜道:“我会武,的确可以救她,但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能诬蔑别人,我怕我碰了她,她便说是我故意叫她摔倒的,我……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说得很有道理,何乐轩无言以对又十分理解地颌首。   与程玛丽一同出门的女子们虽不愿意带丢人的程玛丽回去,可毕竟是一起出门的,再嫌恶也得把人给送回去,茶楼的事,自此被围观的群众津津乐道,很快传遍整个封州城。   热闹的街上,何乐鸢问薛世子怎会这般巧合在茶楼,薛世子笑道:“遇到熟人,一同进去坐坐,没想到听得声响出来,竟是你们。”   何乐鸢想起程玛丽就是大写的嫌弃,夸张地嗅了嗅旁边的何乐安。哼声道:“六姐姐身上也没有熟肉骨头的味道呀,怎的去哪儿都招咬呢,越发觉得封州城的权贵心眼比针小了,一个个本应大方得体的千金小姐都自以为是地将嫉恨摆到明面上,完了不觉羞耻,反倒恨不得天下皆知!”   “她们自己不善良,还怪别人善良,自己不好看,还怨别人好看,有时间羡慕妒忌恨什么的,怎的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呢,难道是因为我在坊间长大的。所以不能理解么!”   何乐安被她人小鬼大的言论逗笑了,“每个人心中所求都不一样,她们要恨要怨,便恨去怨去好了,我会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才不管她们的看法想法或说法呢。”   薛世子看着仿若会发光般的她,由心而发的笑意便在唇边绽开,却又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你即将出嫁了,如此张扬不好。”不知道为何,这话说出口,竟觉有些失落。   何乐安似是而非道。“好像也是哦,我以后就是行走的银票了,万一被绑架了——”   “呸呸呸,六姐姐胡说什么呢!”何乐鸢无语地打断,“你吉祥如意!神灵保佑!!”   没心没肺的笑笑闹闹中,薛世子顺道将他们送回侯府别院。   翌日傍晚的时候,何乐安收到薛慧语带来的,薛世子送给她的礼物,是一个很精致的纯金打造的连理枝的巴掌大盒子,她原以为里头会装了什么首饰玉器之类的东西,可在薛慧语的好奇催促中打开,竟是三千两银票。“……”   前前后后翻找了银票几遍的薛慧语,神色复杂地道:“我哥可真是个实在的男人。”   何乐安好笑不已,“……确实。”   说起自家兄长,薛慧语忽然想起什么,便道:“小姨京城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有意要给哥哥赐婚一个公主,可差不多到适婚之龄或已到适婚之年的,只有那几个出了名刁蛮任性的,小姨作主给哥哥婉拒了,幸而谦亲王府说话有些分量,不然晋宁侯府就要遭殃了。”   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薛慧语用过晚膳才离去。   初九晨早时。何乐安收到丫鬟端进来的,一个药箱大小的木箱子,打开里头全都是古旧而价值不菲的食谱,面对她的疑惑,丫鬟也一脸迷茫地道:   “婢子也不清楚具体的,守门的小厮说是个看起来很白净的少年送来的,叫府医检查过,确认没有可疑才拎过来拂柳院。”   何乐安莫名想起巡抚府的小公子,可转念一想,若是他送来的,也不该不留名字呀,巡抚府与何三叔交情越发不错,她明日的婚宴,也请了巡抚府,有心送这般贵重的礼物,随意也该留个信息让她好好感谢才是,“没什么了,你下去吧——”   她话音未落,何老太太在何乐鸢和何乐轩的搀扶下来了,旁边还有萧四娘,身后有抬满东西的成群结队的丫鬟婢仆,何乐安便知,明日的婚礼是要从今日开始‘正式准备’,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胥邪,她心跳都忍不住加速了……   ☆、第63章 我得何六为妻已足矣   十月初十丰收节当天,封州城首富胥少主迎娶嘉宁侯唯一的庶女的热闹传遍全城,人们纷纷前往富贵酒楼饮用庆贺的流水宴,张扬嚣张的十里红妆成为佳话,铺张奢华的婚礼羡煞一众权贵。   拜堂之际,胥少主柔情似水的一句‘今生得何六为妻已足矣,我对天地发誓,不迎妾侍不抬通房不收娇娥,愿拥此一人心,白首也不相离’的誓言,彻底叫观礼的人们炸开了锅,自此被人编成传奇辗转各地。   玲珑的弯月优哉游哉地挂在梢头,氤氲的月色透过葱郁的树叶洒在大地,将万物刻画得忽明忽暗,也恶作剧地拉成红灯笼摇曳的身影,刚刚依依不舍散去的热闹追随风,卷席荷塘枯萎的荷花,吹皱一池粼粼的碧绿。   披着红盖头的何乐安,独自坐在熟悉的卧室里,听得细微的声响,忽而有些紧张了,便听一抹笑道,“安儿,我回来了。”瞬间,她浑身都紧绷了。   浓厚的酒气扑簌簌地钻进鼻子时,这些日子已经看习惯的容颜。带着迷离的柔情,将她的红盖头掀开,他好听的声音,满是止不住的高兴,“娘子,安儿娘子。”   四目相对,胥邪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唇,“别紧张呀,又不吃了你。”   何乐安脸颊涨得比一卧室的红绸还要艳丽几分,“你你,我是第一次嘛!”   “我想过千百遍迎娶你,可今夜真正见到红盖头下的你可爱的表情,我才确定,我真的如愿了。”胥邪将她拥进怀里,抓住这实实在在的温热,“真好,能娶你为妻,真好。”   何乐安心满意足地回抱他,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无声地张张唇道:“相公嗯~”呢喃至最后,是捡了珍稀宝贝的窃笑,自顾自害羞地用脸磨蹭他的胸膛。   *************为免河蟹,余下情节,请自行想象的分隔线*************   清晨,微凉的新鲜荷香在湿润的空气中蒸发,断断续续被折腾了一夜的何乐安在丝丝缕缕的金光下昏昏欲睡,胥邪精神奕奕地亲了亲她掩不住疲态的脸颊,“先别睡,我让丫鬟端来热粥,吃完我们再补个觉。”   何乐安软绵绵地缩在他怀里,懒洋洋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无力,“嗯。”   胥府没有长辈,新婚的他们免去很多繁文缛节,于是尽情地闹腾了一宿,若非大开的窗让风肆意带走浓郁的旖旎,这满室都会是叫人害羞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埋起来的气息。   这般相拥而眠至傍晚,胥邪觉得她随意的一个眼神,对他来说都是撩拨,又要了她两次,才满足地让她起来,下床时,她腿软得直打颤,几乎要栽倒时,他利落地接住她,笑得再自然不过地别有用心道:“安儿娘子,我们一起洗吧。”   何乐安整个人都透出勾人的红,“你你你,你别折腾得我连床都下不了啦!”   “谁叫安儿这么好吃呢,我已经饿了很久了。”胥邪抱起何乐安稳妥地朝屋外丫鬟们准备好的大浴桶走去,落水前,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又因柔软的触感,渐渐地加深……   *************为免河蟹,余下情节,请自行想象的最后一条分隔线*************   初冬迎来第一场雪时,京城传来一个喜讯与一个噩耗,喜讯是程舒媚怀孕了,噩耗是体弱多病的宣亲王妃被侧妃毒害不治身亡,预设于明年的婚礼,便要因三年守孝期延迟。   刚好在胥府的薛慧语闻得消息时,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可转瞬又自厌地皱起眉来,“安安,我竟觉得有些高兴。我是不是太坏了——”   “毒又不是你下的,在此之前你何曾盼过宣亲王府的不好。”何乐安安慰道,“圣旨赐婚不能当作儿戏,你要填进去最宝贵的三年青春呢,想想女子能有多少个三年,你便是稍微坏心眼一些,又有何妨。”   薛慧语艰难地扯扯唇角道,“寻常女孩子不是盼了念了待嫁,便是想了望了出嫁,可自他逝世后,我这颗心就是挖出来放锅里煮,也热不起来了,自定亲后,时时忍不住想,若宣亲王世子与他稍许或是有一丁点相像,便好了。”虽自私,但这样可以令压抑的她,略微喘得那么一口气。   何乐安见她难过心就煎熬,冲口欲要告诉她‘真相’,又不忍破坏他们他日的重逢,抿抿唇,将施憬淮离城前与她许下的诺言一字一顿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正要说话时,杏雨道,“少夫人,九小姐来了。”   而,何乐鸢是哭得一抽一抽地冲进来的,不用她们疑问出声,她已经忿忿不平地抹泪道:“六姐姐,慧语姐姐,我父亲他,他实在太过分了,竟竟呜呜呜呜!”   “竟酒后醉得糊涂时,将我许给于巡抚的独孙,呜呜呜!”   “今天人家跑过来下聘了,他才想起来确有这件事,哇呜呜呜我要断绝父女关系!”   何乐安和薛慧语面面相觑半响,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四个字,只听何乐鸢道:“我不要嫁给于安思那个小白脸,呜呜呜,别以为有个安字,我就会喜欢了呜呜呜!”   “……”何乐安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薛慧语却道,“于巡抚是个奇人,我想他管教出来的独孙子,不会差的——”   “呜!”何乐鸢一声嚎哭打断,凄厉道:“你们有所不知,他前天指着我的鼻子说,娶鸡娶鹅娶鸭都不要娶我,我那时还以为他犯病吃错药了胡言乱语,不成想呜呜呜!!”   何乐安囧囧道,“那你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你嫁猪嫁狗嫁一条鱼,都不要嫁给他就好了,好歹先扳回一城——”   “哇呜呜!”何乐鸢哭得撕心裂肺了,“可我不想要嫁猪嫁狗嫁一条鱼哇呜呜呜!”   何乐安和薛慧语相顾无言,见她哭来哭去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薛慧语问道:“九妹妹,你这般抗拒要许给于安思,是有心上人了么——”   “呜呜呜不是的。”何乐鸢抽抽噎噎地打断道,“我只是不喜欢于安思,我曾当众打过他,他也很不喜欢我,还对我有那么——那么——大的意见,我呜呜。我长在坊间,真的不求日后的夫君是什么权贵,只想他最起码是喜欢我的,他可以不那么帅,人品德行好就行,他也可以不那么有钱,言谈举止得体就行。”   薛慧语对何乐安小声道,“除了喜欢这条,别的于安思倒是挺符合的。”   “虽只见过一次,但我也觉他人还不错,性子与九妹妹很是般配,我想于巡抚这般迫不及待定下来,对九妹妹这孙媳妇十分满意才是。日后她嫁过去了,也不用受苛待了。”何乐安小声回道,于安思自幼丧父丧母,巡抚府只得爷孙两,横看竖看,这门亲事都是可以的。   薛慧语颇有同感,转而安抚地拍何乐鸢的背道,“那你现在想怎样,取消这门——”   “这般好的亲事取消作甚~”忽然,一把漫不经心的笑声轻飘飘地由外而来打断薛慧语的疑问,何乐安转脸便抑制不住欢喜灿烂地笑开了:   “你回来了。”   “嗯。”胥邪走至何乐安身边揽过她的肩,再自然不过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自他们成亲再无礼节的顾忌后,薛慧语对这亲昵的画面就见惯不怪了。可何乐安还是会羞答答地脸红,好像由蜜糖捏成的她倒给胥邪一杯温度适好的茶水,又不去看他,转而对何乐鸢道:   “九妹妹,你今年才十二,明年初春过了生辰也才十三,要到出嫁还要两年呢,若期间你觅到意中人,咱们便与祖母商量,若没有,但对于安思改观了,那大可顺其自然呀。”   胥邪道,“乐鸢。你要相信你六姐姐的眼光,瞧她便找到像我这般好的夫君。”   何乐鸢见他们甜甜蜜蜜黏黏腻腻的模样,更觉两情相悦的重要性,待哭得累了,她道:“六姐姐,六姐夫,我我,我不想回家,我今天可不可以——”   何乐安打断她的小心翼翼,“当然可以呀,慧语也留下来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琅琊居前三进三出的全实原木制,主接待亲朋的苍莲苑里,胥邪特意为何乐安打造的特大的奢华厨房中,三个女孩子对着食谱噼里啪啦地捣鼓,何乐安在她们的期待下,还用瓜果雕出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来,又捏了好些新奇的甜点安抚她们难过的心灵。   何乐安做了一大盘三色饺子又热了一壶酒还炸了些小菜,吩咐梨云她们送去琅琊居,顺道传话,而当胥邪从梨云口中得知,她今夜要与何乐鸢她们同眠,简直心塞又心碎,但少女心事总是磨人的诗,他不想打断她们叫自家娘子不开心,便也随她们闹了。   如花雨的小雪还在继续,今夜似乎没有休止。   **   冬至那日,何乐安和胥邪被何老太太请回侯府别院一家小聚。   萧四娘的亲妹妹萧十二也在,似乎近来萧家闹了分家,萧四娘特意把妹妹请来府中小住,免去不必要的纷争,幸而她本分,寻常都是小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谁都有礼,倒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   席上,不知怎的,说起学堂相关的事,何乐轩蹙眉道:“我辗转听同窗说起,贺一去边关征战了,威武将军还是执意要他娶邵莹媛,但威武将军夫人不同意,吵得收拾包袱上京找自个姐姐和女儿去了,贺二也闹腾要去京城,月中开始已经没有去过学堂了。”   深秋时,贺氏已经被当众处决了,邵盈秀也被流放了,卓逸伯府被贺氏搞得一团糟,可她死了还要祸害威武将军府,那由始贯切至终的自私自利之心,真真叫人唏嘘不已。   何乐鸢道,“我昨日出门参宴,听各府千金说。之前打算定下邵映雪的岐宁侯府如今定下文逸伯府的程玛丽,也不知岐宁侯府的人哪只眼睛瞎了,要了程玛丽这不亚于贺氏的祸害,还不如老老实实等邵映雪三年呢。”   “怕是看上的,是程玛丽背后的文逸伯府出身的媚贵妃吧。”何乐安笑道,有的人总以为同府出身,好歹有些情分,可她知道,若程玛丽求到程舒媚跟前,程舒媚是理都不会理她的——从前对人家爱理不理就算了还苛刻冷待,以后的人家岂是你想高攀便高攀的。   何三叔道,“算起来,过了明年。岐宁侯府再无作为,就要降级为伯府了。”   就这样零零碎碎地聊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至席散,何老太太留了何乐安在卧室里说体己话,后来还道:“你父亲把与你同龄的诗儿定给丞相府的公子了,他上次来信时,还问你过得可还好,托人送了些礼物来,等会走的时候,记得拎上,都是一番心意,你随便收下就是,道谢的事,祖母给你在回信上说了。”   “谢祖母。”何乐安道。“您身子骨受不得凉,我把药膳的方子都交给麽麽们了,或许有些方子味儿不太好,可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您别嫌弃了。”   何老太太笑道,“我嫌弃什么,我自要养好身子的,还等着抱曾外孙呢。”她拉过何乐安的手道,“我年年岁岁盼你平安长大,嫁得一户好人家,富贵不富贵无所谓,现今看胥邪待你如珠如宝,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这大半生的亏欠,能就此还清一些,便好。   **   何乐安从何老太太的卧室出来,胥邪正和何三叔在院中的凉亭里下棋,旁边是观棋的何乐轩和何乐鸢,萧四娘和萧十二也在,不知道是棋况激烈还是怎样,除了胥邪,别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出来,可她不经意的视线却看到萧十二目光痴迷地看着胥邪。   那是崇拜与敬佩组织而成的,或许萧十二自己都不自觉,直至胥邪从棋局上抬起头来,朝她笑。萧十二才猛然清醒过来一般,迅速地低下头去,而她也像不曾察觉似的,回胥邪浅浅一笑,道:“吹寒风醒脑么,放着暖融融的花厅不坐,竟在凉亭里下棋。”   “原只想等你,三叔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下棋,在这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你出来。”胥邪转而又对何三叔道,“三叔,我们还有别的事,便由乐轩顶上陪你继续下吧。”   何三叔被他得体成熟。不惧婉拒长辈的大胆作风惊到了,再看他心里眼里只得何乐安,随即笑道:“行,你们路上小心。”   侯府门前,何乐安吩咐小厮把父亲送的礼物抬上马车后,便让杏雨她们几个随行的丫鬟先回府,与胥邪牵手慢步至市集的金银铺子,拿了之前订造的东西,朝富贵酒楼而去。   曹掌柜瞧得他们亲自迎出来,因已过了晚膳时间很久,厅堂内如今客人并不多。   何乐安示意胥邪将他拎住的锦盒递给曹掌柜笑道,“是我给大家准备的冬至礼物,你派下去吧。一人一串,小小心意,希望我们酒楼一帆风顺百事大吉。”   待酒楼的众人收到这份小小心意时,都惊呆了——那是由六个饺子与元宝状的金银,还有一架小帆船连成的,足有两个巴掌长的真金白银编制而成的挂饰,那精致的程度,日后拿来当传家之宝也不为过了,而当曹掌柜领着他们向老板娘作感谢之际,才发现这位笑意盈盈的老板娘颇面熟。   “!”熊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小可!”   此言一出,众人如炸开锅的热水,沸腾了。“真的是小可!!”   何乐安调皮地眨眨眼眸,笑靥如花道:“从前多谢大家的关照了。”   “一直觉得你不是权贵之家奴仆那般简单,没想到你竟是女子,还是嘉宁侯之女!”熊叔收回自己摔到地上的下巴道。   旁的众人深有同感地点头如捣蒜,就是市井里头说书的,都不敢说这般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剧情,堂堂千金小姐总给他们打杂什么的!   “很抱歉因种种问题我隐瞒真实身份,对熊叔这个师父更是,并不是有心要欺骗,只是权贵与生俱来规矩繁多,我不得不顾忌一些,如今我是富贵酒楼的老板娘啦,想以什么装束来都可以了。”何乐安笑道,“你们好好努力将富贵酒楼发扬光大,银子金子还是礼物什么的,便每年都有~”   熊叔活到这把岁数不会看不出何乐安以真心待人接物,就身份一事没什么好追究的,况且这个千金小姐帮他这个师父已经帮了许多了,他若只因为一个身份便否定她的一切,实在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率先笑道:“既然小可是老板娘,那有些你发明的菜式,也可以加入我们富贵酒楼的单子上了……”   小雪纷纷扬扬,何乐安觉得嫁给胥邪后的小日子真真幸福又快乐,十二月一过,便是正月了,是她和胥邪第二个一起过的年,也是第一个以夫妻关系一起过的年,府中随处可见喜庆的鲜红,是她剪的窗纸花,他亲自张贴的。   何乐安在厨房里忙碌,胥邪便倚在门边看她为他忙碌,一如当初她挣挣扎扎去到谦亲王府时,认认真真做菜一般,记忆遥远,但丝丝清晰,他还记得小小的瘦瘦弱弱的她蜷缩在角落可怜兮兮的模样,那时候,心就已经动了。   她回头,就见他笑容艳丽斑斓地看着她,她便想,再也没有比这更甜蜜美满的事了,忍不住弯起眼眸道,“我在红枣年糕里塞了小元宝,古往习俗皆说,若得小元宝者,来年可心想事成。”   “安儿有什么愿望么。”   “有的。”何乐安一字一字慢条斯理地道,“与你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胥邪像看下凡尘来的仙女般看着她,满目柔情地道,“这不需求神问佛,拜堂时。已许你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不管岁月如何流逝,我都不会放开你,你何乐安只能是我的,便是下辈子,我还要与你相遇,还要与你成亲,还要与你如此时此刻一般。”   何乐安掉进蜜糖罐里了,这辈子就是溺死在里面,也心满意足了。   **   初春到来之时,师副将勇闯龙潭虎穴夺下敌方首级的故事遍布天下,封州城里满是这位奇将越来越不可思议的传闻。何乐鸢的生辰宴上,许多闺阁少女谈起来也是芳心暗许的模样,扯到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婚事,一少女撇撇嘴道:   “前些天程玛丽不是成亲了嘛,不过嫁给一日渐衰败的侯府的世子,回门那日,够大摇大摆装模作样的,我听邻镇的朋友说,岐宁侯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正经,从前那汪世子是有过一个庶子的,后来夭折了而已,为人尤爱玩弄那些美貌的丫鬟。”   另一少女鄙夷道,“她就是在我们镇内丢大了脸。找不到好人家了,她母亲才把她塞去邻镇的,好歹是侯府的世子,人家愿意要她,倒算她上辈子烧了数百支高香了,也不看看她平日总与哪些人为伍,那性子真是糟糕透了,见了谁都恨不得咬一口。”   吱吱喳喳半响,也不知道谁先说起的志逸伯府,有少女道:“我昨日见到嫁去京城的东方五了,她回来探亲了,不过好像夫君没有随行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憔悴之感,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这时,有少女神秘兮兮道:“我听在京城的表姐说了,她两个月前吧,在一场宴席上当众滑胎了,被泰宁侯世子的宠妾所害,这回回来封州城怕是养身子的,京城距封州城遥远,有些事别人有心掩饰,我们根本难以得知,泰宁侯世子可不是个好货色。”   “纵观出嫁的女子,如今过得最好的。瞧来瞧去,都是何六姐姐了。”有少女艳羡道,“若得一人心,两情相悦,此生足矣,权贵还是商贾抑或平民,又有什么所谓。”胥少主拜堂那日那一句誓言,如今都传至京城了,谁不叹一句‘何六好福气’!   ☆、第64章 来去都是这些幼稚的   有些话总能以你意想不到的速度传到你意想不到的人耳里,寻常的,叹一句羡慕便也过去了,可任何快乐开心的事,在不幸的人眼中,都只是讽刺而已,沸腾的情绪会将心中那颗名为嫉妒的种子灌溉至发芽开花,叫花香糊涂地迷了心,不死便不休。   回到志逸伯府,听丫鬟们将封州城种种传言一字不差地转述的东方霓裳,悲愤欲绝地扫掉桌上所有精致的茶具,憔悴苍白的面色渐渐地扭曲,“凭什么!凭什么我在京城备受煎熬的时候,她却在封州城风光幸福!”   “她究竟哪儿好了,为何谁都要护着她!”   “什么不迎妾侍不抬通房不收娇娥,这世间哪个男子能受得住狐狸精的媚惑!”   她一点点地握紧拳头,面目狰狞地揪住湛蓝色的桌布,“我便不信他胥邪当真可以为何乐安洁身自好!”她定叫那番誓言沦为笑话!   **   某座富丽堂皇的宅子花园里,胥邪在纷杂的热闹中向何乐安介绍道,“那肚皮圆滚滚的,便是陈员外了,萧家临走前把产业卖给他,旁的水都捞不到,尤其是胥府。想来是恨极我了,现在陈家是封州城排行第二的富商,直逼胥府。”   “可我瞧着,你半点紧张感都没有。”这直逼,怕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吧。   胥邪笑道,“胥府业务广泛,他即便能暂时压制,也不能一直压制。”只要他把别处的资金往这边靠拢,他们会发现他不止是封州城的首富那么简单,可财不能过分露眼,否则就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正说话间,许许多多的宾客与主人家客套完后,过来向胥邪这个首富打招呼,只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没事喜欢故意找事的,一窄额猴腮的中年男子,非推着自个的女儿挨向胥邪道:“胥少主与少夫人难得一同出门饮宴,自当尽兴才是,今日就让小女伺候两位!”   “……”   何乐安无语凝噎半响,就见胥邪往她身后一躲,理所当然地道:“不必,我可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吕老板的心意还是送别人吧。”   吕老板万万没想到堂堂男子汉能将屈辱的妻管严三字说得这般口响的,一时怔愣间,便听何乐安道:“哼,能叫人误会,定是你平日德行不佳,回去跪搓衣板一个时辰。”   胥邪顿时苦了脸瞪向吕老板,转而拉着何乐安往别处走,边讨好地求饶道:“娘子,我错了,我不该长得这般风流倜傥的,我回去以后多跪一个时辰,你别生气呀,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闻言,吕老板惊出一地鸡皮疙瘩,周遭的人或不敢置信或羡慕匪夷,那些携眷出席的男子皆被自家夫人频频瞪白眼,满脸皆是对自个夫君的不满,满嘴皆是对胥邪不绝的赞叹,瞧着何乐安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皆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一时间,各女子皆拿何乐安当神拜,求也求自己或自己的女儿可以找到像胥邪这样好的夫君。   传闻如落花,纷纷叠叠,何乐鸢从外头转了一圈才去胥府,她龙飞凤舞道:“六姐姐是不知,现今她们都说,从前呐,只想找个老实的,丑些也无所谓,后来才明白看起来老实的不一定真的老实,丑还爱招惹美貌丫头,真真气死了。”   “再看胥少主,人长得端正,身形修长,有钱还护妻爱妻,侍妾娇娥别人送上门,他都不要,何六这般福气,怕是观音菩萨转世来的哦。”何乐鸢哈哈大笑地道。“六姐姐,姐夫宠你宠得无人不知了,日后指不定有人倒贴也要挤进胥府里来,你可要小心啦!”   何乐安无奈地叹出一声长长的气,“近来富贵酒楼门口,总有卖身葬父葬母葬爷爷奶奶,葬哥哥姐姐或葬弟弟妹妹的,胥府门前也总有姑娘晕倒病倒或乞讨的,她们总是出于污泥而不染,哪都脏兮兮的,唯独那张脸白净得楚楚可怜。”   何乐鸢翻翻白眼道,“这些人实在可恶,干嘛要惦记别人嘴巴里的肉,争争抢抢的,不觉得恶心么,想要不会自己努力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吗,六姐姐放心,我派人蹲门前守,来一个我给你扔一个,我便要瞧瞧她们这小脸皮能磨到多久!”   何乐安摇头笑道,“罢了,不需如此麻烦,我与你姐夫打算出门一趟,趁春色迷人,去周遭城镇看看,你今日不是参宴去了吗,怎的突然又来找我了。”   “便是从宴会直接过来的,我见到东方霓裳了,她主动与慧语姐姐说起近况,还问你过得如何,还说如今权贵宴席是再也难见到你了,我听她语气寻常,可字字句句皆是贬低,慧语姐姐不想理她,可她不知怎的,说起自己的境况竟哭了,慧语姐姐走也不是,赶也不是,毕竟从前有过情分,便强留下来安慰她。”   “许是想挽回从前情分吧。”何乐安道,“慧语与她虽不及媚姐姐,可自幼也算是一同长大的,那般多年了,她如今过得不好,怀念从前也是正常的。”   何乐鸢嗤声道,“她想挽回是她的事,贬低你却是难看了,慧语姐姐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来,最让我忍不住的是,权贵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众人说一套,做也是一套的,看在泰宁侯府的面子上,还去阿谀奉承她。”   “现实素来如此,你当听不见便是。”何乐安想起什么,笑道:“萧十二如今暂住侯府别院,闲暇也不出门走走,许是怕惊扰祖母,你若出门。可以带上她。”   “我怕是与她玩不到一起的,她整个人都文绉绉的,花落竟也能伤感半天。”何乐鸢夸张地咋舌道:“府中有桃树,我见桃花盛开,想要采枝好看的给祖母送去,怎知她在树下扒了个洞,把我不经意撞掉的几颗花蕾给葬起来了……葬起来了……”   “还吟了一首我记都记不住的诗词,那时我就知道,我与她隔了的,不是辈分,是长江河。”何乐鸢一脸复杂的凌乱,“母亲目前也在烦恼她的亲事。父亲倒是有意交给祖母,只是母亲不好劳烦祖母。”   说到这个继母,何乐鸢又道,“且她有意要小姨回江南外婆家,我那个还没有见过的舅舅,目前就在江南读书,母亲想他刻苦用功考取美名,所以大婚时也没要他特意回来,萧家已经搬去京城了,各房分家后,少有人再留在封州城,便是觉得不放心小姨一个人住一个大宅子吧。”   “江南是个养人的地方。她去了也好。”何乐安道,自发现萧十二那点小心思后,这段时日皆要胥邪避免去侯府别院,不是她不放心胥邪,是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叫何老太太生了什么不满。   又聊了些琐碎的家常事,何乐鸢见天色还早,便拉了何乐安出门,还道:“街上有间新开的茶点雅楼,听说里头的点心新奇有趣,楼内还有人专门说各地传奇故事,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近来大热的师副将,慧语姐姐颇感兴致,听了还能告诉她。”   楼中故事一听,便是夜幕降临,何乐安要与何乐鸢回去时,一瘦弱的男子撞了她,又在低头道歉中塞给她一团纸,她狐疑地打量男子,却见男子飞快地捂住脸冲出雅楼,而她从容地揭开纸团,上面只得字迹潦草的‘熊家’二字。   何乐安镇定地与面带疑惑的何乐鸢分别,径自朝熊叔家走去,她不知道会有什么事,但总归不能让何乐鸢这个妹妹牵涉进来的,不过巧合的是,刚绕出大街,迎面便见薛世子朝她走来,她还未语,他已道:“我送你回府。”   “???”何乐安茫然地眨巴眼眸,“你这是怎么了,我——”   薛世子敏锐地察觉她手里也抓住一团东西,未待她问完已摊开自己的掌心,那里也有一团皱巴巴的纸。   何乐安拿过纸团打开,上面写的是‘何乐安有危险’,只听薛世子道:“我去过胥府找你,丫鬟说你与乐鸢去雅楼了。”她便把自己的纸团打开摊至他跟前。   “看来对方想让我陪你去熊家。”薛世子玩味道。   何乐安忽然想起什么,道:“你是从晋宁侯府出来的么,慧语她回家了吗?”   “早早便回来了,我出门前还见到她和小堂妹在花园子玩耍,怎么了吗?”   “或许是我想多了,劳烦薛世子陪我走一趟熊家。”   去到熊家,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但他们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丫鬟应声,何乐安便请薛世子将锁上的门踢开,她直奔熊琳的卧室而去,沿途呼喊她送来的麽麽,竟也没有半声应答,马上要踏进熊琳的卧室时,薛世子抓住她的手臂,示意他先进去。   何乐安知道他会武,倒也顺从,确定房中没有埋伏,才跟在他身后走近内室,躺在床上的熊琳好像睡了,他们本就轻巧的声响没有吵醒她,薛世子走过去不用探息也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而就在他们狐疑屋中到底是什么境况时。一枚烟幕弹从外室投了进来——   轰地一下,屋中全都是呛得人眼口鼻都难受的味儿!   薛世子几乎看不清就在自己眼前的何乐安,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再作其余防备之际,门窗突然传来响亮的异动,待浓烟渐渐消退,才觉门窗被疑似铁板的东西封锁了!   他走至窗边尝试用内力推开,可气血忽然翻涌,喉头一阵腥甜,黑红色的鲜血就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只觉难以抑制的躁动从下面一股脑地钻上心头沦为难耐的瘙痒!   “薛世子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薛世子咬牙阻止触目惊心要走过来的何乐安,他尝试引导体内的真气,可一但触及内力。异动如烈火,叫他又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黑血来,再看何乐安,什么异常都没有,怕是那烟雾对寻常人没有伤害罢。   遽然顿住脚步的何乐安,只敏锐地发现薛世子看向自己的目光渐渐地变得热烈,不知道是唇角的血迹映衬的还是怎的,他的脸色奇异地红,她想起刚才那阵浓烟,“你……”   “嗯,中毒了。”薛世子冷静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钳进掌心的肉里。以疼痛换取理智,可药效早以深入内脏了,他一再地加大力气至皮肤被扎破,鲜红骇人地从指缝里流出!   “!”何乐安想也知道究竟是什么毒,还未语,薛世子凭借最后的清醒,走出内室,但理智终究敌不过中了毒的心魔,那向外走的步伐忽然一转,就朝她扑了过去!!   “!!”何乐安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整个人就像燃烧的火球般粗鲁用力地将她禁锢在墙壁上,她惊恐地挣扎。可他的唇还是狰狞地压了上来,“唔!”   脑子轰地炸了,泪随之扑簌簌地落下,慌乱中只觉一柄冰冷被强硬地塞进她手里,而后一抹滚烫抓住她的手猛然用力插进——他的肩膀!   血红在眼角喷溅,门嘭地被人弄开了,薛世子极有压迫性的身影渐渐在眼前矮下去,她握住匕首的手颤抖地松开,他整个人就像纸片似的倒在一旁,仓皇失措间,胥邪如风般冲进来,几下功夫点住摊于血泊中的薛世子的穴道。将她拥进怀里安抚:“没事了……”   **   何乐安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琅琊居的卧室,那颗在梦里再一次千疮百孔,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松懈了,刚从床上起来,就听一阵茶杯破碎的声音传进来,她狐疑地拉开房门,就见……胥邪将一抹粉色的身影压在桌案上!   瞧得她,那抹粉色惊惶地转过脸来,委屈地哭道:“少夫人,救我!”   竟是陪嫁过来的诗情。而胥邪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俯首朝挣扎的诗情亲去,何乐安不忍见这一幕,冲过去推开他,奈何她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居然被他不耐烦地拨开,她不敢置信地摔倒在地,泪花哆哆嗦嗦地掉了下来,“你,胥邪你这个混蛋!”   她恨恨地瞪向看也没有看她的胥邪,以及被他压在身下的诗情,伤心欲绝地跑出去。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胥府,恨不得立即回到侯府别院,可刚出了府门没多久,后颈一痛,人便失去意识了,直至被一盆冷水粗暴地泼醒——   倏地睁开的眼眸入了水珠,疼得又下意识地闭上眼眸,只听一声短促的冷笑在头顶响起,何乐安甩了甩脸上的水花再次睁开眼眸,手被反缚于背后,而她艰辛地抬头,便见东方霓裳居高临下以一种看肮脏小狗的怜悯神色看着她。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嘛。”东方霓裳道。“这我就不高兴了,不过……”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你始终会惊讶,不,该说惊恐才是。”她蹲下身来抓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道,“我便奇了怪了,你这张脸好看是好看,可比你好看的,大有人在,为何他们偏偏为你倾倒呢!”   何乐安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说话,东方霓裳还自顾自地道,“你明明只是个低贱的庶女,薛慧语却不停地称赞你,甚至知道越郡王喜欢你后,竟还愿意帮忙牵线,凭什么!越郡王那般高贵的身份,岂是你此等脏物可匹配的!”   “我自小就喜欢越郡王了,从他来晋宁侯府探亲那时起,你知道他多么与众不同吗,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扶桑花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他那样明媚的人,捡的他掉落的一物,便像得到世间珍惜时刻忍不住掏出来看,心心念念盼他再来封州城玩儿,他当时救下差点被蛇咬的我,我想他最起码会记得我是谁的,怎想……哈哈哈!”   东方霓裳又痛又恨地道,“我曾以开玩笑的口吻问薛慧语,若我喜欢越郡王,她会帮我争取吗,可你猜,作为数年朋友的她,竟默然了,说什么若她不知道越郡王喜欢你,定会帮我争取,她根本没有真心待我,都是你,都是你何乐安,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便不用失去一个又一个了,最后还嫁给苏嵩展那样的混蛋!”   “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却什么都拥有了,我就要毁了你所有幸福!”东方霓裳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抓住何乐安下巴的手粗鲁地一扳,叫她看向左侧。   只一瞬,何乐安隐忍疼痛的表情变得不敢置信起来。她看着被绑着身子吊在屋梁上,嘴巴里还塞住一团布的薛慧语与熊叔,就见他们下方摆有两个削尖了的竹排,若绳断,他们摔下来必死无疑,“!”   东方霓裳弹指间,有一黑衣人现身出来用水将昏迷的薛慧语和熊叔泼醒,而待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险境时,都挣扎恐慌地看向何乐安。   薛慧语更是死死地瞪向欺骗她的东方霓裳,只听她微微一笑道:“当日生死面前,你们不是都选择保护她人么,今日我便要你何乐安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去死!”她抓住何乐安下巴的手恶毒地收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你自己去死,不过……”   “你想成全你自己可没有那么容易!”她目光阴冷而狠毒,恨不得立即将何乐安推进地狱受种种折磨以泄心头之恨,可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何乐安却突然好笑地勾起唇角来。   “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呢,怎么,在苏嵩展身边,没学到他半成功夫么~”何乐安寂寂然地笑了起来,那如水般沉静的眼眸好像透出一种诡异的光芒来,生生叫陷入疯魔的东方霓裳打了一个冷颤!   “你噗——”东方霓裳的惊疑刚溢出一个音节一道强劲的内力将她整个人推开,嘭地撞上柱子,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来。而刚才站在她不远处的黑衣人,不过眨眼的时间而已,就被一柄银光悄无声息地抹向脖子,轰然倒地!   接着,薛慧语和熊叔以东方霓裳看不清楚的速度,被人稳妥地救了下来还带走了,荒废的寺庙在迎来一阵短暂的热闹后,又归于宁静了,东方霓裳浑身骨头仿若碎了般,看着一抹洁白淡然地走至何乐安身边,银光利落一晃,束缚的麻绳就破开了。   东方霓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捂住沾染鲜红的胸膛道,“你,你怎么可能——!!”   何乐安被胥邪搀扶起来,揉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冷然地笑道,“从熊叔家里出来后,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将计就计而已,你收买丫鬟引导我夫君去熊叔家抓奸,抓奸不成,还有丫鬟向胥邪下药那一场戏,企图叫我伤透了心,虽一环扣一环。可也够愚蠢的。”   “我若信了,就不是令那般多人另眼相看的何六了。”何乐安道,“我还以为你去了一趟京城,手段或许有所改进,才防范一把将计就计,不成想来去都是这些幼稚的。”   她一声短又轻的冷笑,“换成我,就不该叫丫鬟下场了,最伤人心的,不是夫君与哪个美貌丫鬟有一腿,而是夫君与自己的挚友或是爱护有加的妹妹,慧语或是乐鸢,诗情随意一番借口就能把人请来了,可惜你还是太天真了,什么死生二选一,简直可笑至极!”   “你!”东方霓裳被她眼中的鄙夷刺激,使尽全力欲要扑过去,可她刚一动,一掌内力直接压在她的肚腹上,叫她遽然又喷出一口鲜红来!   何乐安道,“你不是喜欢越郡王么,我今日便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她挨向旁边的胥邪怀里,踮起脚尖,抬手一点点地撕去他脸上的伪装,露出越郡王那张妖冶的脸来。   “!!!”东方霓裳宛如见了鬼一般看着他,“不!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是越郡王!他,他已经死了,你怎么可能会是他!!”她狰狞地嘶叫哭喊,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似的。   ☆、第65章 注定要受千百般嫉恨   “你执意要伤我的心,我便只能诛你的心,以牙还牙,很公平不是么~”何乐安道,“是你由始至终都没有把慧语当成好友对待,才会将心意隐瞒,却又因她与越郡王表兄妹的关系刻意接近,别再把你的虚情假意伪装成真心实意捧过来哭冤了,我们嫌恶心!”   “我现在算是明白杏花苑那日,你并不仅仅因为嫡庶的关系才想叫我去死了。”她道,“想必慧语也猜到吧,即便众所周知越郡王以死,你仍不愿意放过我。”   何乐安忽而得意地勾勾唇,挽住胥邪的手臂道,“如今你知道越郡王没有死,还是我的夫君,是不是更加恨我了,不过你放心,我深知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的道理,不会让你有机会公之于众的——”   她拿过胥邪手中的长剑,朝受了严重内伤,靠柱滑倒在地的东方霓裳走去,在她惊恐地瞪大眼眸中,抬手狠狠地插进她的肩膀!   “啊!”东方霓裳痛苦地惊呼。那双眼眸瞪得几乎要外凸出来,她怨恨地伸手去抓何乐安,可她刚抬起手而已,强劲的掌风便直接将她的手骨打碎了,“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疼意,一声声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她绝望地越过何乐安看向胥邪,“为什么!为什么你偏生要为了这个低贱的庶女这般对待我!我,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啊!我,我究竟有哪一点不及她!为什么你,偏生要这般对待我!”   胥邪面无表情地冷然道:“相比喜欢我,你更喜欢你自己吧,即使我已经死了,你仍不愿善待我喜欢的女子,如此自私自利的喜欢,我不喜欢,你今日差点毁了我的妻子和挚友,便是安儿想要轻饶你,我也不会同意。”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你放心,我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送上右脸的人。”何乐安眼眸一弯笑意倾城,她用力地将剑刃往东方霓裳肩膀里捅,道:“东方霓裳,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若你没有回来封州城,你会发现你的夫君苏嵩展早已与你表妹孟多娇搞在一起,为了嫁进泰宁侯府,孟多娇和苏嵩展还合谋将你害死。”   “你以为你滑掉的那一胎孩子,真真只是侍妾的恶意报复吗,若没有苏嵩展示意,那满府皆听他指挥的侍妾,又怎敢对你下毒手,你嫁进泰宁侯府后也没有发现吗,在泰宁侯府苏嵩展好比帝皇,便是他母亲都要听他这个独子的话。”   “啊!”东方霓裳只觉得肩上的疼意好像全都聚拢在心里,被寒冰包裹的感觉教她渐渐地卷缩起身子,她痛苦得恨不得现在立即死去,可又贪婪地看着何乐安身后的胥邪,她突然嘲讽地笑了起来,“越郡王,你不是不放过我吗,那你倒是杀了我呀!!”   “你想成全你自己可没有那么容易。”何乐安平静地把这句话还给她,猛地抽出剑刃,又面不改色地朝她的胸膛捅去,便是临死前,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动于衷的胥邪。   而何乐安直至她真的死去了,才与胥邪转身离开。   **   何乐安和重新易好容的胥邪回到胥府时,已然中夜了,瞧得被绑在一侧待审的诗情,只觉这几年对她的好都喂了狗,掩不住疲态地道:   “我只问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自问平时待你不薄,作为丫鬟,我从来没有苛责过你们什么,平日小差错大问题,也不曾重罚过什么,每逢节日或是过年皆有礼物——”   “你一个主子如何会懂!”诗情好像认了命一般自嘲地冷笑打断道,“就算只是低微的庶出,你自幼也被何老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出嫁以后又有夫君专宠深爱。”   “即使偶有困扰。但从不是什么大事,你又怎么会明白为奴为婢心中的渴望,我不过是想借此脱离奴籍,我错了吗我!!”   何乐安看着她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的,扬唇还未语,人便直接晕过去了,胥邪一把抱住她,吩咐看守诗情的侍卫道,“先押下去。”转而又吩咐丫鬟道,“请几个大夫过来。”   **   柳芽似的月渐渐被泛白的天际吞噬,宛如水蓝色无瑕丝绸的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昏睡中的何乐安有些不踏实地往身旁的胥邪拱去,他便轻轻地有节奏地拍她的背,抚去她印刻在骨子里的忐忑。   何乐安悠悠醒来,却没有睁开眼眸,听他的心跳半响,近乎呢喃地道:“你是这世间最好的,若得到你,注定要受千百般嫉恨,我也认了。”她已经舍不得放开他了。   胥邪俯首亲亲她的额头,“大夫说你思虑过多,脉象不稳,这些天最好留在家中休养,别再想太多了。”想起将计就计时,推开她,他的心就难受,心疼地又亲了亲她的唇。   何乐安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出去走走吧。”   “计划可以不取消,但定要休养好才能出门。”   “嗯。”   **   春雨连日不绝,胥邪这些天都陪何乐安在琅琊居里看书或是下棋,她的棋艺倒也精湛,从不咄咄逼人,若对方不急切,一盘棋能下个两时辰,极是消磨淅淅沥沥的时间。   薛慧语来到胥府时,棋局上的黑子和白子正要死不活地拉拉扯扯,瞧得她无语凝噎地翻翻白眼,道:“我素来觉得厮杀才是下棋的乐趣,你们这般在河边玩水似的下法,当真觉得有意思么!”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胥邪道。   何乐安抿唇道,“你哥的伤如今怎样了。”   “恢复得挺不错。”薛慧语轻描淡写地道,“今日清晨志逸伯府的人已经把东方五的尸首运上京了,不过京城传来消息,苏嵩展要迎娶怀了身孕的孟多娇,气得志逸伯夫人直接晕过去,志逸伯与东方世子要齐齐上京问责。”   “可正室死了,这追究怕也追不出所以然来了。我只是没想到孟多娇竟会如此……放着那般出身的脸面不要,背上勾引表姐夫的骂名,也要带着肚子嫁给苏嵩展。”   在苏嵩展眼里,孟多娇只是颗利用完立即丢弃的棋子,与死不足惜的东方霓裳是一样一样的,这般迫不及待,不过想拿到镇西将军手上藏起来的东西而已,又怎会在意如此高调,这个继室会被天下人指住背脊骨谩骂。   何乐安道,“这门亲事原就是志逸伯夫人一心为东方二算量出来的,否则他们不会放着更加亲密的镇西将军府不要,特意要一个泰宁侯府的世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苏嵩展的侍妾便是藏,也不是他们侯府想藏便藏得住的,志逸伯夫人明知如此,还非得将女儿嫁出去,又怎能怪一个本就没有心肝的人,这般冷漠无情呢。”   “自古以来,女子总是权势下的牺牲品。”薛慧语叹声道。   “但只要不甘心沦为牺牲品,想要抗争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何乐安道,“可大多的人,都被家族的荣誉束缚得死死的。面对种种伤害,最后竟选择隐忍下来,这难道不是变相的纵容吗~”   薛慧语又重重地叹出一声,“枷锁有时候不是想解,便能解的,很多人都缺少那一份鱼死网破的勇气,于是退而求其次,追求表面的风光就够了,越陷越深,直到无药可救。”   “你倒是可以放心,你父母亲没有追名逐利的意思,你不会有像她们那样的一天。”胥邪懒洋洋地道。便是宣亲王府也只是不理朝堂事的闲王府邸。   “确实。”薛慧语笑道,“我哥也说过,与其与那些人精耍心机比城府,还不如下战场拼搏厮杀几月,方便又快捷,还没什么后顾之忧。”   闲聊至傍晚时分,何乐安留薛慧语在府中用完晚膳再走。   临别前,薛慧语嘱咐道:“春际微寒,注意保暖,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到了一个地方便给我写一封信吧,我不能回。可看看你们的快乐事,也能高兴高兴。”说罢敛下唇边浅淡的笑意,“那日心软,与东方五出门,差点害了自己也害了你,我很抱——”   “再说这些客套的,我便要生气了。”何乐安打断道,“她针对我才叫你受了牵连,始终数十年情分,你仁慈心软也无可厚非,我不想让这场算计伤了我们的感情,有些话我知道即使不说,你也猜得到,是我动的手没错。”   “她咎由自取,我不觉你过分了。”若非那毒她哥最后以自伤收场,怕是不堪设想,便是他们轻饶了,她哥也绝不会放过东方霓裳。   何乐安扬唇笑道,“嗯,回去小心些。”   **   四月初,何乐安和胥邪游玩得更开心时,胥邪却在落脚某个城镇后,第一时间请来大夫给她把平安脉,大夫小心诊治,抚须笑盈盈道:“确实是怀孕了,恭喜两位。”   “!”何乐安又惊喜又茫然地看向胥邪,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怎的突然就……   待大夫离去,胥邪将她揽进怀里道,“还记得上次你审问诗情时忽然晕过去吗,那时有大夫怀疑你怀孕了,但日子尚浅,脉象虚浮,探查困难,让我过段时间再请大夫把脉,我怕最后不然,叫你白高兴,便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他忍俊不禁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眼角与鼻子,最后深深地辗转在唇上,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底看出几乎要溢出来的愉悦,“安儿,谢谢你让我这般高兴。”   “也谢谢你,让我拥有这些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何乐安捧起他的脸亲了亲。   **   时光时而像小溪潺潺的水,时而又像瀑布哗啦地流逝,转眼已是两年后的初夏时节。   何乐安正在房中看书,胥邪满脸疑惑地拿着一个老旧的小铁盒子进来。未待她问询,已笑道:“我们等了两年多,这就是睿亲王通过苏嵩展利用孟多娇从镇西将军手里拿到的东西,孟多娇为了自个儿子的命,生生把他父亲气得奄奄一息。”   “!”何乐安惊讶地重新打量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盒子。   胥邪走至她身边,以内力打开精铁打造的盒子,里面是一张染上古旧痕迹的皮革,肉眼与手感掂量起来,有点像人皮,掀开后,里面是一小片绘制精良的地图似的图画,当中有些不明所以的小红点。像什么标识,他递给她道:“你说过你也不曾见过这样东西,我却有些想起来了,儿时隐约听父亲提起过先皇后的嫁妆——藏宝图。”   “嗯,的确不曾见过,但我知道,这东西有很多极有分量的大人物拥有,它不一定只在忠良手里,而且不是每一份都有用处,想必有一些是迷惑视线的假货,但当事人并不知道它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管以及传承。”   胥邪沉吟道。“如我父亲这般地位,他没有,想必这东西存在的初衷,是防范所有拥有兵权者谋反用的,若它真的可以抗衡拥有大量兵权者,那便可以明白睿亲王为何不择手段寻觅了。”   新帝登基后,杀了许多誓死不从的血亲,也削了遗留的直系血亲所有的兵权,如睿亲王宣亲王等嫡亲兄弟全都是没有任何官职与实权的爵爷,想谋反除了暗渡陈仓的计谋,还得要有兵临城下以胁天子的实力才行。   何乐安打量那地图,“这般看。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又要如何分辨真假。”   胥邪默默记下人皮上的线条与红点,尝试拿火烧它拿水泡它,瞧瞧还有没有隐藏的线索,一番折腾,他们确定这就是一张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地图,他道:“先皇后是他国亲王郡主,她带来的东西,安儿你觉得会是在我们国内么。”   “这要猜测起来,有些无边无际。”何乐安道,“若这份藏宝图是先皇后的父亲传承给她的,是我的话。我会把我的秘密藏在别国,如果真是如此,那作为他国的郡主嫁过来的先皇后,你不认为地点很可能就是我们国家吗,尤其先帝当年之所以可以登基,靠的就是外戚,你觉得远水能救得到近火么,大位之争素来一触即发。”   胥邪勾唇摸摸她的头,“我也是这般作想的。”   何乐安和胥邪都把地图记下来,再三确定不会出错后,才将人皮地图销毁掉。   “明日是三叔家的荃儿三岁生辰,到时要把狒狒和春卷也接回来。”想起自个的龙凤胎儿女。何乐安忍不住笑道,“不然祖母他们呀,要宠得那两小屁孩无法无天了。”   胥邪欲语,暗卫忽而短促地吹响紧急的口哨,他蹙眉,示意何乐安稍等,出门便见暗卫匆匆而来,跪下悲怆道:“谦亲王遭伏,师将军带兵赶到时,只及捞回半副尸骸!”   披了外衣随之走出来的何乐安,只觉脑海轰地炸开了,冷意从脚窝直窜心脏。动了动僵硬的手,她走过去抱住久久未能反应过来的胥邪,问暗卫道:“可知更具体的情况?”   “粮仓遇火,师将军前往检查,谦亲王便遭伏了,经查乃西域的杀手所为。”   见再也没有别的事,何乐安挥退暗卫,牵着胥邪回到卧室,她要他坐在梳妆台前,在他稍稍回神的疑惑中,一点点地撕开他脸上的伪装,露出那张因长年累月见不到阳光而白如云的俊脸。从镜中与他四目相对,道:“你先是谦亲王的儿子,再是我的夫君。”   胥邪握住她摩挲他脸颊的手,还未语,她又道:“这些年我能无忧无虑地拥有你,已觉足够。”十万兵权是个谁都想得到的香饽饽,谦亲王世子自幼长在京,纵然才智聪慧,可他没有办法胜任镇守边关繁复的事宜,若出了一丝丝差错,谦亲王府满门便要遭殃了。   “安儿,我——”   “少主少夫人,晋宁侯爷与总督大人及封州城所有大小官员来了,要你们出去接旨!”这时,丫鬟匆匆忙忙而至,急声禀报,打断胥邪的话语。   **   胥府前厅,以晋宁侯为首,站了整整四十七个皆穿戴官服战战兢兢的官员,官职为队,当中就有何三叔这个知府,而当他惊疑不定地看见何乐安和戴着面具的胥邪出来时,立即提心吊胆起来,根本不知道为何圣旨会无端端降临到商贾的胥府。   晋宁侯深沉地高举圣旨,胥邪和何乐安以及周围的官员和丫鬟小厮都齐齐跪下,只听圣旨展开后,铿铿锵锵的男声便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感谦亲王府世世代代为国为民,功德无数,曾默许越郡王司徒玥诈死,再化名胥邪而活,今以国民需求,家国安全,重任司徒玥为胥邪大将军,率领十万精兵镇守玉门关,钦此!!!”   周遭匪夷所思的诧异中,司徒玥不着痕迹地掩下震惊与怀疑,摘下面具谢恩领旨。   作为姨父的晋宁侯看着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妖冶的脸,真真不知道自己该替天下人恼,还是该替亲戚们笑,“好小子,叫所有人为你伤尽了心,自个却以首富之名逍遥快活!”   “叫姨父姨母也难过了,我很抱歉。”司徒玥声音如洗过水的棉绸,“只是如今,父亲出事,我要立即启程赶往边关,暂时不能上门请罪了。还望姨父也与姨母他们说一声抱歉,改日我定登门赔罪。”   晋宁侯叹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定也有你的苦衷,快快去收整行囊吧。”   **   何乐安和司徒玥简单地收拾东西后,去侯府别院接狒狒和春卷,不成想落日余晖中,薛世子与薛慧语等在门前,薛慧语整个眼圈都是红的,她瞧得司徒玥上前便是一拳捶向他的胸口,“混蛋!”   “慧语!”何乐安连忙抓住她的手,愧疚地道:“他是为了我,才会——”   “事到如今。我自是明白的,只不过……”薛慧语含泪道,“罢了,活着便好了。”她顺势抱住司徒玥与他旁边的何乐安,抽抽噎噎地压低声道:   “别的我不知道,只偶然发现半年前,这道密旨就藏在父亲的密室里了,现在小姨夫出事,想必你们此行十分凶险,不宜带孩子前往,既然身份恢复,我与哥哥商量过了。由我们暗地里带他们回谦亲王府更好。”   司徒玥看向薛世子,只见他重重地颌首,而后玩世不恭地笑道:“我怀疑你的时候,你还一口否定,论出神入化的演技,我是佩服你的。”   “就算我一口否定了,你还不是照样怀疑。”司徒玥也笑了,何乐安却趁他们说话之际,不着痕迹地附在薛慧语耳边说了什么,再是几句明面上无伤大雅的告别与叮嘱,薛世子与薛慧语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们携手走进侯府别院。   夜幕悄然降临。府中灯火通明。   何乐安刚踏进何老太太的玄素居,两抹小身影就朝她冲了过来,一人抱住她一条腿,奶声奶气地唤道:“母亲!”得到她温柔的抚摸,才又朝司徒玥甜甜唤道,“父亲!”   司徒玥毫无压力地一手抱起一个,忍不住扬起笑道:“乖乖,我们进去再说。”   玄素居里,所有人皆在,几番告别,何乐安和司徒玥带着狒狒和春卷回到她从前住的拂柳院,开启他们之前为预防万一而偷偷建造的密道。嘱咐两个孩子道:   “父亲母亲不在身边,你们要更加懂事,要替父亲母亲好好照顾祖母,知道吗?”   作为哥哥的狒狒紧紧牵着妹妹的手,颌首道:“父亲母亲路上小心,我们在慧语姨姨身边会听话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们的,啾~”他亲了亲何乐安的脸颊又亲了亲司徒玥的。   何乐安不舍地亲了亲他们,又抱了抱他们,才把夜明珠交给他们,送他们进密室,而后使用侯府别院的马车,从侧门驶出,直奔城门而去。   ☆、第01章 那些不忍直视的愧疚   三年后,京城,正值盛夏,嘉宁侯生辰宴。   悠然的声乐中,布满奇珍异草,喜庆和乐的院子里,打扮或华贵或雍容或大气或娇艳的妇人与少女,以及年轻的男子三两成群地谈笑风生,红飞翠舞,觥筹交错。   然,所有喧嚣的热闹,却在一抹水蓝色的纤瘦身影到来时,顿住了,众人皆打量起那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来——   她以浅蓝丝带挽发,半数随意地垂落于左边胸膛上,耳际别一支圆粉珍珠银流苏,将她白净无瑕的脸庞映衬得更为标志俏丽,一双明眸轻盈眨动间像含苞待放的桃花,唇边是浅淡适宜的笑容。   有人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匆匆忙忙福身行礼道:“参见越郡王妃。”   而后,人们接二连三地行礼,便是那端坐在凉亭中央,打扮极尽奢贵,被许多宾客拥簇阿谀奉承的嘉宁侯夫人亦要站起来,不甘心地福下身去道一句:“臣妇参见越郡王妃。”   原来坐在她身边,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更是嫉恨地只福身见礼。而垂下脸去不语,借层层叠叠的问礼声掩盖自身的酸眉醋眼。   “免礼。”何乐安很淡然地受下这些或不甘或鄙夷,或嘲讽或无所谓又或好奇的礼数,可她的声音刚柔柔地落下,一把不大也不小的不满就从嘉宁侯夫人身边跳了出来:   “哪有叫自己母亲行礼的道理,就不怕遭天谴么!”   众人尚未惊疑地循声望去,何乐安已从容地道,“不怕的。”   “你!”   那不满之声恼羞成怒起来,又适时地被嘉宁侯夫人阻止,却听站在嘉宁侯夫人另一边的年轻妇人嘲道,“十一,人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妃了,眼里哪儿还容得下我们,别说一句轻巧的母亲了,就是这整个嘉宁侯府她也瞧不上,咱们又何必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一席话,往她身上贴上忘恩负义四个大字,也是可以的,何乐安轻笑出声道:“当日我出嫁商贾之家时,你们别说去封州城参与婚礼,便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祝福之语都没有。”   “如今胥邪摇身一变成为越郡王,你们倒觉得我不认亲了,也是,我始终只是低微的庶女,确实不敢高攀嘉宁侯府。”从前的我,你们爱理不理还满嘴鄙夷,现在的我,岂是你们想攀附就攀附的~   嘉宁侯夫人道:“越郡王妃言重了,纵然你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可你毕竟出自嘉宁侯府,这里就算比不上谦亲王府,那也是你的家,你想回来,还是随时可以回来的,这满府的人,可不敢留难了你。”她摆出一副慈悲仁爱的模样,打起圆场来。   “仪儿也是,你出嫁多少年了,怎的还与你十一妹妹似的糊涂胡闹!”嘉宁侯夫人责备道,“我的确不是越郡王妃的生母,这些年也没有教养过她,于公于私于礼,她唤我一句嘉宁侯夫人也无可厚非,你们可别再过分执着了。”   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细想就极不是滋味了,但何乐安见嫡姐何乐仪与嫡妹何乐娉都憋憋屈屈地应下,也懒得再去计较,这时,站在何乐娉旁边的少女笑起来道:   “素有听闻越郡王妃聪颖过人,不但在玉门关助越郡王连夺英东三座城池,还没有猜不出来的谜,不如趁宴席尚未开,我们来猜猜谜吧!”   为挽救差点冻结的气氛,周遭不尴不尬的宾客都热情地附和起来,而何乐安看向说话的少女,是她二叔的幺女何乐姗,自府中姐妹一一出嫁后,何乐娉与何乐姗的关系越渐要好,此时正一副自信的模样,想必有备而来,便听何乐娉撇撇嘴道:   “拎拿手的出来讲,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对对子呢!”完了还挑衅地看向何乐安,“想来聪颖过人的越郡王妃,定是不介意与我等玩文爵字的。不过若你实在不擅了,我们也可以改玩你擅长的~”   真是好的坏的,全被她说了,何乐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所谓地耸耸肩,浅笑道,“没关系,我这人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就玩你们擅长的对对子好了。”言外之意就是,尽管用你们擅长的对子欺负人吧,对不出来,算我这个越郡王妃这些年白当了。   何乐娉低低地冷哼一声,何乐姗道:“知道越郡王妃对药膳素有研究,我这刚好有一个药材相关的对子,不知越郡王妃可有兴趣听听?”   “你说吧。”   “‘何首乌驾河豚入大海操仙茅逼杀木贼千年,堪称长卿仙人’。”何乐姗笑道。   周遭的宾客还没来得及数对子中有几味中药,何乐安已道:“‘白头翁骑海马赴常山挥大戟怒战草蔻百合,不愧将军国老’。”   何乐姗被她敏捷的速度惊得反应不过来,就听何乐安寂然地笑道:“既然何十二小姐对药材颇有研究,那我也出一个药材相关的对子好了,‘黄花女炙草堆熟地,失防风烧成草乌’。”   “!”始料不及的何乐姗慌慌张张地看向何乐娉,不是说那对子整个京城都无人对得出来么,怎的何乐安一下子就对出来了,她哪儿来的对药材颇有研究呀!   何乐娉也没想到自幼对对子不擅的何乐安,数年不见而已,才思竟变得如此敏捷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可药材什么的,她也是没有研究的,那些字分开她认识,但连在一起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求救地看向对对子颇有一手的何乐仪。   然,何乐仪虽然对对子颇有一手,但药材她也不懂,怪嗔她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得苦苦地寻思自己知道的一些最常见的药材,瞧瞧可否串联成对,却听一把男声道:   “白头翁牵牛过常山,遇滑石跌断牛膝。”   由远而近的声音,叫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四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同来,说话的是太医院院长之子殷一善,他在众人或赞或叹的视线中,朝何乐安笑道:   “该是轮到我出上联的,虽也想考考越郡王妃,不过宴席乐趣在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便出别的对子好了,‘梨花谢却春残’。”轻巧地化解何家姐妹的尴尬。   走在他旁边,一约莫二十四五岁,模样不凡的男子,向他递去感激的一眼。转而与其他人一同向何乐安行礼后,对嘉宁侯夫人作揖道:“小婿见过岳母。”其乃晟国公府的世子杭民策,亦是何乐仪的夫君。   何乐安表情平静地看何乐仪欢喜地挽过杭民策的手臂,还接过下联道:“‘雁声过后深秋’。”在杭民策面前,她收起所有锋利的爪牙,温柔可人得好像被鬼附了身。   何乐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上一世的她,没有一天不因为无法生育而歇斯底里面目狰狞,责打虐待她都只是平常事,对待丫鬟小厮也残忍至极,更别说见杭民策宠一个妾侍害一个妾侍了。   她视线不经意地一晃,就见何乐娉时不时娇羞地瞄瞄与杭民策他们同行的其中一个男子,那是个很唇红齿白。略显稚嫩青涩的儿郎,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听得旁的人称呼他褚三,便知是年前刚上任的礼部尚书的嫡子褚默然了,可她没有记错的话,他早已与庆国公府的嫡小姐定亲了——因庆国公是谦亲王妃与晋宁侯夫人的兄长,对于庆国公府的事,即使只是刚回京,她平日也颇有耳闻。   几番对对子下来,刚才尴尬的气氛已经不翼而飞了,而何乐仪她们像是忘记了何乐安般,尽情地表现自己的才华,叫意中人为自己另眼相看,为自己继续沉沦。教她只觉无趣,看着她们就像看小孩子玩泥沙过家家。   尤其是何乐姗不停地捧何乐娉,何乐娉又变相地夸赞她,唱双簧不要唱得太明显了,这时,有人惊呼道:“懈王!十公主!”   而后,人们纷纷诚惶诚恐地行起礼来,唯独何乐安还是淡然处之无动于衷的模样,等他们被赦免了,那约莫二十来岁,一表人才的懈王,与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十公主,反过阿里向她行礼问好:“见过越郡王婶。”   谦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嫡亲王叔。那越郡王自然就是当今圣上的堂弟弟了,当今圣上的孩子自然要唤她一声婶婶了,而懈王与十公主皆是当今皇后的嫡出孩子,由此可见,嘉宁侯府还是颇有面子的。   何乐安浅笑道:“不须多礼,我这辈分留下来怕是叫你们放不开来玩了,难得热闹,可别不尽兴了,我去旁的花园子走走,适逢也是好多年,不曾去生母的故居瞧瞧了。”   闻言,嘉宁侯夫人的脸却是黑下来了,但很快又将怒意隐下去了。   何乐安像是不曾注意那般。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侯府的路,她还不至于忘记了,去到一处早已经荒废下来的,偏僻的小院子,她满脸皆是怀念,关于从未见过的母亲的种种,好像突然就鲜活了,只是也叫她抑制不住地伤心起来。   直至侯府的丫鬟通知开席,她才离去。   席散时,无心逗留的她本想立即走,丫鬟却毕恭毕敬地拦住去路道,“侯爷请越郡王妃去新造的芭蕉亭稍等。”   “……”想起嘉宁侯对她那些不忍直视的愧疚,何乐安只好暂时留下来,随丫鬟前往她不知在哪儿的芭蕉亭而去,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路七拐八绕的,渐渐地人影也不见得有几个,她打心眼里觉得嘉宁侯就算与她说惊天大秘密,也不会找这般偏的地方。   于是,好奇到底是谁想搞什么的她,默默地警惕起来,而丫鬟将她带至一座凉亭,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地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香囊道,“夏季蚊虫繁多,您小心身子,婢子再去给您端些茶水糕点来。”   何乐安默默然地接过香囊,可待丫鬟一走,她直接把香囊扔得远远的了,不多会儿,重重的凌乱的脚步声清晰地响在寂静里,她抬眸一看,便见今日与杭民策他们同来的一个男子,醉醺醺地朝她这边走过来,还痴痴地咧嘴笑,嘴里念念有词地道:   “额,果然,果然芭蕉亭里有美人,额哈,没骗我,没骗我哈哈哈哈哈!”   “来来,美人别怕,我韦大少定会好好宠幸你的,额额,来抱抱啊——”   然,未待他靠近凉亭,人不知道怎的,就惨叫一声以狗吃屎之姿摔在地上了,那下巴骨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特别瘆人,而他痛到极致地瞪大了眼眸,刚长大嘴巴要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时。他的动作诡异地顿住了,像是被点了穴般。   连虫鸣都没有的,恢复平静的夜色里,何乐安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眸,试探地朝虚空轻声唤道:“青森,是你动的手么——”她的话音还未落,惊喜的笑容在唇边艳丽地绽开,向那从天而降的鲜红身影飞奔而去,“夜明!”   “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明知有诈,还跟来。”仲孙玥不见责备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何乐安道:“若我身边的暗卫,连小小侯府的小阴谋都解决不能,他们怕是在回京的路上就死翘翘了。”要知道。他们受密令回京的路上,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要他们的命,可他们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到京了。   “有很多人朝这边来了。”   何乐安眼珠子狡黠地一转,笑道:“把这货藏起来,我们看看是谁搞的鬼,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弹指间暗卫出来将人抬走,而她被仲孙玥抱起来藏于一个暗角。   很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男女老少都有,不少熟悉面孔,为首的竟是何乐仪。见不到意料中的情景,她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掩下去了,狐疑地瞧瞧四周,对身边的杭民策道,“奇怪了,丫鬟说韦少醉醺醺地非要看芭蕉,可我们侯府只得这里有芭蕉呀!”   他们翻找半响,也翻不出要找的人后,吱吱喳喳地走了。   何乐安沉了神色道,“我刚开始以为是何乐娉或是何乐姗,不成想同样作为他人妇的何乐仪居然这般歹毒,成心要毁了我。”倘若她身边没有任何保护。今日一计后,等待她的,便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仲孙玥安抚她,“晟国公府是寒门出身,思想最是迂腐,晟国公夫人怎会不计较何乐仪生不出孩子呢,也就是嘉宁侯受帝宠,他们不敢休掉何乐仪,可背地里不知如何苛待她,何乐仪与杭民策早就两心不和了,平日皆作戏而已。”   “那就叫他们这场戏再也作不下去吧。”   **   暗卫打探,何乐仪今日要留宿嘉宁侯府,所以杭民策也会晚些再离去。主宴席虽已经散了,但不少近亲仍留下来谈笑,气氛正是越发高涨的时候,何乐仪人有三急,借口离席。   而暗卫在她如厕后,直接将她敲晕,往旁边院子花丛一放,再拖出那韦大少来一扔,喂了药,解开穴,就任韦大少对无法反抗的何乐仪撕扯纠缠个不休了,等差不多时,她在暗处扯开嗓子凄厉地惨叫。适逢何乐仪因没有开发被撞击得生生疼醒时,宾客们赶到——   面对一张张不敢置信的面孔,被强得十分懵逼的何乐仪,才反应过来不停地去推开身上的韦大少,可吃了药,正是勇猛的韦大少不耐烦地扇了她一巴掌,还道:“刚不是很听话的吗,闹什么,现在就给你,让你欲仙欲死!”   “不不,啊啊啊!”   何乐仪嘶声力歇地惨叫挣扎,而围过来的宾客,后知后觉地将他们分开。杭民策却是隐忍地站在一旁,死死地看着衣衫凌乱,露出胸前大片春光的妻子,黯淡的夜色之下,头顶的绿帽子,油腻腻得反光。   得救的何乐仪顾不得看自己身上的糟糕,连滚带爬地冲向杭民策跟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相公你听我解释!是他,是他——”   嘭,杭民策嫌恶地踢开她,只见在花丛里滚了几滚的何乐仪露出更多的风光来了,众人辣眼睛地看见鲜红与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大腿流了下来。“你这个贱货,别再污了本世子的眼!”说罢,怒然转身离去。   “不!!”   何乐仪撕心裂肺地欲要拦下杭民策,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的嘉宁侯夫人黑着脸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脱下衫来为世子夫人遮挡!”一旁的嘉宁侯只得更往死里揍韦大少。   可迷迷糊糊的韦大少,不停地痛呼之余还坚持地吼道:“是她引诱我的!”   **   谦亲王府,竹取院。   何乐安坐在窗台边看月色发呆,忽然阵阵新鲜甜糯的香味儿钻进鼻子,她回头就见仲孙玥拎了一壶显然煮过的酒进来,朝她笑道:“你最喜欢的‘荷赤’,我唤人从封州城拿回来的,刚今日到了。”   她心事翻腾时,往往喜欢喝热的酒,后来他专门请人酿制些煮起来更好喝的,用的就是琅琊居外的所有可以酿成酒的植物,何乐安撒娇似的张开手,他便明白地搁下酒将她抱进怀里,“夜明,上一世,是我先犯的贱,我被权势被地位迷了眼,步步走向沼泽。”   “可拼尽一切,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鬼憎神厌,就是临死前一刻了,我都得不到我想要的,一点点也得不到,我便想,若有来生,我定勤勤恳恳为人,乐于助人,不存什么害人之心,不为权势地位折腰,不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何乐安道,“没想到,我重生了,在我起了心思,即将要万劫不复前,我求要将我送进晟国公府为妾,为何乐仪生孩子的嘉宁侯夫人,莫把我推去死,她见我硬了心肠不去,又怕我作谎,偷偷勾引杭民策,坏了何乐仪的婚事,执意要我去相国寺出家三个月。”   “便是女扮男装,我也认了。”   “可怎的也没想到,她叫我进相国寺是存了毁我名节的心思的,后来师父发现了,将我收归他名下,养在旁的子弟没有命令便进不来的院子里。”   “师父说我命不太好。但有心改就成。”   她笑道,“我那时候还想,若一辈子都留在相国寺倒也不错,有师兄弟真心相待,有师父爱护受教,又可以烹饪,还自由自在,谁都不会存心要害我或是苛待我,我也不用战战兢兢地警惕防备,每日都睡得香甜,梦里偶尔有烦扰,可醒来了,便又是新的一天。”   “这一世。我避权贵如蛇蝎,可你一而再靠近我,温暖我,叫我舍不得再放开,纵然如此,我也只想守在你身边安安稳稳而已,但……她们总是先招惹我,我过得如何是我的事,她们何必将羡慕变成嫉恨呢,又不是我导致她们不幸福的。”   “我如今是越发觉得在边关更好了,立场生来不同,征战各自为家国,打起来便往死里打。算计阴谋论城府高低,阴暗或是明朗,也畅快淋漓,不像妇人心,你自在,她们觉得你炫耀,你幸福,她们便不爽了。”   “不过,我开始喜欢上看她们不爽我还干不掉我的样子了。”何乐安轻轻地推开他,望着他带笑的,好像掉进去好多星星的眼眸,“似乎在你身边呆久了,我也变坏了。”   “这样的安儿更可爱了。”仲孙玥俯首亲了亲她的唇。他家媳妇儿每次报复完别人,都会反省自己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但每次反省完,下一次动手时,该狠的,还是毫不留情,瞧着天生就是干大事的。   何乐安舔了舔他的唇,挑眉道:“你偷喝酒来。”   “偷给你的。”仲孙玥将轻浅的吻加深。   几许辗转,何乐安委屈巴巴地道,“吃得点点酒香,我反而有些饿了。”   仲孙玥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我也饿了,不过我更想尝的。是安儿的味道——”说罢,某人化身为狼,将某只无语凝噎地翻白眼的小羊扑倒!   ☆、第02章 生离死别乃寻常事哦   谦亲王妃自谦亲王去世后,搬至整修出来的佛堂居住,打从何乐安回京,见过几次,她也免去她每日早起的请安礼了,但何乐安还是每日早起给她弄斋菜,若得空闲,午膳和晚膳都会照看几分。   也不是她为了卖好特意逼迫自己早起,只是她在边关数年,已习惯陪司徒玥早起操练,偶尔还与他们上山打猎什么的,刚回京作息还尚未改得过来,便顺手照料一些。   厨房里,芳蕤笑道:“从前我们王府来过一个小和尚,他煮的斋菜也甚合王妃心。”   那小和尚就是她呀,何乐安笑而不语,只听芳蕤怀念地道,“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辞而别了,越郡王盛怒,还责了王妃身边的王麽麽,好歹念在她伺候王妃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只要她早些退休,离开王府作算。”   “那小和尚也是个慈善的,婢子不过受令稍微照料他一些。他走前还赠了银钱给婢子,可惜后来与王妃同往相国寺,已寻不到他了。”   何乐安还不知道这一段,忽然隐有暗示性的咳嗽声响起,她转脸见仲孙玥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旁的还有谦亲王世子仲孙玱,他几次都掩不下唇边的笑意,便道:“知道弟妹给母亲准备了早膳,我刚好要过去,由我端给母亲吧。”   何乐安颌首,“我今日要与慧语去相国寺,点心准备得有点多,世子兄长也拿一些回去吃吧。”转而又对仲孙玥道,“你进宫时,也帮我拿一些给媚姐姐她们,过几日的宫宴,便能见到面了。”   **   奢贵的车厢里,薛慧语神色郁郁地道,“你们才回京,便要将狒狒和春卷送上山学艺,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们可想念你们了,可你们……做法可不像是亲生的。”   “我们去到哪儿,哪儿就会有危险,岳麓山起码层层守护,还有夜明与薛世子的师父传授武艺,倒比继续留在京城要好,这些年若非你和薛世子保护,怕是他们早遇不测。”   薛慧语挨着车壁叹息,“便是不知,为何他们小小年纪要忍受这般多,可我也劝不出口让你们不要再理那些事情,若没有国的话,家就要亡了,如今连‘鬼’是谁都不清楚,陛下仍要你们回来当饵,我总忍不住担心,近来睡不好,隔壁还搬来个无赖。”   “什么无赖,人家可是大将军,我与他相处过,性子不错的,你也是,自与宣亲王世子退亲后,姨母已经放任你了,你即使无心情爱,但遇到合适的吧,顺其自然也不错,何须这般抗拒呢。”何乐安忍俊不禁道。   “师清和,这名字,总叫我想起那人。”薛慧语道,“当年他捞回小姨夫半副尸骸,我是感激的,可他为人太轻浮了,才见面而已,便说喜欢我,满城如花的小姑娘谁不想嫁给他,他偏生喜欢我一个二十有二的老姑娘,想想就觉目的不单纯。”   “……”不不,这回你真的想太多了,他真的是喜欢你,何乐安想了想,认真地道:   “我当年也觉得夜明目的不单纯,堂堂郡王爷,想嫁给他的姑娘能绕皇城数圈吧。可他偏生就要娶我一庶女,我还被他吓得几番连滚带爬的逃开,但岁月证明,他是真的喜欢我的,有时候喜欢就是这般怪异,与别的无关。”   薛慧语道,“我原是不想理睬他的,偏偏他的名字叫我有些在意。”   说话间,已到了相国寺,何乐安去探望师父,才知道有一师兄和师弟都还俗了,似乎热闹都离开了,禅房这边的院子又变得冷清起来了,可她师父却说:   “生离死别乃寻常事,无须过分在意。”   “师父此等修为,定是我等不能与之比较的。”何乐安笑道,递上一食盒的素斋糕点,“日后弟子定常常来看望你。”   与师父告辞后,何乐安陪薛慧语去许愿池许愿,想起什么,她指着池中那偌大的老乌龟笑道,“我从前还想过偷了它来煮汤,后来师弟告诉我,这龟仙是师父打救回来的,若宰了怕是师父得让我泡水中当它的替代品,馋了许久,做梦也是它,每每半夜要起来打坐念经半响才能继续睡下去。”   薛慧语刚笑出声,一把男声也随之笑了起来,她们齐齐惊疑地转头,便见一衣着不凡,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模样俊而儒雅,气质温敛的男子,有些抱歉地朝她们拱拱手:“我刚巧路过,并非有意偷听,还请两位莫见怪。”   历经数年近在眼前的腥风血雨,再见到这张忘不掉的,时常化作梦魇骚扰她的脸庞,何乐安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却听薛慧语行礼道,“臣女见过睿亲王。”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保养有方的睿亲王。”何乐安荣耀在身,除了见到皇帝与皇帝的老婆们要行礼外,别的亲王级别的人,已经不需要再特意行礼问安什么的了。   睿亲王自是认得薛慧语的,可刚回京的何乐安,他不曾见过,便好奇地打量这位年轻的妇人,只听薛慧语介绍道,“睿亲王近来离京,有所不知了,这位是越郡王妃。”   他恍然道:“原来是堂弟媳。果如传闻,是个有趣的巾帼英雄。”   “睿亲王夸奖了。”何乐安镇定下来淡然地道。   闲聊几句无伤大雅的话后,睿亲王告辞了。   薛慧语压低声音咋舌道,“是不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四十岁的人,真想问问他保养的方子,让我日后老了,也好当个美丽的老婆子。”   她发誓,你知道后,绝不会想以那方子保养,何乐安抚下一身鸡皮疙瘩,还未语,薛慧语又道,“不过京中盛传他克妻。这般年岁,连个孩子都没有,娶一个死一个,如今便是他姿容出众,也没有人敢再不要命地嫁进睿亲王府了。”   “那挺可惜的。”   “陛下几次要为他赐婚,他都拒绝了,说是不想祸害哪个姑娘。”   “人看起来倒是不错的样子。”何乐安违心地随意道,自陛下得知藏宝图大部分都在睿亲王手中,又数年都查探不出他藏在哪里后,更不敢打草惊蛇了,一边悄悄地寻觅,一边又得防范睿亲王,所以她得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与她一样。更令陛下顾忌的是,睿亲王背后的人,这些年,好像消失了一般,或是不存在似的,叫她偶尔也会疑虑,自己当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但有些细节又无法解释。   现在只好勤勤恳恳地任由陛下将谦亲王府捧上天,瞧瞧这般之下究竟惹急了谁,盼能就此引蛇出洞,因为怕薛慧语危险,这些事,她都没有透露一点点。   回到谦亲王府。何乐安刚下马车,一把柔柔的声音就激动地唤道:“安表姐!”   何乐安狐疑地转脸,就见数年不曾见过,出了孝期便嫁了人的邵映雪,满脸风霜地朝她走过来,二话还未说泪已先流,她难掩高兴地想扑进她怀里,可刚要靠近又像是意识到身上脏似的,生生地顿住动作,捂住脸就伤心欲绝地哭喊起来,瞧得人一心辛酸。   “先进去再说吧。”何乐安不嫌弃地挽过她的手臂。   邵映雪出嫁的时候,她还在边关,无法前往。她也曾拜托何老太太帮她送些礼物,听闻是嫁给邻城的侯府,那人曾在赏红会上见过邵映雪的,一心求娶,几番诚意,戴氏才答应下来的,可如今的邵映雪,竟恢复待嫁的打扮。   待客的前厅里,何乐安等她哭够了,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邵映雪又抽抽噎噎半响了,抹泪道:“嫁进侯府后,幸福没多久,一切就被他的表妹毁了,我怀的孩子,也被他表妹害死了,那之后,我便怀不上孩子,他母亲终日责备我,他日渐疏离我。”   “后来还与他表妹有染,我实在受不了,求他休了我,我没有脸面回伯府,怕母亲难过,怕被封州城的人指指点点,只好来找你了,呜呜呜,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呜!”邵映雪哭得几欲哭晕过去。   何乐安倒是毫不犹豫道,“没关系,留在京城好了,只是王府你不适合留下来,我让慧语在晋宁侯府别院给你准备间厢房,你暂时住在她家吧,晋宁侯府别院只得她一个女孩子,薛世子护送我家两个孩子出门,好好些时日才回。”   邵映雪像浮浮沉沉的木终于找到依靠,又难过又高兴地哭喊好半响,才勉强收住情绪,她想起什么般,从怀里掏出一个水绿色的小荷包道:   “这是祖父当年去世时,抓子手里的东西,上面有你母亲的闺名,可被媛儿摔坏了,我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偷偷捡了回来,这些年,你一直在边关,我又……便一直代你先收起来,如今可算是物归原主了。”   何乐安接过荷包,打开里头是碎成几块的玉佩,成色一般。但有她母亲的闺名,她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谢谢你。”   邵映雪摇头道,“你别怪我这般时候才还给你就好,当年那些不理不睬,皆是不想母亲在伯府为难,我从不觉得安表姐过分了,若非大伯母与秀儿,两府的情分也不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乐安不甚在意地道,“你是好的,我知道的。”   她将邵映雪送去晋宁侯府别院,拜托薛慧语帮忙照料,才又回到谦亲王府。适逢仲孙玥回来了,她挽过他的手,一同朝竹取院走去,轻声把今天的事简洁地交代,只听他道:“我也见到睿亲王了,他进宫见礼。”   睿亲王背后的那人,藏得实在太深了,叫他们一刻都不敢放松下来。   回到卧室,何乐安将邵映雪给她的荷包里的碎玉佩倒出来拼了拼,发现单调的玉佩上果然有一个偌大的‘莘’字,她正要将碎玉装回去,仲孙玥却突然伸出手来,拎起一块玉道。“这里面好像不是玉来的——”   他顺手抽下何乐安发髻上的钗子,以尖利那头往裂痕里头挑了跳,粉末扑簌簌地往下掉,然后再挑了挑,像米粒的小东西就从玉的边缘跌了出来,她惊讶地瞪大了眼,仲孙玥又拎起其他几块碎玉挑了挑,同样的,也掉出像米粒的小东西,共有四颗。   “我母亲不是老卓逸伯夫妻亲生的,你看,这玉佩会不会是我母亲身世的线索呀!”何乐安狐疑道,邵大舅虽知道她母亲不是亲生的。可却不知道她母亲究竟是谁的孩子,何老太太也是,而老卓逸伯生前也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直至被歹人所害。   仲孙玥拈起一颗米粒来看,眯眼半响才道:“上头好像有字。”   “!”何乐安实在佩服他的功力,米粒小的东西上,那字得多多多小呀。   仲孙玥在房中多宝柜的暗格里翻翻找找好会儿,拿出一罐子药水和一叠类似油纸但又有些透明的纸出来,用米粒沾了药水后,在纸上滚了滚,不多会儿,就有些难以看清的,芝麻大小的字落在纸上了。随后又唤丫鬟端来清水,将纸放于水里,瞬间字神奇变大了。   何乐安来不及哗然叹这药水和纸是什么东西,就见纸上面的字是‘九霄云外,榴花樽,问君可愿赠一杯,他日我还双倍’,其中一粒小东西是类似印章的繁复花纹,隐约可察是一个云字,她正沉吟间,仲孙玥已经道:   “说起云,我倒是想起一个件鲜为人知的事。”   “先皇后乃彤辉国的郡主,她的父亲是此国流芳百世的亲王。当年以一己之力,将一个云姓小国灭了。”   “那国人口不过三千,可个个擅武攻于毒术,旁的国不是没试过歼灭他们,可始终失败,也有国家想要拉拢,但他们从不愿意,就传奇地孤僻在一处地方,不先招惹谁,但谁招惹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如此地方,竟被先皇后的父亲覆灭了,皇宫内的古籍略有记载。他们是奉女帝的。”   何乐安道,“若说榴,我也能想起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钗子,可我母亲……”不可能这般巧合,会是那云国的人吧,想起老卓逸伯当初病糊涂了,依然认得那钗子,想来是极重要的。   “别急,派人仔细调查后,我们再商讨也不迟。”   **   京城无人不知惠曦帝宠极程舒媚这个贵妃,为了哄得美人高兴,为其今年刚满七岁的小公主举办奢华至极的宫宴,现如今权贵官宦家眷对这个贵妃无不阿谀奉承的。可程舒媚表情寡淡,对人冷淡,寻常见到惠曦帝都鲜少摆出笑脸,何况是脚底下的人。   但,世事总有例外的,就像人生如同画本子故事般的越郡王妃,她才与薛慧语携手而来罢了,冷冷淡淡的程舒媚便扬起脸给免去所有礼数了,还拍拍身边谁都坐不了的空位置道:“快过来坐,你回京那日,我们才见了一面,本宫可盼今日了。”   然后,招呼自个儿在一旁与别的小孩子玩耍的女儿道,“瑶儿,快见过你婶婶和你慧姨!”对待众人与对待这两位,简直天差地别,便是惠曦帝见了,都不免得吃起酸醋来。   问一旁的仲孙玥道,“你家媳妇对朕的媚娘下了什么药了,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看,她见了你媳妇,笑得多好看!”   仲孙玥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地耸耸肩,廊下这般清静,花园子里却越发地热闹,宾客们接二连三地来了,惠曦帝甩了众人拉着他在这角落,也没有和他说什么重要的。   满嘴皆是程舒媚如何程舒媚怎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程舒媚多用情,可他清楚,帝皇素来都是无情的,程舒媚仅仅只是他的挡箭牌而已。   花园子凉亭下的何乐安,没想到会在程舒媚女儿的生辰宴上见到孟多娇,数年不见,她的性子好像变得沉稳了,但眼角的憔悴与浓烈的恨意,便是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去,行过礼问过好后,就到一旁与别的妇人说话了,端的是侯府世子夫人的模样。   嘉宁侯府没有人过来,但有派人递了大礼上来,旁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那日何乐仪与韦大少的事,似是顾忌她这个侯府的庶女,说得偷偷摸摸的,可这事早就传得满城皆知了,事后晟国公府扔了休书出来,何乐仪要生要死又要拿小刀捅自己的,还不是苟活下来。   宴席即将要开前,万皇后架势十足地来了,说是要给惠曦帝这个面子,可谁都知道她来参与这场热闹定有什么目的的,这不。笑盈盈地对何乐安道:“本宫听闻越郡王妃雕刻瓜果素有一手,不知道可否愿意在这露两手让本宫或是大伙儿见识见识?”   说得好听是见识,说得不好听的,当她一个越郡王妃是烘托热闹的戏子么!   何乐安不等司徒玥出面给她婉拒了,便道:“原是没什么不愿意的,但前些天给母亲准备膳食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腕的筋,太医说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切勿再下厨动刀,不然难以痊愈,恐防落下后遗症。”   万皇后针对不成她,又拿薛慧语的婚事发难,但都被薛慧语轻巧地拨开了,于是她又针对程舒媚来。完全一副不想叫她们开心的模样,可她们还不能将这煞风景的一国之母赶走,只得水来土掩,不让她如了意,直至惠曦帝见她闹得差不多了,出声制止。   席散时,她竟还十分不要脸地笑道:“本宫总觉得与越郡王妃和薛四合眼缘,怪不得你两去到哪儿,在哪儿都受欢迎的,都长了一张顺眼又内敛的脸。”这便是暗喻程舒媚的模样不顺眼又张扬了,“日后得了空闲,多些进宫里玩吧,媚儿妹妹可喜欢你们了。”   何乐安之所以恪守规矩鲜少进宫。就是不想应付万皇后,不是她们应付不过来,只是万皇后总能见缝插针说些难听的,叫程舒媚不好过,即使程舒媚自己不在意,而今还道:   “也是,并不是谁都能像越郡王妃和薛四这般慈眉善目真心待人的,她们愿意与本宫玩耍,确实是本宫三生修来了,这辈子能得这两知己,也无憾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不用挑拨离间了,我们的感情。可不是像你这般虚伪的人可破坏的,我有这好福气,你就默默羡慕妒忌恨去吧。   万皇后一声不屑的冷哼转身离去。   **   何乐安寻了空闲去晋宁侯府别院看望邵映雪。   得丫鬟仔细照料好些时日后,邵映雪脸色好多了,又许是吃得好睡得安稳的关系,越发透露出一种已婚妇人欲语还休的韵味来,她见了何乐安便笑道:   “今日还打算出门买些布料回来作些绣活,没想到你竟来了,可要一起出门走走,我来京城的次数十个手指也数得上来,从前都没能好好看过。”   “也好,可惜慧语今日要去亲戚家作客。”   晋宁侯府在京的别院离市集不远,何乐安便拂去马车。带了两个丫鬟与邵映雪步行而去,只听邵映雪笑道:   “像现今这般,闲暇时候与小姐妹出门走走,说说话,是我从小的愿望,可秀儿她们总嫌弃我遗腹女的身份晦气,寻常都不愿与我出门,幸好还有安表姐你,即使我沦落至此,你还不嫌弃我。”   何乐安摇头笑道,“太在意世俗,会过不好这生活,你别想太多了。”   她带邵映雪去她印象中最是不错的布料铺子挑拣,可才进门而已,孟多娇就带着丫鬟高高在上地走进来了,一开口便嚣张道:“这铺子的所有布料,本世子夫人全要了!”   掌柜的闻言,不见惊与喜,只是再三看了看何乐安,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后,对孟多娇躬躬身道:“很抱歉,这位夫人,我们不卖您。”   始料未及的孟多娇黑了脸怒道:“你打开门作生意,为什么不卖我!!”   ☆、第03章 别人才想要泼你狗血   何乐安和邵映雪也奇怪地看向掌柜的,寻常人高兴都来不及了,哪管别人是不是有意要闹纷争,反正生意人能赚钱就行,却见掌柜的毕恭毕敬地朝何乐安行礼道:   “我们老板说过,只要越郡王妃来了,生意便不作了,东西都要让您先挑选。”   何乐安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老板是谁,朝邵映雪笑道:“既是如此,雪儿你随便挑吧。”   邵映雪刚应好,孟多娇边走边鄙夷地道,“山鸡变成凤凰就是与众不同一些,什么人都上赶着献媚了,不过,我倒要看看你可以风光多久!”   “我虽不知道我可以风光多久,但我在风光的时候轻易可以叫你不好过。”何乐安淡然地道,“掌柜的,记住了,传我的命令,但凡泰宁侯府的人要在你们商号旗下买东西,都不要卖,若有人问起为什么,便说泰宁侯世子夫人自找的。”   “你!”刚走出铺子的孟多娇愤然地回过头来。   何乐安却抢过她的话音道,“我出身再不好,也比你这个抢夺表姐的夫君,表姐刚去世,带着大肚子嫁给表姐夫的女子要好多了,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你非要跑上来找茬,便怪不得我这个越郡王妃大条道理治你的罪了,就见到我没有行礼一条规矩,我就能叫你跪在这儿受掌掴!”   她比孟多娇刚才的鄙夷更加不屑地冷哼出一声,“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有脑子,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找回来,就那没品没级的世子夫人头衔,就别可笑地来我跟前找存在感了!”   “是!你厉害!你从一个低贱的庶女成为郡王妃!这满城的人都知道你城府深沉,百年来解决不掉的城池被你轻巧地抢回来了,没有一个男子不称赞你一句巾帼英雄!”   就是她夫君嫌弃她的时候,都拿她来贬低她,孟多娇怒从心头起,嘲讽地道:“可那又如何,哪一个人是真心佩服你的,谁不都在背后说你一句最毒妇人心!”   何乐安轻笑道,“就算再看不起我又怎样,见了我,你们依然要屈膝行礼,这不就够了吗,嘴巴长在别人脸上,别人爱说什么,我管不着,但别人对我行不行礼,我却是可以管上一管的,不然苏夫人你先替别人试试触犯律法后会受什么责罚如何?”   孟多娇怨毒地瞪着她,身边的丫鬟理智地提醒几乎要丧失理智的她,她才愤然地转身离去,真真是恨极了当初舍弃那般多的皇子,偏生醉在苏嵩展那混蛋的沾了迷药的嘴里,看得何乐安高高在上,嫉恨就从心里发芽,程舒媚是如此,何乐安也是如此!   一个凭借那张脸,打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她,一个不知哪儿来的运气,嫁个商贾是郡王!而她千挑万拣,只挑得个欺骗自己,将自己拉进泥潭里的混蛋!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她明明也可以比她们更高高在上,更幸福百倍的,为何要让她遇见苏嵩展!   为何就不能让程舒媚与何乐安遇见他,被他百般折磨侮辱!为何!   **   是夜。   孟多娇刚从儿子的厢房里出来,迎面走来一俊逸的男子抬手就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贱货!我不是让你不要胡闹吗,你倒好,不与媚贵妃抬杠了,改去找越郡王妃的茬了!如今满城皆知你没有脑子了,真丢了泰宁侯府的脸!”   “泰宁侯府的脸早被你一手扔出去了,当日是你说要娶我的,可不爱我,你娶我作甚!作甚!”孟多娇含恨地瞪男子,那些嫉恨和委屈全化出戾气,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啪,又是狠辣的一巴掌,男子漠然地看着摔到在地,嘴角流淌出血迹来的女人,“注意你说话的口气,当日是你急着赶着要嫁进来的,我可没有逼迫过你,委身在我床上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浪很骚吗,怎的,一段时间不碰你了,那里痒了吗——”   他说罢,一脚踹向孟多娇的胸口,直将她踩在地上,一把扯开她的衣领。像是看女支子那般,不屑鄙夷地看着她道,“让你回娘家拿东西,你竟也能把东西弄丢了,你说,我要你这样无能的女人作甚!作甚!还不如扔给能干大事的下属玩玩,慰劳慰劳他们!”   “你!苏嵩展你不是人!你——”   啪,又是一巴掌,苏嵩展冷冷地勾唇道,“我若不是人,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东方霓裳刚死,你就拼了命要挤进来侯府了,呵,是把当日你的丑态,你的自愿,都忘云霄里了吗,我说喜欢你,又没说过一辈子都会喜欢你,腻了,随时可以换!”   “告诉你,孟多娇,别再坏了我的事,否则可不要怪我将你两母子扔出乱葬岗去!”   孟多娇挣扎道,“我这不是给你创造了机会接近何乐安吗!你大可以像当初哄骗我那般,哄骗何乐安!怎么!觉得你比不过越郡王吗!你——”   啪,再是一巴掌,苏嵩展看着她肿胀起来难看的脸,厌恶道:“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像你这般贪慕虚荣吗,好哄骗好玩弄吗,就是再从娘胎里重新出来,你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他突然又欣赏道,“何乐安可是个值得男子花心思去认真对付的女子!”   “你自己无能,可别以为能以激将之法叫我帮你毁掉她。”   “你愚蠢,我可不是傻的。”苏嵩展抬起她的下巴,嫌恶地打量她的脸,直接啐出一口唾液道,“越看越恶心,传我命令,不许这个贱货再踏出院子半步,哪只脚敢不听命令,就打断哪只脚!”   他冷酷无情地离去,孟多娇绝望地躺在地上好久好久,才抑制不住地哭喊出来,早早被吵醒的小男孩,惊惧地瑟瑟发抖半响,才走近她,“母亲,母亲,您别哭,别哭啊!”   孟多娇透过层层泪光看向小男孩的视线越发地怨毒起来,流着苏嵩展这个恶魔的血的儿子,叫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的儿子,即使她再视为宝贝,只要苏嵩展一句话,她和他依然没有任何活路——   不行!她不能叫这些折辱自己的人好过!   她不幸!她也要他们开心不起来!!   既然迟早都要死。那她也要拖他们垫尸底!!!   **   一座雄伟的宅邸里,姹紫嫣红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何乐安寻着热闹而去,迎面竟见睿亲王从另一边走过来,瞧得她,温雅地笑笑,道:“原以为今日丞相府宴席能见到十七这个堂弟与堂弟媳你出双入对,没想到他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这般忙碌。”   “他行兵打仗厉害,当官却是不擅,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正焦头烂额上手呢。”何乐安浅笑道,“我两老夫老妻了,便是京城的人觉得新鲜,他素来疏于交际。我只好多替他兜转,别叫大家以为他一个莽夫不好相处。”   睿亲王看着她眼中熠熠的神采,不无艳羡地道:“十七娶了个好媳妇,我常听陛下如是说,女子像堂弟媳这般柔韧有余才是,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睿亲王抬举了,我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而已。”何乐安忽而自嘲地笑笑,“前些时候罢了,还听得别人说我城府深沉歹毒,没有人愿意与我真心相交呢。”   睿亲王意料之外地愣了愣,才忍俊不禁道:“能在皇城驻足,哪个不是城府深沉的,不过歹毒却是过了,两国交战百姓纵然无辜。那也是不可避免,况且不曾听闻堂弟媳你残虐他国百姓,英东城池个个皆是只要地,不要人。”   “没有人想城府深沉的,若可以,谁不想无忧无虑闲适自在。”何乐安道,“日日计较那般多,年岁尚未流逝,头发便开始愁白了,还是睿亲王好,什么都不需要管不需要理,得了空闲到处走走,看山看水看风光,无论什么时候看你。都觉得更年轻了。”   睿亲王爽朗大笑道:“能叫堂弟媳羡慕,我竟有些高兴,便不客气受下此番赞美了。”   穿过曲绕的鹅暖石道便是丞相府接待宾客的院子,忽而睿亲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惊讶地转脸的她,拉至墙边,把手指往唇上一贴,示意她不要哼声,又指了指墙,趁着亲密的距离在她耳边低声道:“热闹停了。”   这时,何乐安也听到墙那边传来刀剑摩擦碰撞的声响,她稍一犹豫,便轻手轻脚地推开旁边抓住她的睿亲王,朝院门边磨磨蹭蹭地靠过去。   便见花院子里。宾客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黑衣人,突然的静谧后,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呼声,而黑衣人们十分有针对性地朝女子们下杀手,老的少的都杀,误伤男子也没有关系,何乐安也是不明所以了。   不过,动静很快就因为丞相府的侍卫和巡防营兵赶到,被阻止下来了,黑衣人溜的溜,被杀的被杀,整个院子被血色渲染,满地皆是触目惊心的狼狈,那些雍容华贵的生命,轻易流逝了,惊恐声哭声像魔音,嗡嗡嗡地钻进何乐安的耳朵,除了一声叹,再无多余情绪。   毕竟,在边关的时候,她见过更加大阵势的死亡,当初就像站在地狱里一般。   睿亲王看着她淡然的模样,隐隐约约地想起刚才亲密的接触时,从她身上透出来的馨香,唇边淡淡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但很快又掩下去了。   **   何乐安从丞相府出来,想顺路去晋宁侯府别院看看邵映雪,便绕了路去市集买些零碎的,可刚走进蜜饯铺子,就见一张有些印象的脸,带着陌生的冷漠表情,从铺子里走出来。   四目相对,他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与她擦肩而过,旁的小厮笑得献媚地躬身道:“萧公子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您要的东西,小的马上给您送去亿宁侯府。”   萧七高傲得就像没听到这番恭谨,径自离去。   何乐安也继续自己此行的目的,挑一部分拎回谦亲王府,一部分拎去晋宁侯府别院,出来时,铺子旁边正有妇人撒泼吵闹,引得人围观,她随意地瞥了瞥便打算继续走,不料一个大娘突然摔倒在跟前。   围观的群众还不知道怎么的,向后退起来,眼看人们就要踩踏那大娘了,何乐安矮身欲要扶起那大娘,可一年轻的女子猛地朝她冲了过来,扬起那装有鲜红色液体的盆,朝她泼了下来,猝不及防间,一抹墨绿玄色如风似的,挡在她面前!   她瞪大的眼眸只见鲜红的液体洒在他并不算宽广的背上。却半点水绩都落不到她身上,他面无表情的脸庞慢慢地皱了起来,似乎那鲜红的液体不简单,暗卫跃出来,将人压制住,何乐安道,“萧七你——”   “你说你得多糟糕,别人才想要泼你狗血。”萧七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细密的汗水在额际凝结成珠,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他漠然地看着跳出来将他们围了一圈的黑衣人,自嘲地扯扯唇角道,“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越郡王妃了。”   他的脸色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何乐安道:“你别说话了,来人,送他——”   “不用。”萧七说罢,冷然地转身离去,只觉后背火辣辣地疼,就像被什么东西腐蚀灼烧般,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想的是,这些东西,没有落在她身上真是太……好了。   他强忍不适感,一步步地走出她的视线,直至拐进一条小巷子。才再也忍不住地挨住墙壁,才喘出一口粗气,视线就渐渐变得模糊了,想要再坚忍地往前走,却是软软地栽倒在地,嘴唇慢慢地染上青紫色,快失去意识前,余光便见一抹浅蓝色朝他走来。   何乐安看着晕倒过去的萧七,嘱咐暗卫将他送去附近的医馆,她也在一旁听诊,大夫道:“这是无花果树的汁混了动物的血泼下来的,幸好你们送来及时,否则这大片面积,他性命难保呐。也幸而没有碰在脸上,不然得毁容了!”   她猜得来者不善,没想到这般歹毒,吩咐一暗卫守在这边,回报萧七的治疗情况,便出了医馆,直接去收押那年轻女子与那可疑大娘的府衙监牢,看着被鞭子抽打得要死不活的年轻女子和旁边惊恐交加的大娘,何乐安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大娘猛摇头求饶道,“不,不知,我,我什么都没做,你。你放过我吧!”   “我是越郡王妃。”何乐安道,“你故意摔在我面前,间接抢了我的注意力,叫我不能防范那主谋,你如今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你当我是傻子么!”   “知道直接或间接伤害皇族人员,要受什么罪过吗?”   “理应五马分尸。”她道,“但我愿意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告诉我,是谁收买你的,若消息有用,我可以让衙门直接放了你。”   大娘心惊肉跳地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啊,是有个年轻女子给钱我。让我摔在那的,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您是越郡王妃,求求您放过我!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了!”她拼命地磕头,最后泣不成声了。   何乐安无动于衷道,“想来是审问不出什么了,砍了吧,免得放出去日后再为那点银钱,祸害其他人。”   旁边的官员毕恭毕敬地应下,转身命令捕快将吓得晕厥过去的大娘,和已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女子拖下去砍了。   **   何乐安一出衙门。一抹鲜红朝自己拥过来,她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你特意赶来。”   “只要关乎你,便都是大事,其余的,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仲孙玥亲亲她的脸。   何乐安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往外走,“我还要去医馆看看萧七。”   “那我也去,他救了我家安儿,我自要亲自向他道谢的。”   不过,他们去到医馆的时候,大夫说萧七走了,他们刚要离开医馆的时候,默默送萧七回府的暗卫也回来了,不用他禀报。何乐安也从大夫口中得知萧七的情况,转而回府。   不待何乐安提议,仲孙玥已寻了些极好的药,派小厮送去萧家。   见此,何乐安扬唇笑道,“多么贴心的男子呀,我真是没有嫁错人。”   “不管怎样,他救了你,都是事实。”仲孙玥道,“你可是我的宝贝儿,他救了我的宝贝儿,我送他一些药,理所应当。”   偌大的萧家在封州城分家后,只得萧七他们这一房来京发展,自萧七的幺妹与亿宁侯府联姻后,作为商贾的萧家,地位也有所提升了,萧七他爹还像是发现商贾始终不敌权贵,费尽了大力气,为萧七在大理寺争取了一个小小的官职。   这些事,或许说,京城目前的局势,各家各户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从前或相识的或不认识的,自从她回京后,基本从仲孙玱口中或是眼线口中听说过。   且换了以前,她素来不爱参加乱七八糟的宴席,可陛下要她尽量高调,让别人起了心思拉拢更好,她才会参加些比较大的宴席,或‘看起来不好得罪’的府邸的种种宴席。   翌日,终于从亲戚家回来的薛慧语听得满城流言蜚语,来谦亲王府看她,“先是丞相府出事,再是你,这还真是老母猪换肚兜,一套一套的,过些日子的泰宁侯府宴席,你别去了,纵然是从边关战地回来的,始终是寻常人,受了惊吓生了病也是正常。”   “夜明也是如此说的,而且泰宁侯府始终是苏嵩展的地盘,还是他去比较好。”何乐安笑道,“你不用担心,陛下不在意我的生死,你表哥还是在意的。”   薛慧语对惠曦帝素来没什么好感,“呵,即使你们一心一意为他受苦受难,他到了必要的时候,该舍弃你们的时候,舍弃起来,还是毫不犹豫的。”   “我们并不是为了他,是为天下的百姓。”何乐安道,“你来时,心情似乎挺不错的。发生什么好事了么~”她转开话题道。   薛慧语道,“我收到消息,二哥要从江南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会暂留京城一段时日,瞧瞧可否调回封州城,我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想想便忍不住高兴。”   “确是好事。”薛慧语的二哥还是文状元出身,当年江南边界匪贼为患,惠曦帝派出去治理的,后来情况改善,江南那边刚好有职从缺,他就留在那里了,约莫四年多,差不多五年的样子了。   “嗯。约莫初秋能到京。”   何乐安想到住在晋宁侯府别院的邵映雪,想到日后薛二回来,她在侯府也不适合,便道:“看来雪儿想要留在京城,还是买个宅子比较好,你帮我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尽量挑个她喜欢的。”若直接给钱她自个置办,又有些怪怪的。   “其实她留在别院也没什么,别院地儿那么大,我二哥虽还没成亲,可也不是什么登徒浪子,我若告诉她哪个院子住了人,他会避开的,你让邵二一个人出去住。定也不放心的,还不如——”   “我不是怕你二哥不规矩,我是怕人言可畏,她离异了,若想再嫁个好人家,便要更加守礼才是,有些东西,我们自个不在意,但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如果不小心传出不好听的话,对雪儿也是一种伤害,这里毕竟是京城,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是封州城的数倍。”   “那好。我与她相处几日,还是可以看出她想再嫁的,而且惦记母亲,想再嫁户好人家后,再告诉她母亲这些年发生的种种,虽离异了,但好在没有孩子,为人各方面都不错,想觅户好人家,还是不难的。”   又闲聊许多,何乐安与薛慧语端了糕点去看谦亲王妃。   谦亲王妃一生无女,最是喜爱各个侄女和外甥女,见了薛慧语十分开心,但何乐安觉得她脸色不太好。便问她近来睡眠是不是不好或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她摇摇头道:“倒没什么异常,怕是天气热吧,即使放了冰盆,还觉空气闷闷的。”   ☆、第04章 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何乐安和薛慧语从佛堂里出来,她欲嘱咐丫鬟给谦亲王妃传个太医,仔细瞧瞧小心为上,小丫鬟匆匆跑来道:“越郡王妃,宫里传来消息,十九公主在石鼓学院不见了!!”   十九公主是程舒媚的女儿仲孙泽瑶,身边惯来婢仆成群,还有两个暗卫保护,不该说不见就不见了才是,何乐安蹙眉对担忧的薛慧语道:   “我进宫去看看,你留在府中等消息,先是我再是媚姐姐,我总觉得你也不安全,我没回来前,或是世子兄长他们没回来前,你听到什么消息都别离开。”   薛慧语颌首,“你也小心些。”   **   何乐安出门前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她嘱咐守门的侍卫道,“在我回来前,不得放任何外人进出王府,任何理由都不行,你派人去巡防营请求加强谦亲王府周边的巡逻,再派一人去师大将军府,要他再注意注意晋宁侯府别院的动向。”   侍卫恭谨地领命道:“是,越郡王妃。”   何乐安赶至皇宫时,仲孙泽瑶已经找到了,然……人已经死了,程舒媚伤心欲绝。惠曦帝盛怒,要平日负责照看十九公主的所有婢仆暗卫陪葬,石鼓学院的所有夫子与学子不论出自哪个权贵,甚至哪个皇亲国戚,通通暂时软禁在学院里,不得进出,不得探视。   她看着大半张白嫩的脸庞,都被利刃毁掉,脖子以下全身几乎被灼烧似的,狼藉痛苦又年幼无辜的尸体,咬咬唇,叫自己再冷静再镇定一些,抬眸再看内室正在哄程舒媚的惠曦帝,福身道:“陛下,您可曾召唤太医来检查过?”   闻言,惠曦帝和程舒媚皆不解地看向她,何乐安道:“臣妇昨日遇险,为臣妇挡下危险的人,身上也有公主身上类似的痕迹,臣妇怀疑这一连串的阴谋,乃同一人所为。”   惠曦帝大手一挥宣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地前来,战战兢兢地为仲孙泽瑶检查,诚惶诚恐地道:“回禀陛下,十九公主是被无花果树汁灼伤所致,她这般年纪,该是立即毙命的,但施暴之人残忍,在下毒前已给公主服用解药。”   也就是说,仲孙泽瑶临死前,一直在割肉剜骨的痛苦中挣扎,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要如此残暴地对待,程舒媚恨极了,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眸里,透出深深的怨,泪水宛如断线的珠子,悲伤地跪下哀求道:   “陛下,求您为我们可怜的十九报仇!”   惠曦帝心疼得几乎要碎了,忙拉起她抱进怀里安抚,转而冷冷地吩咐道:“查!给朕彻查!绝不轻饶!绝不姑息!株连九族!”   这时,有小太监惊惊惶惶地禀报:“陛下,贵妃娘娘,越郡王妃,师大将军府的侍卫宫外求见越郡王妃,事关暂住在晋宁侯府的邵姑娘。”   何乐安心里咯噔,闪过不好的念头,但仍是镇定地向惠曦帝和程舒媚请求退下。   程舒媚听得晋宁侯府,先想起薛慧语,抽抽噎噎地急声道,“安安,慧语她——”   “我让她留在谦亲王府,在我回去前不要离开,娘娘不必担心。”   程舒媚嘱咐道,“施暴者残忍,你小心些。”她要惠曦帝派御林军保护何乐安。   **   何乐安确定来人是师清和的亲信后,才随他而去,只是他道‘请有心理准备’时,她便知道邵映雪不好了,而她去到城郊一间破败荒废的木屋时,仲孙玥已在,她循他示意的角落看去,就见她的死法和仲孙泽瑶的一模一样,“……”   人们将死离死别看透,劝别人逝者已矣时,不过是因为逝者于那人而言,不过陌生,不过痛不在其心,可当熟悉的在乎的人,失去颜色地躺在自己面前时。那种难过才入心入肺,何乐安咬了唇,叫自己莫被情绪所左右。   仲孙玥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故作坚强。”   她很难过,酸涩好像从心里齐刷刷涌进鼻子里,“若她没有来找我,便不会……”   后来,晋宁侯府别院的丫鬟告诉他们,邵映雪独自出门是想拿绣活卖些银钱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这一出门,就丢了性命了,再后来有记得她,还道她好心,搀扶过一个几乎摔倒的孕妇,还有人得知,她送不太舒适的孕妇回家,可当他们找到这个孕妇后,发现她也只是被收买的而已,再无别的有用的消息了。   一室的静默里,何乐安站在窗台边,看着院中雅致的景色发呆,旁边还有薛慧语,与众多丫鬟陪伴,可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除了发呆,还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仲孙玥回来了。   何乐安头也没回地,忽然道:“是孟多娇么。”平静得没有半点疑问。   “可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把整个泰宁侯府的人,都毒死了。”仲孙玥道,“包括苏嵩展,我去到泰宁侯府时,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苏嵩展旁边,瞧得我们来了,还笑了,好像一直在等我们,还道要见你。”   何乐安转脸,笑道:“那走吧,我也想见她。”   薛慧语想要同去,何乐安道,“我从宫中回来时,请了太医院的殷院长来为母亲把平安脉,我怕丫鬟们不够仔细,你帮我在旁听诊吧,我回来再告诉你孟多娇的事。”   “那好吧。”薛慧语知道她不过是不想她听了孟多娇那些诛心的话难过而已,且谦亲王妃的身体也确实重要。   **   坐上车厢,何乐安挨着仲孙玥的肩膀道,“其实孟多娇要见的是我们三个吧。”若以换位思考的方法简单地推测,她能想到孟多娇想对她和薛慧语以及程舒媚都说些什么。   “聪明如你。”仲孙玥道,“她确是如此要求的。我让我的人压下来了,陛下得知是她干的,已经下令诛九族,阿玱带领御林军领旨抄家去了。”   这事不但叫他们始料未及,失去苏嵩展这枚利用多年的棋子,对于睿亲王来说,也是一件不幸的事,若仲孙玱能从苏府搜寻出什么睿亲王谋反的有用的证据就好了。   何乐安知道他想什么,摇摇头道:“没用的,睿亲王城府缜密,他即使与苏嵩展合作多年,也不会叫苏嵩展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能指向他的,更何况越是看似对我们有利的情况下。我们越要小心,孟多娇这一手,虽叫我们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但苏嵩展这枚最接近睿亲王的棋子死后,我们的线索就断得更多了。”   为了预防再次发生这种令人哭笑不得难以置信的戏码,睿亲王定会加紧处理他手下的棋子,只要有一丁点指向性,那人定会成为最保密的尸体,叫人查无可查。   仲孙玥蹙眉道,“这些年派去接近睿亲王的人,一个都没有成功,不是进不去,就是死于非命,能有这般手段防止他人实力渗透。他的渗透能力也极强,在各府发现的他的眼线,我们都有派人专门盯梢。”   说话间,已到了泰宁侯府,孟多娇就被粗粗的铁链子禁锢在一棵树干上,见了她,就笑了起来:“我猜也是,越郡王定不会如我愿的,不过没关系,能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苏嵩展说你聪明,我偏生就不信,这不还是让我钻了空子害了仲孙泽瑶和邵映雪吗!”   何乐安寂然地看着她眼底的疯狂。冷笑道:“你钻了空子害了仲孙泽瑶和邵映雪又如何,我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地站在你面前,不论是我这张脸还是媚姐姐那张脸,依然是什么事都没有,你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也是,你的心肠这般黑,可不会为了邵映雪的死而难过,仲孙泽瑶始终只是程舒媚的孩子,你更不会伤心什么,不过午夜梦回见到她们时,你还能像现在这般淡定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孟多娇夸张地笑道,“毕竟,她们原来是不需要死的。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她们才会死的,若非你,我才不会杀害她们呢!”   “你猜,她们会怨恨你吗,听说死人心藏太多怨恨的话,会变成厉鬼的,哈哈哈!”   何乐安勾勾唇道,“若世间当真有鬼,东方霓裳早来找我报仇了。”瞧得孟多娇不解的神色,她道,“当日可不就是我杀死她的嘛,哦对了,不知道你这个表妹知不知道她自幼喜欢越郡王呢,当初我夫君身份尚未恢复的时候,我便告诉她了,她死得可怨恨了。”   “我还告诉她,她更应该恨的人是你,因为你趁她回封州城养病时,勾引了她的夫君,还怀上孽种了,说起你的那个孽种,他在哪儿?”   旁的侍卫恭谨道,“回越郡王妃,那孩子已经被毒死了。”   “没关系,把尸体拉过来。”何乐安吩咐道,她看向恨恨地瞪着自己的孟多娇,笑靥如花道,“你为他隐忍多年,不惜将自己父亲间接害死,想来毒死他的时候,心里头也是难过的吧,你知道他若不死的话,我多的是手段折磨他,可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便是死了,我要折磨,依然多的是手段。”   何乐安道,“不过你真是值得了,苏家孟家九族皆为你垫尸底。”   “苏嵩展枉他自诩聪明,可怎的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呢,竟看不出来你骨子里头有将军府的烈性,若反抗起来,定能叫他猝不及防,这不,不但他自己死了,满府的人都落不到好下场,估计他们盼也盼你早点下黄泉吧,好问问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我呸!”孟多娇愤然啐出一口,“我若心狠手辣,他便是这个世间的恶魔,既然始终都难逃一死,我定要拉他陪葬,就是死了,也比我儿留在人世。叫他日后的继室折辱!”   她怨恨地道,“何乐安,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幸福!我,我不过是受苏嵩展这个混蛋蒙骗,才会走上歪路而已,若霓裳没死,我能与她和平共处的,是你杀了她,堵了我赔罪的途径,老天爷即使要惩罚,也该惩罚你这个杀人凶手才是!凭什么要苦苦折磨我!”   孟多娇嘶声力竭道,“你一个低贱的庶女,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   “就凭我从不妒忌你们那高贵的出身,从不羡慕你们自幼所拥有的。也从不强求不属于我的,更从不去怨恨别人轻易得到的!”何乐安淡然道:   “你们多好,嫡出,被父母疼宠,兄弟姐妹爱护,从不知庶出疾苦,天生就拿得一手好牌,偏生又打得这般烂,还怪别人不让着你们,我又凭什么要因为你们是嫡出,而故意要过得比你们不好!嫉恨我之前,为何不想想自己可有什么不好之处?”   “就因为我是庶女,你们看不起我,就因为我过得幸福。你们不满了,那努力比我幸福呀,路全都是你们自己选的,走错了全是荆棘的,扎得脚底全是血窟窿了,你们也得受着,又不是我逼你们走这条路的,凭什么怪我!”   她直视孟多娇眼底的撕心裂肺,“当日你陷于苏嵩展的甜言蜜语时,我曾对你说抢夺表姐夫是正确的吗,当日你怀胎之时,见东方霓裳已死,非要嫁进泰宁侯府时,我曾对你说过祝福词吗。没有吧,通通都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过得不好了,为何要怪我的不是!”   “又不是我将你们推进深渊的,明明全都是你们,一而再的,找我的茬,伤害我,伤害不成我了,又将毒手牵连我身边的人,怎的,害死她们以后,你真的满足了吗!”   “不曾满足过吧!”何乐安道,“你现在还是想杀了我吧。可惜你再也不能触碰我一根毫毛了,即使你死了,我还是会过得很幸福,你想也无法想象的开心!”她走近狰狞的她,把手帕塞进她嘴巴里,这时,侍卫把孟多娇的儿子带来了。   与仲孙泽瑶和邵映雪惊恐可怖的模样不同,他安详极了,就好像不曾感到一点难过,人就已经死了,何乐安命令道,“把这孩子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骨头一块块熬成汤后,端至他母亲面前。叫她嗅嗅,味道香还是不香,那头领剩下来,挂于府门口风吹日晒。”   “人都死了,动作就不用顾忌了,反正他死的时候,没感觉到什么痛苦,死无全尸对于孩子来说,不痛不痒的。”   她轻描淡写地道:“至于这毒妇,死太便宜她了,把她的牙齿剥了,衣服也剥了,挂于城楼,日日以盐水泡浸的鞭子虐打二十下。可要小心些,别叫她轻易死了,给她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此生此世,都叫天下人观赏她丑恶的面容!”   “安儿。”仲孙玥浅笑道,“盐水太没意思了,皮开肉绽以后,撒上蜜糖,叫蚂蚁啃咬,那才是最钻心的疼痒。”他摆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卫将孟多娇母子拉下去行刑。   **   一如预料中那般,泰宁侯府掘地三尺也没有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即使何乐安他们遍查平日与苏嵩展交往甚密的人也没任何用处,大多不过是他故意使出来的掩眼法罢了。   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小心翼翼。感觉全然白费了,如今只剩下可知的一个密不透风的睿亲王,就是惠曦帝知道后,这几日觉都睡不好了,天天想的怕的,都是不知道谁在暗处要挟自己的性命,别人还只以为他痛失爱女难过,为心爱的贵妃愁白了头发。   万皇后瞧得程舒媚进来没心思理惠曦帝,拼尽了全力给惠曦帝送些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各个狐媚功夫一绝,可惠曦帝给面子地睡是睡了,又一个都不留情地睡过就算了,可气煞皇后了。   更叫她心肝脾肺肾几乎要炸的是,程舒媚邀请何乐安和薛慧语去一趟相国寺后,人的精神气就恢复了,跟没事人似的,又冤魂似的绕在惠曦帝身边了。   万皇后恼怒地扫掉梳妆台上的东西,用力地捶桌子道,“可恶!程舒媚这个贱蹄子!”   丫鬟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万皇后越想起程舒媚那张脸越气愤,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比程舒媚漂亮的,可没有人敢像她那般,对惠曦帝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她找的女子,能比她美貌,可家庭背景与她相当的,却是没有几个,即使与她相当了,哪个敢给冷脸皇帝看!偏生惠曦帝就受她程舒媚那一套,可轮到她这个皇后那般了,惠曦帝就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简直云泥之别!   这世间也就只得九五之尊会如此待她!   也不想想,她也是从姿容绝色鲜鲜嫩嫩陪伴他至今年老色衰的!   这时,小太监小心翼翼禀报道:“皇后娘娘,安东将军求见——”   “快请!”听得自家弟弟来了,万皇后立即沉下神色道。   **   夜色黯淡,何乐安乍然惊醒,一身冷汗。   仲孙玥安抚地亲亲她的额头,“没事,我在呢。”   何乐安缩进他怀里,“我梦见宝座易主,天下大乱。”还有谦亲王府覆灭,晋宁侯府陪葬,何老太太他们全都要因为她,受到牵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还存活,茫然地站在风雨中,不知进退。   仲孙玥轻柔地拍她的背,“我不会叫天下这般容易乱的,答应过你,会为你撑起一处安身之所,不要想那般多,抱歉,若非我,你不需要背负这般多。”   “我不曾后悔。”何乐安抱紧他。   **   一场连下三天的大雨,带走盛夏浓重的暑气。何乐安与薛慧语慢步走在热闹的市集里,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阵阵清新的泥土气息,薛慧语道:“这京城呀,好像什么大事,都不算事,没过几日,人们就不再惦记了,怪不得常说,能在皇城下经年累月的,都不简单。”   “小老百姓,茶余饭后说说足矣,事不关己,再惦记。又能如何呢。”何乐安笑道,“在这里,说三道四过了,那也是一种罪过,容易招惹杀身之祸,人们都精着。”只是有些人被家庭势力娇宠得忘乎所以,总以为自己拥有的那些权势足以保护自己横行无忌。   薛慧语扯扯唇角,“哥哥昨夜回来,先去的谦亲王府,有给你带狒狒和春卷的信吧,他还真有闲情逸致,回来的途中,还绕去城郊的山林打了些野味。”   这些年,陛下总想给这个晋宁侯府的世子爷一份差事。可这个晋宁侯府的世子爷偏生要当个败家子,给别人照料孩子,天天得了空闲,不是跑去茶楼听故事,就是跑去青楼戏女支子,还口口声声说,当官太累了,还没什么钱,苦差苦差,可旁的人盼也盼不到。   “嗯。”何乐安道,“我家孩子们写的字越发好看了,便是暂时看不见他们,还能看信。”她也很想天天与他们腻在一起,奈何她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薛慧语自豪道。“那是,也不瞧瞧自幼是谁教的他们。”   “是是,谢谢慧语小姑姑。”   “我受下这句谢了。”薛慧语道,只是不知道她哥没了带孩子的借口后,还能不能顺利地推托陛下,其实没有明面的任命,她哥也有在暗中帮忙调查一些事,可惠曦帝实在贪心,妄图所以能贤都能为他所用,好的时候,能恩宠上天,不好的时候,便抄家灭门。   何乐安与她走进一间胭脂铺子,“快到仲秋节了。京中晋宁侯府只得你和薛世子,到时候还想从前那般,在我们府中过便是,我给你们准备好些好吃的。”想到什么,她笑道,“师大将军家中得他一人,母亲是不参与热闹的,其时请他也过来好了。”   提起此人,薛慧语脸颊飘过可疑的红晕,“何须这般照顾他,他都独来独往惯了。”   “你不是确定他对你来真的么,还嘴硬呢,别人挨困陪你谈了半宿心事。”   “怎的,是我便宜他了,酒是我出的,他那嘴,可笨了,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何乐安忍不住打趣笑道:“是是是,您大小姐愿意让他陪你坐屋檐上半宿,是他一个莽夫三生修来的福气,也太吝啬了,连酒都要你出,我下次遇见他了,定给你好好挤兑他,就该在府里准备个七七四十九坛不同的酒的,下次再与你谈心事便可豪气万丈地道——”   “这些酒,随你薛大小姐挑了,喜欢哪个味儿拿哪个味儿。”   “我想他呀,定不介意你把他那味儿也拿走的。”   薛慧语的脸红透了。   ☆、第05章 见了谁都非要咬两口   何乐安拿起一盒鲜红色的口脂,朝薛慧语的唇抹了抹,顿时她整个人明艳都起来了,“你呀,倒也不用顾忌那些小姑娘们说的,该装扮时就好好装扮,有些人年岁越长越是贬值,可有些人能把年岁化为无价之宝,这胭脂的颜色呀,就是衬托而已。”   “谁规定了年纪小的,才能使用鲜艳的,你这一抹,比多少人好看了去呀。”   薛慧语笑道,“也不是因为她们总在背后说那一句老姑娘,我才越渐不爱打扮。”不过是觉得,没有人值得她特别装扮罢了,“她们那小脑瓜子是首饰胭脂的容器,我可不是,便随她们吧。”   “我明白,女为悦己者容嘛。”何乐安扬唇灿然一笑,端起另一盒新的牡丹色的口脂,往自己唇上抹了抹,看着小镜子里的色彩,满目满意,朝掌柜的道:“这两个包起来。”   随意闲适地逛了逛,何乐安与薛慧语在茶楼里歇息。听一听纷杂的坊间八卦,平民百姓们的琐碎家常,自个也聊些有的没的,刚欲出去再走一走时,几个吱吱喳喳的熟悉身影进茶楼来了。   “前些时候七哥哥为养伤都没有见过客,如今痊愈,定要再陪我逛多会儿才是。”一稚嫩的少女,冁然而笑道,“十一姐也是,都不知道多久没出过来了,今日我们要耍个高兴而归,这间茶楼是新开的,你们定要尝尝那些新鲜的糕点。”   “也就只有你这个野惯了的,第一时间知道哪儿哪儿开了新的店,哪儿的店又怎样,真羡慕大理寺卿府,没我们家这般多规矩,一天天的,母亲不是让我学习这个,就是让我学习那个,不被累死也被烦死了。”何乐娉扇着团扇抱怨道。   因为何乐安坐在很角落的位置,他们才进门,没有看见她便径直上了楼,她也等他们上楼后,才与薛慧语起身离去,可二楼似乎没有多余的位置了,她这边刚走了几步,他们就下楼梯来了,“……”   “真是去哪儿都能看见些讨人厌的苍蝇!”迎面相见,何乐娉嗤声道。   何乐安无意与她斗嘴,欲充耳不闻,与薛慧语离去,可她不回应,不代表何乐娉就愿意放过她了,还道:“也不知道这间茶楼的掌柜是怎么作生意的,竟敢放那些喜爱折磨别人的毒妇进来,不怕受她晦气,日后生意一落千丈吗!”   “原来这就是你们家的规矩呀。”薛慧语回头冷嘲道,“今日不但我见识到了,这周围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又不是野狗,怎的见了谁都非要咬两口呢!”   “我还以为谁在我耳边嗡嗡嗡叫,原来是满京城家传户晓,嫁不出去的那个。”何乐娉道,“本小姐又不是与你说话,你插什么嘴,如此没教养,怪不得嫁不出去。”   “呵,想娶我的男子,能从这茶楼到我家绕两圈,是我不屑出嫁罢了。”薛慧语道,“可你嘛,盼也盼出嫁吧,不过如你这般的泼妇,怕是没人敢要的。”   “大话谁不会说,能从茶楼绕你家两圈,真笑煞人了,若果然是那般,你就是一天挑拣个百来个,也早嫁出去了,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叫别人不想要才是真的吧,装什么新鲜萝卜皮!”何乐娉鄙夷道,“老祖宗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道理的。能与那些毒妇称姐道妹的,也就只有同样心肠歹毒的人了。”   “贵府的规矩真好,连别人的家事都开始管起来了。”何乐安道,“别人嫁不嫁出去又关你什么事,又不是盼了要往你家里去,有这些撩是斗非的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叫自己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吧,别整天闲来无事,只会用那张嘴打发时间。”   “那些装模作样的样子就算了吧,本小姐天生就是高贵的大家闺秀,像你等低贱的庶女,自是羡慕不来的,该多读几本书的是你,努力装出自己很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吧,如此才能叫天下人都被你骗了去呀!”何乐娉嗤声鄙夷道。   “别说羡慕了,我对你这样高贵的大家闺秀,不但无动于衷,甚至想笑出声来。”何乐安寂然道,“既然你把自己说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那定是不稀罕吃什么新鲜点心的。”她转而对掌柜的道,“日后店里就别招待这位高贵的大家闺秀了,我等凡俗物品,怕是她消化不来的。”   “是。”掌柜的毕恭毕敬地躬身应道。   何乐娉冷冷地笑道:“怎么,说不过我了,利用身份施压赶人了吗!”   “我有身份利用,为何不利用?”何乐安道,“再高贵的大家闺秀又怎样,见了我,还不是得低下头去,嘴上几句,你觉得很有成就感吗?你若喜欢,我让你站在城墙日夜说个不停也行,高贵的大家闺秀是吧,你认为如何?”   “你!”   何乐娉不信她真的敢将嘉宁侯府的脸面置之不理,欲要再呛声,旁的与她同行的少女连忙抢声道:“十一姐素来喜欢开玩笑,若是开罪越郡王妃了,还望越郡王妃勿见怪!”   “玩笑是朋友之间开的,可明显我与你的十一姐关系一点也不亲密,她若说一句抱歉,我倒可以不见怪。”何乐安笑道,瞧得少女悄悄地拽了拽何乐娉的衣摆示意。   “不愧是越郡王妃,什么时候端起架势来,都能叫人惊惧不已。”一直不曾出声的萧七漠然地道,“如今那挂在城墙下的孟多娇,还历历在目呢,何十一小姐还是道一句抱歉的好,免得自己成为下一个遭殃的。”话语中满满的,都是嘲弄之意。   “先撩者贱,犯了贱者,便怪不得别人拎起权势以对之。”何乐安淡然地道。“否则,这世间谁会努力往上爬呢,不都是为了有一日,被别人泼了脏水时,有足够的能力抵挡,或是泼回去吗?”   “都说你冷血无情,我今日是信了,面对救命恩人,你都能如此态度,何况是我这个妹妹!”何乐娉道。   何乐安耸耸肩道,“你何曾把我当成姐姐看待,冷嘲热讽地说我是苍蝇,怎的。犯了错了,别人要惩罚你的时候,倒记起我还算是你姐姐来了么,便是你姐姐,我才轻易要你向慧语说一句道歉,换成别的人,早跪在这儿了。”   她瞥瞥萧七,“不过,今日我可以看在萧七的面子上放过你,他日嘛,好自为之吧,鸡蛋是碰不过石头的,你如何待我。我只会如何待你,不会因为你与我到底存了什么关系,对你容忍再三,你给我面子,我也愿意给你面子,你要再犯我,我亦不介意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何乐安牵过薛慧语的手,转身离去。   何乐娉幽怨地瞪着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狠狠地啐出一口,“呸,也不看看自己,若没有嘉宁侯府的照料。她算个什么东西——”   “很显然,她没有嘉宁侯府也是越郡王妃,而这个问题,你该问问你自己。”萧七冷然地斜睨她一眼,不欲再与她走在一起似的,继续下楼,又径直离去。   “七哥哥!”少女追了几步,回头看着何乐娉,不满地怪嗔道,“十一姐,你为什么非要如此蛮横嘛,我今日好不容易才约到七哥哥陪我出来的!你看你,都气走他了!”   何乐娉皱了眉不屑地道。“区区商贾,你这般上心干嘛,若不是你带我来这破茶楼,我也不会遇见何乐安那贱蹄子,被她好番羞辱!”   “你!”少女气煞了,“你若不故意找茬,人家哪儿会羞辱你,你鸡蛋碰石头,还怪石头硬起来了!”想起离开的萧七,她急得眼睛都红了,“若七哥哥因为你讨厌我了,我定不要再与你玩耍了!”说罢,气哼哼地跑出去了。   何乐娉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全然不将少女的恼气放在心上,可当她继续下楼时,从楼梯的另一边角落下,走出来两个容貌相熟的男子,其中一个男子还神色怪异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不赞同后,她顿时不知所措地愣住了,“褚三公子!”   褚默然疏冷地朝她点点头,就欲与身边的殷一善离去,怎料何乐娉急道:“你等等!”说罢,请求地看向殷一善,而殷一善很善解人意地道:   “褚三,我在外面等你。”   **   茶楼的角落里,面对褚默然疑惑的催促,何乐娉低声道:“你,你别误会了,我针对越郡王妃皆因为她害了我姐姐,我并不是没事故意找事的。”   “……哦。”褚默然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怔了怔,淡漠地道。   何乐娉心窝像是被针扎了扎,“你不相信她害了我姐姐吗,我姐姐原与杭世子十分恩爱,可遭越郡王妃算计,被毁去清白,才落得人憎鬼厌疯疯癫癫的下场,她真的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好!”   褚默然不知道别人的妻子好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又简洁地应道:“哦……”   “我知道你与庆国公府的嫡小姐定亲了,但庆国公府与谦亲王府是亲戚,我怕你误信了谁,被害了也不知道而已。”何乐娉心都凉了,垂眸伤心地道。   “谢谢。”褚默然疏离道,“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殷哥还在等我。”   何乐娉还能说什么呢,忍住欲从眼眶里冲出来的泪花,颌首道,“嗯。”她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心被针扎得几乎无法呼吸了,都怪何乐安这该死的贱蹄子。若非她,她也不会在褚默然面前出了丑!   **   街上,殷一善频频暧昧地斜睨褚默然,“我们小三就是受欢迎呢~”   “……”褚默然无语凝噎地用疏冷的表情回应他。   殷一善撞撞他的肩膀道,“怎的,何家小姐和你说什么了,你表情都不带变的。”   “……也没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说越郡王妃城府深沉。”   殷一善想也不想道,“那不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吗?”   “……”褚默然无言以对道,“所以我说,她也没说什么。”   殷一善囧道,“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特意与你说了。你已经定亲了,别作了什么叫别人姑娘误会了的事才好,尤其何十一被娇宠长大,是个难缠的女子,不论越郡王妃还是薛四当她的对手都不会吃亏,可你未婚妻不同,她自幼身体虚弱,经不得折腾的。”   褚默然觉得自己甚是无辜,他由始至终与何乐娉说过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平日除了各家各户宴席见到,其余时候都是没有联系和往来的,要想自己作了什么叫她误会了。还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我刚认真地想过了,我真的没有对她作过什么。”   殷一善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还是相信你的。”   **   何乐安去相国寺探望师父,不料睿亲王竟与她师父在院中的凉亭下下棋,还从不知道他们相识的她,颇觉怪异地在心里嘀咕嘀咕,刚走近,睿亲王便发现她了,还诧异笑道:“原来是堂弟媳呀!”   “嗯,一空师父是我年幼时拜下的师父,只是不曾想,睿亲王也与我师父认识。”何乐安把带来的食盒拆开。端放在棋盘旁,“师父请用,睿亲王也莫要客气。”   “早已听闻堂弟媳厨艺高超,没想到今日能这般幸运一饱口福。”睿亲王笑道。   何乐安浅笑道:“都是些师父平日喜欢吃的素斋糕点,你不嫌弃便好。”   一局棋完,睿亲王叹道,“一空大师果然厉害,这么些年,怎样也赢不了你。”   一空双手合十道一句佛号道,“是睿亲王承让老衲而已。”   三人对坐,边吃边闲聊几句寻常,不多会儿,一空就被小和尚请下去了。睿亲王朝何乐安笑道,“当日听你在许愿池边说师父,没想到会是一空大师,他从不收女弟子。”   何乐安自然也知道,扬唇欲语,又听睿亲王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她一脸诧异道,“我不曾听师父说过,我有师姐。”   “严格算起来或许也不算是吧,没有任何仪式,是很短暂的一段关系,知道的人不多,还是当年一空大师出门游历时遇上的缘分。寺里的人也鲜少知道的,我不过刚好遇见过,所以才知道一些。”睿亲王儒雅道。   何乐安恍然了,“原来如此。”   睿亲王道,“堂弟媳会下棋吗?要来一局吗?”   “也好,只是我棋艺不精,许会让你见笑。”何乐安落落大方道。   睿亲王抬手示意她先请,“没关系,闲暇游戏,不必上心,随意即可。”   白子与黑子相对,黑子有意让白子,何乐安就像是不知那般。一手白子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要黑子一退再退了,才能继续下下去,但睿亲王就像不想这局棋局早早下完般,一路辅助相帮叫自己都陷入险地了,又绝处逢生地带领她的白子走向更漫长的路。   棋艺之精湛,叫何乐安也暗暗吃惊,从前的他,可不会有闲情逸致和她下什么棋,每次见她不是有命令就是有阴谋,计较起来,她对他的了解也知之甚少,可那时就铁了心肠迷了眼了。至今竟说不出来当初为何会喜欢眼前这个心计宛如无底洞的危险男子了。   缓慢的一局后,何乐安道,“让睿亲王见笑了。”   “堂弟媳下得很好。”睿亲王笑道。   这时,一抹鲜红漫不经心地走过来道,“我家安儿,自是做什么都是好的。”   睿亲王与何乐安同时转过脸,睿亲王含了笑道,“得亏我赞了堂弟媳,不然被你这个自幼护短的,听了不好的,定要记下仇了。”   仲孙玥似是而非地瞥瞥他,慵懒道,“睿亲王下次想找人下棋了,可以找我,我正愁没什么对手,每次下棋都没什么意思,都说从小众多兄弟里,你棋艺最是精湛,可我鲜少在京,竟从不曾与你对过弈。”   “好。”睿亲王儒雅道。   何乐安起身与他告辞,出了凉亭,自然而然地握上仲孙玥伸过来的大掌,朝他低声笑道:“干嘛说话要酸溜溜的,我们不过是下下棋而已。”   “今晚不是吃饺子吗,我自带醋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撒娇地摇摇他的手道,“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吃饺子从来不沾醋呀,我日后不与别人下棋就是了,就我这磕碜的棋艺,也不好再丢人了。”   “看在今日是仲秋的份上,我饶过你这一次。”   何乐安道,“那小人谢过越郡王啦~”   睿亲王就这般看着他们亲昵甜腻恩爱地离去,才想起今日是仲秋节,街上甚为热闹,晚些时候,家家户户都会与家人喧闹不已,可他府邸不同,不论何时都只得他一人而已,心中挚爱不在,近在眼前的活泼人儿,又不是他的,唇边儒雅的笑意便渐渐消失了……   **   何乐安和仲孙玥在街上凑了一把节日的热闹,才带着一路买下来的一堆堆东西回府,又陷于厨房里忙忙碌碌,夕阳西下时,薛慧语与薛世子来了,旁的还跟着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师清和。   薛慧语进厨房帮何乐安处理食材,男子们就在院子里就着落日余晖喝喝酒聊聊天,仲孙玱道,“似乎接替苏嵩展位置的是东方二,这些天。能看到他频频去睿亲王府,虽是偷偷摸摸的,但我的人确实见到他了,因怕打草惊蛇,一直不敢靠得太近监视。”   “在没有百分百确定之前,我们先不要妄下定论。”仲孙玥道。   薛世子道,“自东方二留在京城发展,志逸伯夫人也来了,也就志逸伯不赞同,与东方一及一整家子还留在封州城。”东方一是个不错的男子,希望东方二与他母亲,不要将伯府搞至荣誉全无。   仲孙玱道,“他早年拜在丞相门下。这些年在官场上混得不错,前段时间才从翼城调职回来,不过像他这种谋夺亲兄长世子之位野心勃勃的男子,定不会满足目前所拥有的。”   “人一但贪心确实容易走上歪路。”师清和道。   仲孙玥道,“是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走歪路,只是越陷越深而已。”爵位自古以来便是传长不传次也不传幼的,他是尽手段夺得世子之位后,又怎会甘于满足那小小的爵位呢。   厨房里,何乐安把准备好的餐点整理成一份,要杏雨端给谦亲王妃,而后才嘱咐丫鬟将剩余的东西端出院子去,夜幕降临,月圆如银盘。欢声笑语不绝。   不管男子们谈论时政也好,谈论沙场征战也好,或是什么风花雪月,若何乐安和薛慧语有什么意见,他们都会认真地倾听,平和地说出不同的观点或附和,气氛融洽如与风纠缠不休的浓浓酒香。   “每隔三年的深秋,彤辉国都会派使者前来联姻,今年倒是不知要男还是要女了。”仲孙玱道,“三年前,还是荣顺被指婚过去了。”若晓得仲孙玥没死,也不知道会不会任性地要回来‘探亲’,她孩子都两岁半了。   “如今八月十五。不想天降婚配,某些人该赶紧了。”何乐安暧昧地瞥瞥薛慧语。   两国联姻,素来联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像薛慧语这般的老姑娘,是断断不会被推出去的,除非对方特意点了她的名,可上一次是他们这边的人嫁过去,那这一次很可能就是彤辉国那边的人嫁过来了,放眼朝堂,轻易被惦记上的,不是她,而是师清和。   接收到各个暧昧的眼神儿,师清和淡定地饮酒。假装自己在看风景,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是他不想娶薛慧语,他盼呀念呀做梦也想娶这个女人呀,可薛慧语那颗心的门关得死紧死紧的,他对自己都要吃起醋来了好么!   薛世子道,“说到彤辉国,协政王府可真是一出大热闹,到头来爵位还是传给庶子。”   “那也没办法,嫡子早夭,嫡室一直未能有所出,协政王又年迈了,休妻是不能的,王爵又终究要继承对吧。”仲孙玱笑道,“只是嫡室算计来算计去,依然无法阻止庶子继承,原以为死了的人又活起来了,似乎大家都喜欢玩这样的把戏。”明晃晃的意有所指。   仲孙玥像是听不出来似的,自顾自地饮酒,何乐安笑道,“戏不怕旧,人们喜欢看就行了。”   ☆、第06章 即使祸及晋宁侯府也   席散,薛世子有事要与仲孙玱商量,便由师清和送薛慧语回晋宁侯府别院,似乎人们都留在家中庆祝节日,随着夜色渐浓,街上的行人已不多了,尤其是权贵们的住宅区,偌大的青石板道上,只有月儿时而与云嬉戏的身影。   师清和默然地与她同行至晋宁侯府别院,站在庄严的朱红色点金木门前,他有节奏地敲敲紧闭的门,而门内的小厮麻利地拉开大门时,满目五颜六色的孔明灯悠悠地在前院升腾而起,薛慧语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灯上写着的大字——请你嫁给我。   “!”明艳的色彩照亮整个夜空,薛慧语的眼眸却渐渐被水汽模糊了。   师清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薛四,我嘴笨,但我真的很喜欢你,一见便喜欢,我想娶你,想照顾你一辈子,或许我不是你心里面最好的那个,可我愿意成为你认为最接近最好的那个,不管年岁漫长还是眨眼而逝。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   他如墨的眼眸里,是她可见的认真诚恳,她记得小时候也曾有人这般看着她,呆呆的傻傻的说她真漂亮,可如今那人,早已化为枯骨了,泪随之而落,她哽咽道,“我,我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将心中那人驱逐赶离,或许一辈子你都只能在我心里排在第二位——”   “如此也没关系。”师清和道,“只要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了,以夫君之名。”   薛慧语平静多年的心湖好像被人投进一颗大石,思绪翻涌,泪花便肆意地流了下来,他抬手小心翼翼地以指背抹去,他道:“你这般好,我本该配不上的,可想到你蹉跎年岁被人指点,我又不忍……”   **   晋宁侯府别院内的某个屋檐上,何乐安笑意盈盈地看着漫天孔明灯,羡慕道:“师将军嘴巴是笨,可行动力挺好的,真漂亮。”   仲孙玥挑眉道,“你喜欢这样的把戏么。”   “我好歹也是女子,虽说不得多么喜欢渴求,但若有人能为我这般花心思,我定然是高兴的呀。”何乐安指着那些孔明灯道,“你瞧瞧,那些字,都是人家师将军一个个写的,这心呀,跟摆出来似的。”   “也就是哄哄单纯无知的女孩子。”   “单纯无知的女孩子真幸福。”   仲孙玥捏捏她的脸颊道,“你现在嫌弃我也来不及了,不能退货的。”   “我不会退货,总不能让你去祸害别家姑娘吧。”何乐安道,“就是好生羡慕别人。”   “看在今日是他们的份上,我便不抢他们的风头了,日后我给你放满城的孔明灯,让黑夜如同白昼,让星星变得五颜六色,让天下人都好生羡慕你。”   何乐安忍俊不禁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不必当真,满城孔明灯,会生乱的。”若不想意外生了火,还得派人追孔明灯回收,以免酿成大祸,落人口实,叫人非议。   **   翌日,由谦亲王妃作为长辈出面,将薛慧语许给师清和,整个京城轰动不已,众人皆叹晋宁侯府嫡小姐要么不嫁,一嫁拿下的竟是年轻有为的大将军,令人羡煞不已的同时,也教猝不及防的少女们碎了一地小心心。   而宴席之上,人们都在谈论,“也不知那师大将军如何想的,放着我家年轻貌美的妹妹不要。竟要薛四那老姑娘,便是如今谦亲王府再如何受宠,晋宁侯府本家还是乡下的,他们世子一事无成的,什么官职都不要,只愿意给越郡王带孩子。”   “你若说师大将军目光奇怪,还不如说越郡王,他放着满城的大家闺秀不要,偏生娶一低贱的庶女为正妃,这么些年连个妾都不纳,不知何六与薛四得了什么迷药,给他们吃得晕头转向的。”   “我听说在封州城的时候,何六就有妖女之名,还害死了许多人,牵连最深的是卓逸伯府,众所周知她生母出自卓逸伯府,但后来又被她舅舅证实她生母不是老卓逸伯和老卓逸伯夫人亲生的,还不知是哪儿捡来的野种呢。”   “十一姐,你此话便说得太过分了。”坐在何乐娉旁边的少女,不赞同地皱眉道。   何乐娉嗤声冷笑道,“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也不看看何六在封州城害死了多少人,在边关取得胜利回来,那她作下的孽,就能当不算数吗,老卓逸伯我是不清楚,可封州城所有人皆知,贺氏与邵盈秀皆被她所害死的,不过一场打闹,她却狠毒地要置人于死地!”   “既然你已派人去封州城打探,那你怎的不告诉大家,邵盈秀她一而再企图谋害我的事实?”何乐安慢条斯理地踏出院门,漠然地看向何乐娉道,“还是何小姐你认为她一个嫡女欺负我一个庶女没什么问题,而我一个庶女还击就是大错特错?”   “她一个伯府的姑娘,先是联手母亲栽赃嫁祸于我,再是众目睽睽之下蓄意毁我容,又是在钗楼里要我的命,我不过是把她交给律法处置而已,惩罚判决是各个大人轮番依照我朝规矩定下的,何小姐如今意思,是说各个大人判错了这个案子么?”   何乐娉欲厉声反驳时,一站在另一边的年轻妇人连忙道:“越郡王妃误会了——”   “好一句误会了。”何乐安打断道,“她口口声声数落我的不是,我质问竟成我误会了,好的坏的都被你们说完了,还需要我朝律法来干嘛,干脆让你们去当判决的官好了。”   “你不用故意将罪状往我头上搁。你自己做过什么你清楚!”何乐娉冷哼道。   何乐安笑了,“是呀,我就是心狠手辣了又如何,她们从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以德报怨轻饶了她们一次又一次!何乐娉,你若再不管管自己那张动不动就爱造谣的破嘴,就别怪我也不顾那点稀薄的情面,将你交由律法处置了。”   何乐娉还想说什么,那年轻妇人急忙走过来拽住她的手臂,按住她的脖子,要她赔罪,还道:“越郡王妃。你别恼,十一只是受小人蒙蔽,听信了谗言才会说出这些话来,求你再给她一次机会,我们回去以后定会好好教训她,不叫她再胡言乱语!”   何乐安瞥瞥那年轻妇人,“那便请凌二妇人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了,在我这儿,事从不过三,她已经第三次如此针对我了,他日我要行刑惩罚时,就劳烦在场众位作个见证了。我是心狠手辣没错,要说我冷酷无情也无所谓,但我从不会无缘无故冤枉或责罚错了谁。”   她转身欲要去别处,就见不知何时,睿亲王与几个年轻的公子哥站在院子门口,旁的还有薛慧语与薛世子以及师清和,而睿亲王还朝她笑道:“我愿为堂弟媳作这个见证,世间又没有规定谁被人欺负了,不能反击的,嫡庶又如何,错了便是错了。”   “没错,出身低微又怎样。那些死死抓住别人出身不放的人,皆是不愿意相信别人成功,只能妒忌愤恨不已,自身又无用的垃圾。”师清和淡声道,“高贵不在于嫡庶,而在于后天改变命运屹立不倒的能力,路都是人走出来的,那些对我国没有任何实际功绩的人胡诌乱掐的话,越郡王妃不必太过在意。”   何乐娉被他们一而再的打脸打得甚是难堪,尤其周遭的欺软怕硬的墙头草们,瞧得身份更高的人都站在何乐安那边,就倒向哪边。刹那周围窃窃私语起来,皆是对她的指指点点,更叫她恼恨至极的是,偏偏在这时,褚默然与殷一善来了。   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了,恨意不停地从心底涌出来,站在她旁边的何凌氏连忙拽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劝道,“十一,你别再胡来了,当真想要成为下一个孟多娇吗!嘉宁侯府可不容许你这般一再胡闹!你不想想你自己,也想想母亲!”   何乐娉恨恨地瞪着与睿亲王他们说话的何乐安,她咬牙切齿道,“四姐,是她害了大姐的,你知道的——”   “我更知道的是,是大姐先设计害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教自己落得如斯田地。”何凌氏冷静道,“你别像你大姐般糊涂,钻牛角尖,她成为越郡王妃再如何也是她的本事,你羡慕,那你也可以努力去成为别人的王妃,针对她有什么用!”   “一而再的,只会显得自己卑劣,嘴脸难看,叫别人瞧了笑话!”何凌氏道,“她如今荣誉,你以为当真是她自己赢下来的吗,靠的还不是越郡王,你与越郡王作对,与整个谦亲王府作对,你可有想过你将嘉宁侯府置于什么险地中!”   “母亲自幼疼宠你,不是教你把嘉宁侯府推到断头台上的!行事前三思!”何凌氏道,“别再被大姐那些胡话刺激去了,也不往深里想想,她若不先去害人,别人又怎能将计就计,何况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何六报复她,说到底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何乐娉不敢置信地看向何凌氏,“四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姐,她的幸福被何乐安毁了,她被,被歹人毁去清白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什么仇什么怨。我们好歹是亲姐妹!”   “她自己承认了,是她收买丫鬟叫人这般害何六的,你怎不换位思考,若众目睽睽之下被毁去清白的是何六,你又可会可怜她一点点,还不是因为心中的不甘而执迷不悟,不过是为心里的嫉恨,若再不听教训,便不要怪我要母亲将你送出城避风头了!”   何凌氏道,“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在城墙下看见你被人吊打!”   **   谦亲王府竹取院的厨房里,何乐安正在准备早膳。仲孙玥一身明媚的红衣翩然而至,道:“今日是九月的初一,膳食准备好了,我们端过去给母亲好了。”   “好呀。”何乐安将膳食平均分布成两人分量,一来是怕不够吃,二来即便浪费也没什么,所以依照平日的分量用精美的碗碟装好,摆于托盘,由仲孙玥亲自端上。   而他们去到佛堂时,仲孙玱已经在了,正与谦亲王妃说些寻常话,何乐安和仲孙玥请安后。仲孙玥将膳食搁至小茶几,把筷子递给自家母亲,还道:“母亲平常也不该只坐躺于房中,天气好的时候,不妨出去院子走走吧,初秋时节,风正凉爽呢。”   “母亲知道,你们不必担心母亲,我从前便不爱热闹,如今更是喜欢静而已。”谦亲王妃道,她接过筷子,浅尝几口。又与他们道:   “若是得了空闲,你们可以带安安喊上慧语那孩子和师将军,去城郊的庄子看看,摘些时令果蔬,住上几日,好好放松,别总是皱紧了眉头的——”话音还未落,谦亲王妃突然痛苦地捂住心口,呕喷出一口黑漆漆的血来,还未来得及痛苦地呻吟,人已经倒下去了!   “母亲!”仲孙玱和仲孙玥连忙上前搀扶她,何乐安在旁吩咐丫鬟宣太医。可仲孙玱一探谦亲王妃的鼻息,却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母亲!!”   便是仲孙玥也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谦亲王妃,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想去探清楚谦亲王妃的鼻息,可仲孙玱突然朝何乐安发难道:“何乐安你,你给我母亲吃了什么!她怎会吃了你的东西后,突然死了!”   何乐安被质问得懵了懵,摇头道,“没,没有呀,都是寻常的东西。我,我——”   “仲孙玱!你糊涂了吗!怎么可能会是安儿!”仲孙玥冷下脸道,“你怀疑谁都可以,不可以怀疑我的妻子!”   “你!”仲孙玱不敢置信地指住仲孙玥的鼻子道,“仲孙玥,你还有没有人性!竹取院是你的地方,我管理的王府的仆从也不可能被收买了去,东西是她煮的,不是她的问题,难道还会是你这个亲儿子的问题吗!事到如今,你竟还要帮她?”   仲孙玱道,“我早以听别人说过了。她与睿亲王总是眉来眼去的,指不定——”   “你、闭、嘴!”仲孙玥蹙眉道,“母亲出事我也很难过,但安儿绝不会背叛我,更不会谋害我们的母亲,你若再说她的不是,休怪我——”   “怎的,你如今还要为了她,杀了我这个大哥不成!?”仲孙玱怒极了。   仲孙玥道,“你冷静点!”   “母亲被她害死了,你叫我如何冷静!”仲孙玱抽出腰间的软剑,猛地指向何乐安道。“我们诚心待你,不成想你竟——”   “仲孙玱!!”仲孙玥也怒了,“你别用剑指着她!!”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渐渐冰冷的谦亲王妃,一把抓住那剑刃道,“太医还没有来之前,事情还没有明朗前,我不许你怀疑她!”鲜血瞬间顺着剑尖一滴滴跌落。   “夜明!”何乐安心疼地抓住他的手臂,她挺直腰杆子迎上仲孙玱漠然的视线道,“我是夜明的妻子,他的兄长是我兄长,他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我又怎会谋害她,你可以怀疑我,但在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之前,可否请你冷静点?”   太医诚惶诚恐地来了,给谦亲王妃把脉后,一脸惊恐地跪了下来,“谦亲王妃她,她中毒了,已,已经——”说罢,整个人犹如筛子似的发抖。   仲孙玱冷然命令道,“你检查检查可是那些饭菜的问题!”   太医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番仔细的检查后,发现是筷子的问题,话音刚落而已,仲孙玱那染上仲孙玥血迹的剑刷地指向何乐安,“还说不是你!”   何乐安冷静道,“那筷子的确是我命人打造的,但材料是沉香木,还是陛下御赐的,怎么可能会——”   “你还想狡辩!”仲孙玱说罢,已朝何乐安刺去,而仲孙玥一掌推开道:   “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别再无理取闹,抓住安儿不放!”   仲孙玱怒道,“仲孙玥,她谋害了我们的母亲!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相信她,可我的探子说她几次三番与睿亲王眉来眼去,之前丞相府宴席出事时,睿亲王与她还抱在墙角!”   “我不许你污蔑安儿!”仲孙玥抬手挥出一掌,击向仲孙玱的肩膀,可被仲孙玱避开了,兄弟两就此打起来,不会武的何乐安在旁拦也拦不住,太医还害怕得直接晕厥过去,她只得道:   “青森,快阻止他们!”   然。仲孙玥派给她的暗卫还未现身,仲孙玱的侍卫就冲过来了,二话不说便将她压制起来,仲孙玥回身朝侍卫甩去一掌,因此被仲孙玱狠狠地捅了一剑在左腹处,何乐安和仲孙玥都匪夷所思地看着仲孙玱。   “夜明!”何乐安急哭了,挣扎钳制就要朝他冲过去,可她却看见仲孙玱唇边一闪而逝的诡异的笑容,只见他捅进仲孙玥左腹的剑刃,又用力地捅了捅,而喷流而出的鲜血,竟是黑红色的。很快仲孙玥就倒在血泊中了,“你,仲孙玱你,是你设计的,为什么!”   仲孙玱漠然地看着她,“来人,把这个谋害谦亲王妃的妖妇押下去!”   “夜明!夜明!”何乐安死死地看着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仲孙玥,生怕他也如谦亲王妃那般没有了气息,可不论她怎么拼尽全力挣扎,都挣扎不过侍卫蛮横的力气,她终究还是被拖了下去,关在昏暗的牢房里。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绑在木架上,被侍卫无情地鞭打!   他们一句句地质问她为何谋害谦亲王妃,可她即使皮开肉绽,也不说一字,直至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一把熟悉的声音道,“住手!”   她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眸,颤抖的视线只见薛世子一掌打开行刑的侍卫们,走至她身边要为她解开束缚时,仲孙玱出现了,他漠然道:“薛自冷。你想干什么?她可是下毒谋害我母亲,叫自幼疼爱你的小姨自此逝世的犯妇人!”   “不可能是她。”薛自冷斩钉截铁道,“绝不会是何乐安。”   仲孙玱冷冷地笑道:“真不知道她被什么迷药你和阿玥吃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阿玥亲眼目睹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仍不相信是她谋害母亲的,而你,什么都不知道,竟也相信她!”   “可是,没用的,我已经把她的罪状呈到陛下面前。她等会就要被斩于北城门前了。”   薛自冷一瞬不瞬地看着仲孙玱道,“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仲孙玱了。”   仲孙玱无动于衷道,“我没有了父亲,如今也没有了母亲,弟弟还生死不明,倒不如你教教我,如何再像从前那般镇定?”   “我要带她走。”薛自冷答非所问道。   “即使祸及晋宁侯府?你也执意如此?”仲孙玱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复杂,只见面前不再玩世不恭的男子道:   “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写下断绝书交给慧语了,我再也不是晋宁侯府的人了。”薛自冷道,“我要带她走,只是因为我相信她,我会为她洗刷这冤屈。”   “她是你表弟的妻子!”   “便是因为她是我表弟重要的妻子,所以我才不能叫她死了。”薛自冷以内力吸起倒地的侍卫腰间的剑,轻易将束缚何乐安的麻绳劈开,抱住几乎要跌到地上的人儿。   仲孙玱道,“你想带她离开这里,先要杀了我——”   刀光剑影交错,薛自冷剑剑尚留两分余地,可仲孙玱却是招招要他命,忽然数个烟雾弹砸了进来,浓烟将视线遮挡,有人代替薛自冷将仲孙玱拦在牢房里,又趁薛自冷离去后,在浓烟还未驱散前,迅速地逃离现场。   “何六,不论如何,为了阿玥也好,为了狒狒与春卷都好,你都要撑下去。”薛自冷抱住已然失去意识,浑身跟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何乐安以轻功疾驰于屋檐上,朝城外飞奔而去,而怀里冰凉的人,渐渐滚烫起来。 ☆、第07章 可她心里只有仲孙玥   城郊竹野林子深处一间破烂的木屋里,早有暗卫背着包袱等在那里,薛自冷朝身形凹凸有致的女暗卫道,“她受伤太重,你先替她包扎,此地也不宜久留,随后我带她走,你继续留在京城收听消息。”   “是。”   **   薛自冷换了一身山村野夫的装扮,拉着最寻常的马车,带何乐安朝岳麓山赶,然而不管是官道还是山道,抑或其他的通向岳麓山的路,早已有大批官兵等着他们。   仲孙玱冷厉道,“薛自冷,留下何乐安,我可以饶你一命!”   “她始终都是阿玥的妻子,为何你非要置她于死地?她不可能会谋害小姨!”   “事实摆在眼前,你只是不相信罢了,早膳与餐具全都是她准备的,母亲吃完就出事了,不是她,还能是谁!”仲孙玱道,“为了你们,我又将府邸里的人筛查了一遍,可都寻不到可疑的人!我也不想对阿玥喜欢的妻子痛下杀手,但我怎能不顾母亲的冤屈!!”   “我也希望小姨可以安息。但不是随意拉个人出来填了命作罢,别的命案也需时间仔细盘查,为何轮到小姨与何乐安,就要这般着急定案?”   “因为除了她,没有别的人可以如此直接快速地谋害我母亲,陛下亦认同次理,府中下人已几番盘查,纵然你们再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仲孙玱不欲与他再争辩下去,抬手一挥,官兵们便争先恐后地朝薛自冷扑过去。   双拳难敌四手,薛自冷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浪费精力与他们缠斗,抱起何乐安便以轻功逃离,纵然侍卫出动死追着不放,最后甚至出动弓箭手,他也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她,而仲孙玱一箭射在他的腿上!   “阿冷,只要你留下她,我依然可以不计较你种种罪行!”仲孙玱要挟道。   薛自冷理也不理他,径直往前逃去,仲孙玱下一箭瞄准他的后心,却因为他猛然跃动,失了手,他只听得冷厉的命令,“追,绝不能放过他们!”   原以为,他再怎样也可以带她逃至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可没想到仲孙玱在箭里抹了药,随着内力游走,薛自冷的意识开始涣散,他以牙咬唇至腥甜在喉头游走,叫自己保持最后一定清醒,继续逃离,可撑不到多久,仍是倒在草丛里,陷入无边的黑暗前,他只觉一抹黑色,无声地落在不远处。   **   甜糯的味道入梦,何乐安迷迷糊糊地醒来,入目是陌生的华贵装潢的厢房,她想起身,可刚一动而已,浑身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门突然被推开,黑衣人装扮的男子见她醒来,朝外吩咐道,“主上醒了。”   “……”主上?   何乐安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一个中年胖男子背着药箱而来,二话不说勤勤恳恳诚惶诚恐地为她把脉,之后对那黑衣人装扮的男子道,“已无大碍,正常休养即可,因一开始用的药便是极好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还请放心。”   她猛地想起把她从牢房里救出的薛自冷,“薛世子呢?”这里许是他的地方也说不定。   “主上放心,您的救命恩人没事。”这时,又一个黑衣人装扮的男子进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熟悉的感觉,笑道:“他在别的厢房休息。”   何乐安茫然地打量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叫我主上?这里不是薛世子的地方吗?”   “您是我们云国未来的君主,我们自要尊敬您,这里是瑶台,而我是木槿。”   “!”她记得仲孙玥他们与她说过,瑶台是杀手组织。专干一些收买人命的事情,只要出得起价钱,不论你要杀什么人,他们都会接受,何乐安掩下眼底的震惊,“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会是云国未来的——”   木槿忽然拎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球,那球有一排排小孔,而里头有一只蓝色的虫子,他走近她,先以自己的手抹出点点血迹滴落球里,那蓝色虫子无动于衷,他又抓起她的手,抹出点点血迹,那蓝色虫子遽然暴戾地在球里嘶叫撞击,他笑道:   “这就是证据,您是我们云国仅存的皇室血脉。”   “……”自知道老卓逸伯那块写有莘字的玉佩里是云国相关的事迹,他们一直有打探云国的事,但对于这个小国,能查探的事,实在太少了,何乐安之前的猜测她母亲是云国的人,却没想过,她母亲竟是云国皇室的血脉。   何乐安抿抿唇道,“我想见薛世子。”   “他还没有醒,若您想问的是仲孙玥的事,我也可以回答您。”   “夜明如今怎样!”何乐安急切道。   木槿道,“伤势过重,至今尚未清醒,不过有惠曦帝照拂,他不该有事才是,而您不但被冠上谋害谦亲王妃的罪名,还得了谋杀亲夫,以及与英东串联,企图谋逆叛乱的罪行,现已经全国通缉了。”   “……”真真是什么都被仲孙玱说完了,可他为何突然如此?她相信在仲孙玥的管制下,他身边没有任何睿亲王的间谍,这一切发生得太奇异了,她至今还觉得像梦一样,但仲孙玱伤仲孙玥时,是真的,她被鞭打时,也是真的。   “您应该饿了吧,我吩咐下人给您准备粥,您比较喜欢什么口味?甜的还是咸的?”   这一连串的,还真是体贴,何乐安道,“我没什么胃口,我还想知道京城的具体消息,薛世子来救我,那可有殃及晋宁侯府?慧语呢?师清和呢?远在封州城的本家呢?”   “没有。他在去救您前,写了断绝书,今后不再是晋宁侯府的人了,仲孙玱毕竟顾念亲情,没有对付薛慧语与她的未婚夫,不过他们都被软禁起来了,另外,他也被通缉了。”   “!”何乐安无力的手渐渐握成拳。   木槿道,“您如今刚醒,不宜过分忧虑,京城的动向我自会为您留意,还请您好好保重身体,光复我们云国。为那千千百百条无辜的人命与您的血亲报仇,血洗仲麟国与彤辉国。”   “……”可她心里,只有仲孙玥。   **   何乐安半点睡意也没有,挨着床头而坐,思绪不停地游走,好像想要将目前发生的事情理清,但如今探究,最叫她疑惑的,依然是仲孙玱的反常——退一步说,他怀疑她,也该有个步骤才是,可他打从一开始就笃定了她,这般究竟是为何?   那日。仲孙玱对仲孙玥下杀手时,她分明看得清楚,仲孙玥脸上的不敢置信,如此让她否定了他们兄弟在演戏,她也不认为仲孙玥会舍得推她出去演什么苦肉计,而又不与她商量半分,如今还跑出个瑶台的杀手组织出来,要她光复什么云国。   脑子乱糟糟的,这一世的事和上一世的事通通纠结成一团麻,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满心惦记的,又是生死不明的仲孙玥,冷意好像从脚底窜上心。就不愿意离去似的。   叩叩,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何乐安道,“进来吧。”   被木槿派来照料她的丫鬟红掌恭谨道,“主上,薛公子醒了。”   何乐安一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触及伤口也顾不得疼痛,“我要去见他!”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里,能见到熟悉的人于她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   装潢风格差不多的厢房里,薛自冷脸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上,瞧得何乐安急匆匆而来。他笑道:“别急,这里再不安全,也比牢房好上百倍。”   何乐安真是服了他这般时候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挥挥手示意房中伺候的丫鬟与随她而来的丫鬟退下去,待门一关上,她问道:“你的伤势怎样?严重吗?”   薛自冷道,“不严重,不过叫毒折磨一些罢了。”   “这里是瑶台的地方。”何乐安道,“他们说我是云国的皇室血脉。”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像戏台上演的剧本故事了。”   “但我不希望成为主角。”   “不管怎样,这里确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于你于我而言,都是。”薛自冷道,“你也无须担心,阿玥怎样说,都是仲孙玱的亲弟弟,他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的。”   何乐安摇头道,“他是来真的,捅向夜明的那一剑,我看得真切,纵然他顾念亲情,不会要了夜明的性命,但也不会让夜明活蹦乱跳。”起码在她死去之前,他都不会就是,“如今你我皆是通缉犯了,为了我,你付出太多了,实在不值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为阿玥为狒狒春卷,便是为了慧语那丫头,我都不能不理你,何况血缘是切割不掉的,我不过是不在意那些名利而已,父母亲依旧是父母亲,兄弟姐妹依旧是兄弟姐妹。”薛自冷道,“何况,我相信你。”她与仲孙玥恩爱,无端端的,没有任何理由要谋害谦亲王妃。   “谢谢你相信我。”何乐安扯扯唇笑道。   **   许是木槿给她用的药极好,不出七八日而已,她身上可怖的伤痕渐渐愈合了,丫鬟们伺候周到,几乎有求必应,也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虽然哪儿都有很多黑衣侍卫,但他们不会目不转睛地监视她,叫她反感,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确定没有任何武功的她,逃不出这个地方,所以才如此放纵吧。   还是那一个大夫,他给薛自冷换绷带,何乐安怕他们对薛自冷不如自己那般用心,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大夫给他换药。幸好他们对他还是很照料的,他被箭射中的伤口,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复原,她稍微放下些心了。   寻常木槿去她厢房找不到人,便会自动自觉来薛自冷的厢房,虽然只隔了一个花园子,但他还是佩服何乐安天天往薛自冷房中跑的毅力,而每次去到薛自冷的厢房,他都会先向何乐安拱手行礼,然后才道:   “彤辉国的使者到京城了,来的是七公主南宫佳倩与协政王世子南宫清澜,接待的是庶皇长子仲孙亦宁翼王与仲孙绍杰懈王,听说南宫清澜此次同来。乃是为了探亲。”   “这番热闹已与我们无关了。”何乐安道。   木槿笑道,“有关的。”见她疑惑地看向他,他接着道,“为挑起仲麟与彤辉的矛盾,我们已将七公主调包,代替品会刺杀惠曦帝,协政王世子也会血溅当场。”   “不行——”何乐安道,“不能杀害无辜!”   木槿神色冷厉下来,“若说无辜,我们云国何尝不无辜!他们联手屠尽我国时,何曾想过百姓无辜不无辜,皇室凄凉不凄凉,您的母亲被谋害至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被仲麟先皇后灭门,只为那一份藏宝图,便将要我们仅剩的血脉赶尽杀绝!”   “若非瑶台先首领誓死保护您母亲逃离,仍在中途不幸因伤逝世,被老卓逸伯捡去,否则您以为您还能生于这个世上吗!”木槿道,“我们云国,世世代代只想守一方净土,得一处容身之所,可他们呢,不择手段,倾尽全力,也要屠尽我们血缘!”   他道。“您知道云国第四十四任女帝是如何被杀的吗!他们彤辉的王爷置之死地而后生,被云国子民所救,却步步为营,得了女帝的心,然后毫不留情地联手仲麟先帝,践踏皇室血脉!即使女帝将藏宝图拱手相让,求他们放过子民,可他们仍要我们云国所有人去死!您就算没有身临其境,可在边关征战数年,也能想象那一片死亡气息吧?”   “只是,与边关征战时不同,想象中,倒下的那些。都是您的血亲!”   “我们木家是云家的世仆,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匡扶云家主上,这些是我从出生开始,就听祖辈说的血淋淋的历史,世世代代皆如此,您可以想象吗?我生来就是为了辅助您复仇的!”   他的眼中有显而易见的恨,可何乐安不知道这恨是对她这个云国皇室遗留血脉的,还是对那些害了云国覆灭的人,抿抿唇道,“你们可以复仇,但日后复仇的相关事宜,便不要告诉我了。”   木槿看着她垂下眼帘的倔强模样,默然半响。转身离去。   久久无声,薛自冷打破沉默道,“何六,你还好吗?”   “我在想他说的,我母亲被谋害的事。”何乐安道,“我出生没多久,我母亲就去世了,祖母说她忧郁成疾而死,她的一生被我父亲毁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不是老卓逸伯他们所生,还是卓逸伯府的嫡小姐,只因父亲的糊涂。也为腹中的我,便沦为了妾。”   “我所知的,我母亲的事,皆是祖母告诉我的,她原来是个特别明艳的人儿。”   “后来,我也从舅舅口中得知,当年她之所以离开卓逸伯府去嘉宁侯府,是因为与贺氏争吵,他说得含蓄,可凭贺氏那刻薄的性子,不难想出乃贺氏滋事所致,所以当日不轻饶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我母亲报仇。”   她扯扯唇角道。“我在意母亲是因为祖母自幼在我耳边说起她,我也明白木槿的感受,只是……我对我亲生的外公外婆的印象,很难叫我感同身受,我现在还不能做到说为云国复仇便为云国复仇,算尽手段教仲麟与彤辉覆灭。”   原只求这一生寻个再平凡不过的夫君,与之偕老,怎料败在仲孙玥这个郡王的温柔下,后也只想与他安稳地过好这一生,当个不痛不痒的小城富豪,相夫教子,可仍是没想到,再次与理想偏离,活得越久,烦恼越多,陷得越深,越不能抽身。   薛自冷道,“你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可以了。”   何乐安懵然看着他,“从前夜明也会如此对我说。”她真的很想他。   薛自冷笑道,“待我伤好,带你去见他。”   **   谦亲王府,又雪楼密室。   仲孙玱怒拍桌子道,“还没找到?我养你们是干嘛的?要你们找两个人都找不到!”   单膝跪地的暗卫惶恐道,“卑职们已经日以继夜地寻找,可越郡王妃与薛世子就像消失了一般,连踪迹都没有了,恐已不在京城了——”   “不可能。”仲孙玱打断道,“阿冷中箭中毒,越郡王妃又身受重伤,不可能会跑远,继续找,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切记,不要再伤了他们!”   “是。”暗卫离去后,又一个暗卫毕恭毕敬地进来了。   他单膝跪下道,“回禀世子,睿亲王还是如常,偶尔接待宾客,偶尔出门闲荡,而他的人手也没有找到越郡王妃与薛世子,今日他还加派人手寻觅了,便是东方二也出动了。”   仲孙玱揉揉太阳穴道,“去告诉陛下吧,虽如预期那般,睿亲王有意要收起越郡王妃,但越郡王妃失了踪迹,我们也难寻,如今连瞒下越郡王的苦肉计,都怕是不成了,头等事该是广派人手搜寻越郡王妃与薛世子才是。”   若这个计谋,叫何乐安和薛自冷都出意外,那仲孙玥与他母亲醒来了。定是饶不得他的,不管他是不是听命于惠曦帝,又是不是受惠曦帝所迫的无奈之举。   **   月像是被谁偷偷藏起来,如墨的夜空黑沉沉的,一丁点星星的微光也没有,何乐安与薛自冷似是而非地晃荡这座大宅子,越走越偏僻处时,悄无声息地溜出去,叫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宅子,竟然就建在皇城之下——果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今夜是宫宴,木槿他们行动去了。整个京城的权贵,能出席的,没有不愿意出席的,正是适合溜回去谦亲王府看望仲孙玥的时候,虽然仲孙玱留家守孝,但薛自冷还有留守京城的暗卫可使用,所以他们仍是冒险来了。   寻着再熟悉再隐秘不过的路线去到竹取院主卧的屋檐上,薛自冷只想揭开一块瓦片,叫何乐安瞧瞧房中的仲孙玥时,几抹锋利的飞镖遽然朝他们射来,他拂动衣袖挡开,只见那些飞镖上泛过诡异的绿光,明显淬了毒。   竹取院中的侍卫听得声响。怒喝道,“谁!”   这一声令下,屋中的侍卫通通冒了出来,薛自冷只得抱起何乐安转身逃离,可那些飞镖就像冤魂,追着他们不放,他吹动口哨,暗卫随之出现护航,大批杀手将他们阻拦在王府旁边的小巷子里,刀光剑影中,薛自冷趁暗卫拦截出来的空挡带何乐安走。   与此同时,平日作事总是慢吞吞的巡防营突然利索地来了,领头的副将一看他们。冷笑道:“竟是两个通缉犯,来人,快抓住他们!”   薛自冷正想随意应付应付之际,数抹黑色跃了出来,何乐安喜道:“青森!”   “您走!”青森说罢,人以朝巡防营的兵马冲去。   薛自冷知道他是仲孙玥留给何乐安的暗卫,顿时毫不犹豫地带何乐安走,可他们就像陷入蜘蛛网的虫子,没走出几步,又跳出来一拨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要抓他们,不多会儿,谦亲王府的侍卫追出来,要他们投降。而他趁两拨人哗啦啦地打了起来时,钻了空子,就飞也似的逃。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一阵强劲的掌风连带数十枚毒飞镖袭来,薛自冷一一避开,转身就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带着二十数个高手,将他们围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为首的,竟是万皇后的同胞弟弟安东将军,只听他道:   “通缉犯也敢大摇大摆地回来,便休怪我等不留情了。”   他一挥手,那些高手就朝他们扑了过来,换了平时,薛自冷是可以躲开,甚至安然无恙的,可如今他还要护住何乐安,应付起来不仅吃力,还渐渐落于下风,这时,数个烟雾弹砸了过来,熟悉的声音道,“快走!”   闻言,薛自冷毫不恋战,带着何乐安迅速逃离,但对方似乎早以料及这一手,戴上防范的面罩后,提剑直指何乐安的后心! ☆、第08章 最后就碎在哽咽里了   就在这时,数十枚毒飞镖朝薛自冷射来,他一手拂开飞镖,旋身踢开那人指过来的剑,可浓雾中,有人一掌拍向他的后背,猝不及防间,又有一把利刃朝他怀里的何乐安刺来,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怒道:“住手!通通住手!!绝不能伤害越郡王妃与薛世子!!!”   然,已经来不及了,浓雾中敌对拼尽全力要何乐安的命,薛自冷为保全她,已渐无力的他,转身抵住敌对的利刃,慌乱间,竟没有注意利刃穿透后心!   浓雾被强劲的掌风吹散,身穿素衣孝服的仲孙玱就见薛自冷被安东将军的剑穿透,倒在何乐安身上,喷出一大口黑色的鲜红,他愣了半响,才喊道:“阿冷!!”   何乐安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与耳朵擦过,原抱住她的人,软软地倒在她身上,安东将军阴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他手中的剑,直直地插在薛自冷身上,而仲孙玱飞身而来一脚踢开安东将军,吼道:“我不是说了。不能伤害越郡王妃与薛世子吗!!”   “他们是通缉犯,死不足惜!”安东将军收起剑,无动于衷地道。   “再如何,那也是本世子的弟媳与表弟!就算是通缉犯,你是不是也该手下留情!!”仲孙玱脸色如霜,一双眼眸,死死地瞪着安东将军,渐渐地泛红了。   “薛世子!”何乐安抱住薛自冷怔怔然地跌坐在地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升腾而起的水汽差点儿模糊她的视线,可她不敢不看着薛自冷,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薛世子!!”出口的话音颤颤巍巍不止。   薛自冷的脸色青紫,无力地半睁眼眸看着欲哭的她,艰难地扯扯唇笑道,“我……已经不是……晋宁侯府……的世子……了,你……像阿玥那般,那般叫我阿冷就是……了。”   泪水凝结成珠,一滴滴地跌落在他的脸颊上,滚烫好像流进心里,他想抬起手,抹掉她的泪水,可几次尝试用力,都抬不起来,力气好像花光了,意识慢慢地流逝,只听她抽噎道,“阿冷,不要!不,不要!”   “快!求求你了,世子兄长,我不逃了,快宣太医救救他!!”何乐安仓皇地抬头,乞求地看向仲孙玱,“他,他可是你表弟!你快救救他!”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他才会……,她哭喊道,“快救救他啊!”   “别……”薛自冷近乎呢喃地道,不知道什么力气驱使他握住她冰冷的手,他最后还是笑道,“我……不行……了,你……别……难过,我,从前答应过……阿玥……要保护你的,能……贯彻始终……我很……很高兴,他……定也不……会怪我……了吧……”   想要用力握住她手的大手,突然失去力气了,何乐安怔怔然地哭喊道,“不!不要!阿冷!!”她摇晃他的肩膀,想唤醒他,可不论她再怎么用力,都唤不醒他了,“阿冷!”   悲痛的呼声好像响彻天际,仲孙玱心被悔恨填满,他紧紧地握住拳头,克制自己的怒火,可亲眼目睹亲昵的表弟死在眼前,那些愤怒好像从心底涌上脑海似的,他旋身抽出腰间的软件,朝安东将军扑去!   可仲孙玱根本不是安东将军的对手,不多会儿就处于下风了,这时,一抹黑衣人打扮的身影加入战圈,招招竟是要安东将军的性命!   就在安东将军被他们联手打得抵抗不住,被黑衣人一脚踢得跪在地上时,一柄利刃猛地穿透他的前胸,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竟是满脸泪花与恨意的何乐安,“你,你……”   “我没有谋害谦亲王妃,也没有谋杀亲夫,但你,是我亲手杀的,我不会不认!”何乐安漠然地说罢,手中拼尽全力,将剑捅得更深,“你放心,我知道是谁命令你来杀我的,连带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听说你刚生下幼子是吧,好好在黄泉路上等着他吧!!”   安东将军最后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的模样,就这样永远地停格在他的脸上了。   她盈满泪花的眼眸是嗜血的悔恨,悔自己莽撞要薛自冷带她回来,更恨自己一而再要薛自冷保护,最后竟叫他为她而死,她更是怨了眼前的人!   何乐安握住剑柄抬眸,看向安东将军身后的仲孙玱,脸上那些不属于她的鲜红混合薛自冷喷出的黑血,一滴滴地滑过下颚跌落成狼藉,“若夜明也死了,我便叫这天下的人,都陪葬。”浓浓的鼻音下,是颤抖不已的哽咽与难过,见谁也没有动作,她猛地抽出那把剑来,紧紧地握了握,转身离去。   青森深深地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薛自冷,默默地护送她。   泪把夜色模糊了,何乐安一步步地往前走,不知木槿他们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边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廉国公府门前了,守门的小厮惊恐地看着满脸满身血痕的她,“你,你是谁——”   他们的话音未落,木槿抬手一挥便将他们送进黄泉了,何乐安茫然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等是您的世仆,您要做什么,我等自当无条件支持,不论是廉国公府,还是哪个权贵,只需您一句话,我等鞍前马后!!”   何乐安知道,如果她‘利用’他们了,那就是承担起光复云国,为云国复仇的责任了,她想要的,只是安稳简单,亲友共聚的幸福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那么难呢,惠曦帝为什么偏要他们回京作饵。为什么她要为了那些没有任何关系的天下苍生付出那么多?   明明每个人都自私自利极了。   何乐安漠然不语,径直朝廉国公府走去。   **   翌日,整个京城都炸开了,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权贵官宦,抑或平民百姓,众人纷纷在大街小巷酒楼茶楼里展开匪夷所思的讨论:   “那沦为通缉犯的前晋宁侯府世子薛自冷被安东将军杀了,先谋害谦亲王妃,后谋杀亲夫的越郡王妃何乐安,血洗了万氏一族!圣上盛怒呢!”   “只论情义,我是佩服的,但……何乐安不是越郡王的王妃吗,她与薛自冷同时被通缉,难不成是私奔?薛自冷不是越郡王的表哥吗?”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传言四起,直窜皇城。   御书房里。惠曦帝拍桌怒起,“她也太胡来了!”   下首一副疲惫模样的仲孙玱道,“陛下,阿冷为了救她而死,她这般也只是——”   “朕会记他一功的,待事成之后,追封他为护国公,叫他为拯救天下黎民而逝,名留青史,也不冤枉了。”惠曦帝摆摆手道,“计划继续静观其变,但你的人也要适当地制止她胡来才是,否则日后她这个越郡王妃还如何当下去!”   仲孙玱听得只觉心寒,便是为了他的计划。他目睹他表弟死了,明知道弟媳要血洗万氏,却无力阻止,叫她恨上了他,但到头来,眼前这位帝皇,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追封作罢,是不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都只在乎他自己的性命,而视他人为草芥?   **   瑶台的宅子,某间密室里,一断臂的男子,一巴掌扇向木槿的脸上,怒道:“你是不是疯了!竟敢算计我们的主子!!”   木槿木然地抬眸。迎上男子犀利冷然的视线道,“我不过是叫她看清楚现实而已!”   “你这是不忠,若你及时出手,薛自冷不会死——”   “哥!我们想要辅助她光复云国,为云国报仇雪恨,就不能愚忠!一些她该体会的痛,就必须叫她深有体会!否则,她永远都成不了云国的女帝!”   “短短几日的功夫,你便想她能真心实意担起云国的责任,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拨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你,你下去领罚五十杖!”   **   夜色被天际吞没,渐渐地天亮了。   何乐安抱膝坐在床边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窗外发呆,头一次觉得自己无能极了,还特别想仲孙玥,似乎人软弱起来的时候,特别不堪一击,想想从前,竟又哭了。   这时,门被人温柔地敲响,她不作应答,门也被推开了,原以为只是婢女循例进来看望抑或换换茶水,不成想竟是个穿沙棕色衣裳的男子,他墨黑的青丝柔顺地披于肩上,面容柔和似玉,一双通透的眼眸宛如娴静于掌心的琉璃珠子,只得独臂,但风华如雪。   他恭谨地向她行礼道,“臣是木棉,现任木家首领,没能尽快赶至京城,叫您受惊,臣罪该万死,稍后会自行领罚——”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云国未来的君主,我不行的,你们还是放过我吧。”何乐安寂然道,“我不想为了谁干些什么了,天下苍天说到底,与我何干呢,时也运也命也,云国覆灭之时,我还没有生于这世上,我长于仲麟权贵之家,受的是平和的教养,我不是将军,我为什么非要下战场,我也不是帝君,我没有必要为了一些虚无的东西去——”   “臣知道您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一些东西,不管是什么,您只要顺其自然便是。”木棉道,“世间没有后悔药,即便悔了恨了怨了烦了,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或逆来顺受,或逆流而上。”   何乐安不欲争辩地闭上眼眸,本以为他会自行离去,可她忽觉一抹气息朝自己靠来,原来模糊的脸庞,渐渐地变得清晰可见,他抬起那不知何时抓了手帕的手给她抹泪,“臣也曾失去挚友,像您一般,他为救臣牺牲了,但臣从不觉得他离臣而去了,这些年,他便是臣指路的明灯。为他也好,为云国,为您也好,始终坚定臣的信念。”   “如今,京城混乱,臣没有办法把您最想见的人带到您面前,希望这个可以稍微缓解您的痛苦一点点。”他说罢,把一支石榴钗递给她。   珠玉碰撞的熟悉声响叫她重新睁开眼眸,何乐安颤手接过,却听他道:“这是我们云国历任女帝出嫁时的嫁妆,是开启藏宝图很重要的钥匙,或许那些抢夺藏宝图的人至今也不知,藏宝图分为两部分吧,一部分是地图。一部分便是它,很庆幸这些年来,您能如此珍视它,令它没有遗失,还保留我们仅存的一点点希望。”   何乐安突然道,“你不累吗?若你不觉得累,你问过他们累吗?”   “出生伊始,就要背负仇恨,每日每夜都要为那些久远的仇恨而活,当真不累吗?你们又不是云国皇室血脉,何须为了别人的盛世那般拼命?”   “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为什么不好好地替自己活一场?”   “可,没有国,哪来的家。若没有家,又哪来的我们?”木棉声音沉静地道,“我们是云国的子民,我们云国没有故意与谁挑起战争,但他们却因为贪婪叫我们覆灭了,血流成河,毁了我们美好的家园,若不为那些无辜丧命的祖祖辈辈报仇,何以教他们安息?”   木棉道,“如果主上不介意,可随臣来。”   何乐安默然地看着手中的钗子半响,还是应下来了。   后来,她才知道,木棉带她去看的是云国的历史。从繁荣到覆灭,一盒盒保存得极好的卷轴里面,全都是血与泪,还有逃出生天的第四十四任木家主为了光复云国作下的所有努力,以及他传承之后的木家人们的义无反顾,值不值得的拉扯,最后就碎在哽咽里。   之后,很多天的梦里,都是无休无止的杀戮。   夜半乍醒后,何乐安实在睡不着,便出去走走,看院中的花花草草,看宅子的亭台楼阁,看假山流水中的睡莲。看月色下寂寞的倒影,想想了很多天的人,念过往中愉悦的那些画面,正发呆时,有人说话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   “睿亲王说笑了,买卖就是买卖,讲人情的,谁会当什么杀手呢。”木棉笑道,“与别的组织不同,我们瑶台的杀手,是没有退休一说的,哪个都是从一而终的,绝不会把机密泄露出去,所以不论哪国的交易。谁问到我这儿,我都是不说的。”   何乐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呼吸都差点儿停止了,便听熟悉的声音道,“我自是相信木首领,与你合作,从来都最是简单直接,又欢愉,我也不是吝啬的,照旧每月一例,谁买我的命,我双倍买回来……”声音渐行渐远,很快又听不到了。   她顿了很久,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那般。往回走,可没走多久而已,迎面就见木棉朝她走来,“这般时候夜凉,您不该不披多一件衣裳的——”他说罢,将拎在手里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四目相对,何乐安道,“你既然是瑶台的首领,又肩负光复云国的大任,不可能不知道睿亲王暗地里正在收集云国藏宝图吧?”   “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木棉道,“他收集藏宝图,我为他鉴定真假。”当然,鉴定真假的过程里。不可能只鉴定而不作任何记录。   “他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   木棉笑道,“可他是个贪心的人,他想破解藏宝图,只能倚仗我,虽然与虎谋皮确实有些麻烦,就像数年前,他曾从我这儿的人里打听到钥匙的一丁点线索,就寻到卓逸伯府。”   “你的意思是,老卓逸伯的死,与他有关?”   “他的人去所有收养了女孩子的权贵里搜寻钥匙,期间不知道生了什么意外,他的人失手把老卓逸伯杀害了。”木棉道,“那人你也不陌生,威武将军府的贺立泽,他在边关立下奇功,近日就要回京了。”   “!”何乐安没想到当初仲孙玥奇异的猜测竟然歪打正着,虽不是为寻找藏宝图,可的确与睿亲王有关,且正正就是贺立泽,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他的推断能力真敏锐,不愧是自幼在边关爬摸滚打长大的。   “主上不必担心,该压制睿亲王的势力增长时,我们也会压制。”木棉道,“贺立泽本不是个干大事的,不过是被睿亲王的人特意提拔上来的棋子,实在不须太过在意。”   何乐安自嘲地扯扯唇,“我一没有武功二已经是个通缉犯,只要踏出这个门,多的是想要我性命的人,我又谈何为疼爱我母亲的老卓逸伯复仇呢,每一次倚仗的,不过是夜明给我的暗卫,说到底,我无能极了。”   “主上可以尝试练武。”木棉道,“虽您这般年纪十分困难,但也有捷径,只是苦了一些而已,可若您有心坚持下去,臣可以帮您。”   何乐安诧异地看着他,而他自信地笑道,“我们云国可是人人擅长武术攻于毒术的,为光复云国,一些禁忌的上古毒术也被小心翼翼地流传下来了。”   她想起那日一剑穿透安东将军为薛自冷报仇时的畅快,坚定地颌首道,“我想学。”谁愿意保护她都没用,在面对强敌时,她无法自保,就会拖累她极不愿意拖累的人,为了他们不再因她而失去性命,她一定要努力强大起来才行。   **   “唔!”   何乐安满头大汗,嘴巴还被手帕塞住,坐在一个只露出脑袋的浴桶里,被毒液折磨不已,她痛苦地睁大眼眸而不停地挣扎,但纵然每日都要经受如此痛苦。她也不曾说放弃。   两个时辰后,丫鬟伺候她出浴,竟是一身的血淋淋,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只能任由丫鬟搀扶她,替她洗一次干净的水再穿上衣裳,再吃过味道怪异的餐点,就是练控制内功的心法,以及看独门武术的秘籍,忙得没有一点点空隙。   直到青森难言激动地现身道,“王妃,王爷醒了!”   何乐安喜极,心里的想念几乎溢出来了,青森又道。“只是身子太过虚弱,又被世子软禁,还有陛下的眼线监视,暂时不能来寻您,以及与卑职等联络布局。”   “只要他没事就好了,再过些时候,我会亲自去看他。”何乐安握了握日渐有强劲力气的手,只觉这些天的坚持与努力,没有一点点白费,她要在他虚弱的时候,也为他撑起一片天空,叫他不须担心她。   三天后的夜里,木棉请她去密室,她只见许许多多装束不一的男女老少昏倒在一旁。他道:“他们都是捣乱江湖,满身罪孽的祸害,原是要死的,但为了成就您,我们瑶台决定饶他们一命,臣将他们的内力渡给您,过程或许会有一些难受与不适,您忍住,莫昏迷过去了,而且要保持冷静,否则会走火入魔。”   **   开满五颜六色秋菊的小院里,剑与剑无情地碰撞,一水蓝色的身影与一沙棕色的身影交锋,纵然水蓝色的身影有些不敌。但她招招咄咄逼人,以强硬的气势将对方压倒。   “很好,对剑的掌握越来越流利了。”收下剑,木棉不吝于赞叹道,“您记忆力真厉害,臣给您的武功秘籍,您竟吸收得如此快,若自幼练武,如今定是个震惊江湖的奇才。”   何乐安道,“其实你对我不必用敬语,我只是——”   “不管云国是否能光复,您依然是我们尊敬的主上,对您用敬语是应该的。”木棉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您随臣高兴吧。”   何乐安抿唇,尚未语,他又道:“无论您是否愿意担起光复云国的责任,您身上流的,是我们云国君主的血,我们对您好,是理所当然的,您不必觉得内疚,臣也无心以此叫您肩负什么,能让您高兴,臣便觉得这些年的努力与坚持,并不全然是白费的。”   作为已经知道自己是云国皇室后人的她,对他的忠他的义,说不敢动是假的,但光复云国的责任太重大了,她不确定她有能力承担下来,血淋淋的历史的记忆还犹新,可那已经是久远的被尘封的一幕幕了,现如今动则会是再一次血流成河,数不尽的家破人亡……   木棉笑道,“臣再陪您练一次剑。”    ☆、第09章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月黑风高。   谦亲王府的竹取院又一次迎来大批刺客的刺杀,何乐安就趁着混乱时,潜入主卧里,“夜明!”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瞧得她来,那冰冷的神色才扬起一抹喜色。   “安儿。”可随即,仲孙玥又蹙起了眉,“你怎么——”   “外面打起来的,是我的人。”何乐安扶起他,探了一把脉,“你穴道被封了。”   仲孙玥道,“是阿玱所为,倒是你……”   “我学了武,云国的世仆给我找了很多祸害,把他们的内力都渡给了我,为了不走火入魔,我练了很久的心法,至今才能来找你,我们走吧,离开京城,去找狒狒和春卷,远盾江湖,再也不要为了什么天下苍生去骨肉分离,忍受乱七八糟的种种事情了。”   仲孙玥握住何乐安的手,道,“安儿,不要逃避。”   何乐安那张被恨意覆裹的脸庞渐渐地瓦解,一滴泪花惨淡地跌落。“是我害死他的,若非为了保护我,阿冷不会……对不起,夜明,我……”   仲孙玥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她在他怀里压抑地哭泣,嘤咛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兔子,“阿冷只是追随自己的本心而已,没有人会怪你的,你不必自责。”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眼角,她的鼻子,“抱歉,这些天都没能陪在你身边,还要你为我担心。”   何乐安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蹭了蹭,“他们拖不了太久,我先替你打通穴道。”   仲孙玥道,“安儿,我暂时还不知阿玱有什么计划,我们便不要暴露了,你不要逃避,冷静下来,想想大局,我们需要防范的人,由始至终都不是睿亲王,而是他幕后的那个黑手,只要揪出他,我们才能安稳。”   “嗯。”   临别前,仲孙玥递给她一块精致的令牌,“这是我父亲的暗卫队,你可随意调用,如今府中遍布陛下的眼线,在我与你联系前,你莫要再来了。”   何乐安依依不舍地离去。   **   浮躁的心,又慢慢地归于平静了。   何乐安挨在窗台边,看着院中的奇花异草发呆,将目前所遇到的境况全都梳理一遍,脉络渐渐清晰后,她又沉思今后该如何走,点点算计,步步为营后,又是否能得到自己所想的,若在强权之下终究不能自主,那么成为强权无法压制的势力,又是否可行……   突然,一阵吵闹响起,何乐安回神就见黑衣人打扮的男子们,将一个捆成粽子的锦衣男子粗鲁地扔在院中黄泥地上,为首的木槿朝窗台内的她道,“主上,既然您说不要杀害无辜,我们便把协政王世子抓回来了,您看该如何处置他才是呢?”   “……”何乐安诧异地看向地上可怜兮兮的人,这一看,就觉那人轮廓甚是熟悉,再看,那人的轮廓慢慢地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她惊疑不定地走出门,凑近了端详半响,急急吩咐道:“快,解绑!”   木槿疑惑道,“他虽然昏迷了,但他武功不俗,若贸然解绑,恐防——”   “他是我认识的人,解绑就是了!”   木槿见她坚持,只好挥挥手,示意靠得比较近的黑衣人替那锦衣男子解绑,而何乐安还吩咐道,“把人扶进偏厅。小心些,莫要伤着了。”   黑衣人们依言,待将人搁置椅子上后,何乐安示意他们退下,也不管木槿是不是还留在偏厅里看着她,她摇晃锦衣男子道,“师兄!师兄!你快醒醒!!”   没错,她也没想到协政王世子南宫清澜,竟然会是她还俗的师兄潆泓,“潆泓师兄!”   木槿听得她的称呼皱了皱眉,“主上,您这般是唤不醒他的。”见何乐安疑惑地看向他,他便用下巴指了指茶几上丫鬟之前倒下的茶水。   “……”何乐安只好拎起茶水泼向南宫清澜,见他神情松动,已有醒来的迹象,高兴道:“潆泓师兄!”   再熟悉不过的称呼让南宫清澜怔了怔,醒来那一瞬的杀意,慢慢地因为面前熟悉的面容而敛下去,他试探地道,“你,难道是……安乐?”   “嗯!是我是我!”何乐安重重地点头道,“你探望过师父了吧?”只有师父告知过,他才不会对女儿身的她有所惊讶。   南宫清澜颌首,“师父让我去九霄云外救你,我还没有思索出什么意思,就被……”   似曾相识的四字,叫何乐安愣了愣,猛然她想起那块莘字玉佩里得到的消息,她沉吟半响,对木槿道:“你去换木棉来,我有事找他商议。”打发走木槿后,她又压低声音问南宫清澜,“师兄,师父还与你说过什么吗?”   南宫清澜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压低声音了,但他也跟着压低声音道,“师父说,我们合作,能改变双方的困境。”   何乐安心儿清,“彤辉国朝堂有内乱吗?你牵涉党争?还是嫡母迫害?”   “都有。”南宫清澜道,“我说到底不过是个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庶子而已,父王年迈,又野心勃勃,找我回来,不过充当棋子,我虽不愿,但也无法逃出他强大的监控,此次来仲麟国,是为寻藏宝图下落。”   何乐安道,“既然你在仲麟京城也有一段时间,应也知道我目前的境况了吧?”   “知道,但师父说,不要被耳听的事情迷惑,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南宫清澜笑道,“不过我仍惊讶,当日可爱的小师弟,竟是个女子。还是嘉宁侯府的姑娘。”   何乐安苦笑道,“我的处境与你无差,便莫要打趣我了。”   这时,木棉来了,何乐安道,“他是我的师兄,放过他吧,挑起彤辉和仲麟的矛盾,我会另想法子。”   木棉毫无疑问地应一声好,待派人将南宫清澜送走后,何乐安对他道,“我打算接近睿亲王,你安排一下。”   **   万物好像都沉睡了,半点声息也没有。深秋风凉渐渐入骨,何乐安却大开窗户吹风醒脑,思索万无一失的计划,青森悄然恭敬地现身,她递给他一封信后,他又无影踪地离去。   翌日,红掌道,“主上,首领已与睿亲王在花园子谈事,您看您要——”   “梳妆吧,穿你们之前给我准备的衣裳好了。”何乐安浅笑道。   约莫一盏茶后,何乐安和红掌姿态闲散地出门,一副赏花的优哉游哉模样,去到接待睿亲王的花园子。不经意地四目相对间,睿亲王诧异道:“堂弟媳??”   她原就姿容绝色,精心打扮起来,竟美如画卷,那种少女清纯与少妇妩媚的感觉混合在一起,竟奇异地叫人惊艳,日光倾泻,她蓝绿色的裙摆摇曳出片片炫目的金色,今日的她,又与往日不同,他后知后觉发现,她居然恢复未出阁的装扮了,“你——”   木棉毕恭毕敬地起来笑道,“隆重地向你介绍。这位是我们的主上,何乐安小姐。”   睿亲王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何乐安轻轻地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睿亲王,不过从今以后便不要再叫我堂弟媳了,我已经不是什么越郡王妃了。”   “但你与……”   “他不会再要我了。”何乐安敛下眼眸自嘲道,“既然他一心一意要护他的惠曦帝,那我与他注定是仇敌,所有想要阻拦我报仇雪恨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忽而,她妖艳地笑了起来,“你这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倒好,就是……谁曾想,你竟还有那般野心。还真是叫我惊讶了呢。”眸光眨动间,闪过点点狡黠与邪恶,真真好看极了。   睿亲王道,“我不过是把原来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可你们却都在贪婪属于我的东西。”何乐安道,“为了这东西,甚至屠了我云国。”   睿亲王从容的神色下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只听她又道,“可复不复国,我并不在意,但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的,尤其惠曦帝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为除后患,竟想除掉我,呵,河都还没过完呢,便想拆桥了。”   “你也不要以为惠曦帝对你的事一无所知,他毕竟是坐在那个宝座上的男人,生性多疑,为稳固江山,他对谁都没有轻视过。”何乐安笑道,“你看我,为他夺下数座城池,到头来他却暗暗防范我,掘地三尺调查我,不过……若非他多此一举,我也不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睿亲王道,“堂,不,何小姐素来是个奇女子,敢爱也敢恨,桵某佩服。”   “你们男人生来擅长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我是不敢再信了。”何乐安勾勾唇道,“海誓山盟,终究抵不过一个阴谋,惠曦帝要除掉我,要离间我与我夫君的感情,不过弄死一个谦亲王妃罢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如这陶瓷杯子那般——”   她说罢,拿起一个小酒杯,轻轻地一松手,杯子便瞬间碎在地上了,“不堪一击。”   睿亲王不着痕迹地看着她眼底爱恨交织的怨与痛,心窝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或许十七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待迟些时候想明白了——”   “我与他历经种种,即便他往我心里剜一刀,我都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他什么都不问,竟怀疑我,你尝试过被你最爱的人背叛吗,那一刻,我真的恨不得谦亲王妃确为我所谋杀,而他没有怀疑过我。”何乐安摇头苦笑道,兀自叹声一声。又道:   “罢了,我云国与仲孙皇室南宫皇室皆有仇怨,我已经是云国唯一留存的血脉了,我不能叫我的亲人们枉死!”她道,“若你当真有心坐上那个位置,我倒是可以帮你,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定要亲手刃惠曦帝这无情无义的混账,是他毁了我的幸福!”   睿亲王轻轻地皱了皱眉,“你是想……”   何乐安笑得娇媚,“你不觉得若天下大乱,那境况定然十分有趣么?”   **   傍晚,她依靠在朱红木柱旁的身影落寞非常,木棉轻声道:“您觉得睿亲王会相信吗?”   “他是个谁都不相信的男人。但他会验证会查探我说的话真假,到时候他查到的,都是我们想让他查到的。”何乐安道,“你们曾说过我的母亲是被谋害的,她不过是个低微的妾,谁想要谋害她呢?又是为何要谋害她?”   木棉道,“何老太自幼疼宠莘夫人,为叫莘夫人正了名分,曾一直与嘉宁侯闹,要其休掉杨氏,嘉宁侯对您母亲也一直心存愧疚,确动了心,因此叫杨氏起了歹意。”   竟与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何乐安道。“你先派人将四国边关挑起纷争,小打小闹就行,闹大了,对我们复国也没有好处。”   “是。”   **   夜深深沉沉。   何乐安悄无声息地潜进嘉宁侯府主院,以一支珠钗捅进嘉宁侯夫人的心房里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了,直到两天后,贺立泽风光回京时,她又在夜深人静时,以剑割下他的头颅,再是万氏皇后,不过,对这位下达暗杀命令的皇后,她相对要残忍一些就是了。   翌日。传闻四起,天下震惊,惠曦帝盛怒,悬赏抓拿何乐安之余,又加强了宫中守卫,可暗地里却在高兴,万氏一族再也不能成为要挟了,后宫的诸多事宜被交到程舒媚手里。   “不会吧?保护她的薛自冷都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暗杀那么多人?”   “就是就是,皇后可是住在深宫里的,重重侍卫把守,她如何混进去的??”   “也不知道哪个歹人传出来的流言,也不用脑子想想合不合逻辑,她若有这般能耐。天下都是她何乐安的了——”   “喂喂喂,你怎么可以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她可是凭借智慧夺下英东数座城池的女子,怎会简单!”   “若真是她做的,你们还敢在这儿说她的坏话?不怕被她杀死吗??”   “哎哎,我今天还发现,很多官兵围住谦亲王府……”   各种各样的传言,渐渐地散于大街小巷,睿亲王府里的暗卫单膝跪地道,“惠曦帝已经下了密旨,要仲孙玱去抓拿何乐安,若非仲孙玥伤势过重,至今尚未能痊愈,怕是要他亲自抓拿何乐安了。属下暗中查探过,谦亲王府处处皆是惠曦帝的眼线。”   “杨氏,贺立泽,万皇后,皆是瑶台的杀手所为。”   “王爷,近来边关战事频频起,看来何乐安的确想叫天下大乱,监视南宫皇室的眼线说,皇室内忧不止,协政王参与党争的事已经浮出水面了,叫人在意的是,他背后有一神秘人在支持他,为其出谋划策,招兵买马。壮大势力,掏出来的财富,颇像云国宝藏。”   睿亲王漠然沉吟。   **   瑶台的宅子里,何乐安正在边炖牛腩边打面,自有武功后,其实别人靠近,便早早能听得声响,但她全然像不知道般,只认真地做自己的事,就那般淡然地让人静静地观看,打好面,又切了小葱与姜丝,待牛腩炖得差不多了,她烧水煮打好的面条儿。   不多会儿。将面条捞至碗中,勺出炖好的牛腩与汁水浇在面上,然后撒上葱花与姜丝,香喷喷的味道从厨房涌出去,直直钻进睿亲王的鼻子里,他道,“看何小姐煮东西,就像欣赏一卷会动的画像,几次都不忍打扰。”   “睿亲王吃过饭了吗?要尝尝吗?”   “你的手艺,我自是要试试的。”   何乐安将那碗面递给他后,又继续做别的小炒,问道:“你今日过来是要找木棉吗?他有事出去了。”   “倒也不是专门来找他。”睿亲王浅尝一口后,赞叹了一声笑道。   何乐安简单地弄了几碟小炒,才又给自己弄了一碗牛腩面,想起什么,她笑道:“你不问问这些肉是什么吗?寻常权贵人家,一辈子都不会吃用的东西。”   睿亲王打趣道:“总不会是人肉吧?”   何乐安忍俊不禁道,“是牛的内脏喔。”   闻言,睿亲王果然皱了皱眉,何乐安便道:“其实很好吃不是嘛?”   她吃起来可毫无嫌隙,吞下一口又道,“人们安逸的时候,从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需要吃一些很恶心的东西维持生命,可生存的意志越发强烈了,若去到连野草树皮都没有的贫瘠之地后,又怕是连人肉都不介意吃了。”   “总要未雨绸缪的,人生于世上,就会有千千万万的意外,什么都尝试下,也算是真的活过一遭的。”何乐安笑道,“牛羊马鸡鸭鹅,所有畜生的内脏都还好,若到了要吃人的内脏,才能继续存活下去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呢。”   “天下大乱只会生灵涂炭。”   何乐安对他的怜悯感到十分意外,“那与我何干呢,我云国被屠的时候,何曾有人在意过那些血与泪?彤辉的王爷,仲麟的先帝,他们联手灭了我云国,至今我云国的子民,仍因为冤,而无法安息,便是算上利息,你们的子民,多死一些也不过分吧?”   “何小姐,你不该是这样的。”睿亲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何乐安笑容不变,“他们说我本该姓云。”   “即使不曾上过战场,可历经几十年前那一场党争后,你也该明白吧,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一个个血亲倒在你眼前,他们都是被你嫡亲弟弟杀害的,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要历经的事情,即便是你,也无法避免。”   “因为总有人觉得不服。觉得自己才是那九五之尊,于是杀戮就成为无休止的算计。”何乐安道,“这些年,你为了隐藏自己,伤害的人,还少吗?我以为天下人都不理解我,你也会明白我的。”   “你想要的是权势,而我想要,不过是安稳,可它竟比权势更难得,我也不想背负云国的仇恨,可我没有办法扔下木家不管,也没有办法不为云国的冤魂报仇雪恨。”   睿亲王道,“若报了仇后。你打算何去何从?”   “远盾江湖,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开间小饭馆,当个小厨娘,赚些小钱,就顺其自然地过。”何乐安道,“若非孩子还需要父亲,我定连背叛我的仲孙玥也容不下,可我终究对那两孩子心软,便把他们交给仲孙玥照料好了,我便只当我的云娘……”   “他们已经在皇宫里布置好了,只等我亲自出手而已,不过我比较贪玩,越乱越好。便要他们待宫宴时,才动手。”她轻轻地笑道,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王侯公孙的权贵们,视庶出为低贱的狗,这一次,我便叫他们看清楚,庶出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何乐安道,“到时候,你想收拾残局就收拾残局吧,我闹完便会走,不过国库他们要了,我可拦不住,若你觉得这般残局还愿意捡到手。我倒也随你,但我不保证日后还会不会回来闹,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彤辉皇室,他们的那一份,我可不会就这般轻易放过了。”   睿亲王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干了坏事,总要有人知道,才算有趣的。”何乐安道,“而且,你又不会阻止我,毕竟我捣了乱,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么~”   **   夜半。   青森悄无声息而来。禀报事情后,何乐安道:“没有见到他出门与谁联系,许是家中本来就有密道,不过不用这般麻烦,去查探他会与谁联系了,到时候闹剧一上演,那人定会现身的,就算他不现身,我也能演到他现身为止,你通知下去,所有人配合我即可。”   “卑职领命。”   翌日,何乐安刚睡醒用过早膳没多久,睿亲王又来了,这一次竟带来了精美的棋盘,邀请她下棋,而时间,就这般慢条斯理地流逝,直到木棉来了,在旁观棋几局后,留睿亲王在府中用晚膳。   何乐安想了想道,“不如你们下吧,我去煮些好吃的,适逢越来越冷了,给你们准备点新鲜的。”   睿亲王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心中竟真的有了几分期待,笑道:“难得何小姐有此兴致,便劳烦你亲自下厨了。” ☆、第10章 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了   何乐安在厨房里捣鼓半天酱料与汤底,要丫鬟挑出最鲜嫩的时蔬,又唤来几个侍卫,要他们用锋利的匕首将牛肉和猪肉最滑嫩的部分切成薄片,又自制了许多不同味道的肉丸,还包了些五颜六色的羊肉水饺,还另外煎炸了些小菜,最后命丫鬟煮了酒。   待东西都准备好了,何乐安吩咐丫鬟将东西端至厨房前面的小花园子的凉亭,又唤红掌去请睿亲王和木棉,她就在凉亭里边布菜边等他们,小炭炉上的汤锅浓白的雾气袅袅不止,香郁的肉味,随风飘远。   睿亲王和木棉就嗅着香味而来,只见垂挂的浅淡红灯笼光中,点点泛白的月色将她绝美的面容映衬得如雪花似云朵,那认真对待菜肴的专注模样,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好香,这到底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睿亲王笑道。   何乐安道,“是有一年在边关时,偶然发现可以如此吃法,便取名‘小暖锅’,秋冬季节时,在凉风下配上煮过的酒一起食用最佳,来吧,我们一起尝尝,今年我还是第一次如此食用呢,都馋得受不了了。”   她示意他们落座,丫鬟端来碗碟与酒,就此谈笑风生。   **   夜色渐浓,木棉送走睿亲王。   何乐安倚在朱红木柱旁,木槿悄无声息地走过来道,“主上,有回信了。”   “嗯。”像这样的夜,好像越发想念她家夜明了,可戏还没有完,她要忍住,不能功亏一篑,何乐安道,“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随即她示意丫鬟们也退下。   小花园子里,忽然又变得异常安静了,何乐安正在沉思,送睿亲王出门的木棉回来了,他怕打扰她般,轻声道:“主上,睿亲王问您明日可有空,若是得空了,要不要去他府中赏花——”   “不了,你替我拒了。”   木棉简洁地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   而这些天,睿亲王总会来找她,或谈天论地,或下棋饮酒,他还是会邀请她去他府中,只是她从来都是拒绝的,若即若离似近又远的模样,令人总是无法捉摸,就连最擅猜忌人心的他,也败下阵来。   睿亲王府连同暗道的密室里,睿亲王对背对他而站的男子道,“不管她可不可信,但她制造的混乱,的确是我们的最好的时机,如果此举成功,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只需答应我,把藏宝图归还云国,以及不伤害她即可。”   “怎的,你是对仲麟没兴趣,想去云国当女帝的夫君了么,可别忘记,她曾是仲孙玥的女人,还有两个孩子——”   睿亲王笑道,“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在意起孩子来了?我从不信你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仍会留下谦亲王府,便不用拿这些话来挤兑我了,我想要的,从来都极简单。”   那男子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对庶母心存不该有的想法,哪儿极简单了,不过,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何乐安,居然能把你这颗顽固几十年的心,给扭过来……”   **   立冬宫宴那日,惠曦帝为欢送彤辉使者大办宴席,美貌的姑娘们以歌舞迎来夜幕,朝臣与家眷接二连三地进宫凑热闹,宴席越发盛大了,这时,一拨拨黑衣杀手从暗处涌出来,将整个御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惊恐尖叫的声音不断地响起,人们慌乱地挤成一团。   为首的何乐安冷声道,“闭嘴,吵死了。”她抬起手中的剑,随意地一扫,最靠近她的朝臣与家眷,就惊恐地轰然倒地了,“不想成为下一个,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   女孩子们纷纷害怕地捂紧嘴巴,何乐姗却猛然惊呼出声道,“你,你,你是何乐安!”   何乐安慢条斯理地瞥向她,冷冷地笑了笑道,“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么,不能就给我闭上你的臭嘴,对你这个从不把我当姐姐瞧的堂妹,我可不会手软。”   “你!”何乐姗愤愤然地瞪着她,可也的确惧怕她那把沾了血的剑,下一瞬挥过来。   何乐安走向被木槿和木棉挟持的惠曦帝,在突来的寂然中,声音清冷道,“惠曦帝呵,许多年前,你的父皇与彤辉国的庆亲王,也是这般对待我们云国皇室的吧,那时,血流成河,哭喊声响彻天际,可杀戮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直到将云国踏平。”   “都说父债子还,既然你坐上这个皇座,那债当然大部分都要由你还了,何况你还算计我,什么屁谋害谦亲王妃,不过是你,发现我是云国继承人的身份,想除掉我而已。”何乐安挥剑朝惠曦帝扑去,忽然,一抹纯白飘然而落,挡在她面前。   “安儿,别这样。”   何乐安恨恨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仲孙玥,若你这一刻还愿意与我同走,我便原谅你曾怀疑我,伤害我,否则——”   “安儿,你放下屠刀吧,我答应你,会替你查清楚母亲逝世一事,你别再一错再错了。”仲孙玥难掩伤感地劝道,眼底是对她走上歪路的失望,“云国覆灭一事,已十分久远,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我们何干呢。”   何乐安冷然地轻笑出声,拽下脸上的黑色面巾,沉疑地看向他,“便是因为你怀疑我,你背弃我,阿冷才会因为保护我而死,你是我的夫君呐仲孙玥,你竟不相信我,而阿冷,由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我,一个朋友都比你相信我,我凭什么还要听你这伪君子的!”   “你让开!不然,我不客气了!”她狠了心提了剑,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就听一把熟悉的女声道:   “安安,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此番已经错了,别再——”   “媚姐姐!”何乐安的目光越过仲孙玥,看向惠曦帝身边的程舒媚道,“只要你不反抗,不助惠曦帝干什么小动作,看在数年情宜份上,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曾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你应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不管是谁,因为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第11章 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若你非要杀陛下,只能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仲孙玥一瞬不瞬地看着何乐安。   何乐安提剑朝他走去,神色冷然,眼底是恨与怨的痛苦挣扎,她似乎始终不愿意相信他不与自己站在一起,而她几度犹疑还是挥手朝他刺过去,锋利剜破皮肉,点点鲜血将他纯白色的衣裳染红,像初见时的扶桑花般惹眼,“你不还手吗!”她的泪摇摇欲坠。   “我不能再伤害你了。”仲孙玥道,“既然不能让你放下屠刀,我愿以命赎这罪。”   泪眼婆娑的何乐安有一瞬的心软,犹豫之际,仲孙玥忽然挥掌打向她握剑的手,在她猝不及防之际,夺过她的剑,一个旋身横在她的脖子上,威逼周遭欲冲来的黑衣人杀手道:“别动,马上离开,否则——”   何乐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原来……你至始至终都……哈哈哈哈哈……”她像看陌生人那般,漠然地看着他,似是不曾认识这个男人般,发出嘲弄至极的笑声,“仲孙玥,是你逼我的——”她突然掏出一把匕首,一个利落的转身,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房!   “噗!”仲孙玥喷出一口鲜红,点点湿润落在她伤心的脸庞上。   何乐安用力地捅进去,直直将他压在地上,泪一滴滴地跌落在他的脸上,“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身边!!”   “安,安儿。”始料未及的仲孙玥,惘然又苍白地看着她,“别,别再错下去了。”   何乐安道,“我没有错!是他们害了我的至亲,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她声音嘶哑,字字哽咽,句句痛苦不堪,“欠了我们云国的,我通通都要拿回来!”   仲孙玥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众人只见她抽出他心房上的匕首,起身又朝惠曦帝走过去,惊惧得只能挤成一团,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慌慌乱乱的模样,叫围住他们的黑衣人冷声嗤笑出来,那如看蝼蚁的神色,令人更不敢发一语。   何乐安步步朝惠曦帝走去,程舒媚泪流满脸道,“安安,安安,你别这样好吗——”   “是他!是他一手毁了我的幸福!”何乐安抬手,那沾了血的匕首就朝惠曦帝捅过去,“若非他多此一举,我和夜明不会离了心,刚才你也看见了,他竟拿剑要挟我!!”   被黑衣人禁锢的惠曦帝无法挣扎,一下子就被匕首捅进肚腹又被抽了出来,何乐安还接连捅了几下,像是泄愤那般,鲜红撒落一地悲痛欲绝,“不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吗,我便替天下除了这个祸害,从今往后,仲麟再也没有这样自私自利的君主了!!”   失去黑衣人控制的惠曦帝,面色惊恐地倒在血泊中,而何乐安看着他渐渐失色的样子,疯狂地笑了起来,旁边是程舒媚惊惶又伤心的哭喊,“陛下,陛下,呜呜呜呜呜!”   何乐安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惊愕,难以置信的朝臣与家眷们,目光顿在南宫清澜身上,“协政王世子是吧,过来——”   南宫清澜倒是大方地从人群里走出来,何乐安随手将沾满血迹的匕首扔在他面前道,“这里这么多仲麟的王侯公孙,你挑几个你喜欢的出来杀了,我便饶你一命,要与你们彤辉算的账,我自然会找庆亲王的后人。”   “……”南宫清澜无动于衷。   何乐安又道,“或者,你想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也可以。”   南宫清澜慢条斯理地捡起那匕首,在王侯公孙都惊恐不已的时候,他反而猛地朝何乐安刺去,可谁也没有料到,何乐安竟飞身而起,往后退了几步,一个抬腿,将出乎意料的他的匕首踢直上空,一个跃起,又将匕首接住,还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胸膛捅过去!   “!!”众人吃惊不已,尤其是何乐姗,她根本不知道何乐安是什么时候会武的!   何乐安嘲弄地看着南宫清澜冷笑道,“我早就不是你们认识的何乐安了,如今的我,是云国的继承人,不是你们这些小算盘就能算计得了的,逆我者,死!”   她抬手看向颤颤巍巍的王侯公孙,冷声道:“你们都给我跪下,每人磕三个响头,我便饶了你们——”她话音未落,怕死的人已噗通跪下了,磕头声接二连三响起,何乐安像是看大笑话那般看着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堂堂仲麟王侯公孙竟向我这个通缉犯磕头,说出去,也不怕别国嘲笑你们!”   事到如今,谁也不会与一个疯子计较争论什么,惠曦帝已死,御林军又不知踪影,周遭全都是黑衣人杀手,对谁都不会留情,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求生的意志让他们甘愿受下屈辱,而何乐安像是玩腻了那般,瞧着他们就像瞧着恶心的小虫子,嫌弃地撇撇嘴,吩咐道,“我们走吧,哈哈哈哈,我便要看看你们究竟谁还要争着抢这当什么皇帝!”   **   仲麟王室乱成一团了,尤其是后宫,妃嫔走的走,宫女太监溜的溜,为守孝而没有出席宴席的嫡亲皇子们得知惠曦帝被杀害以后,争皇位不休,也没个人出来管理秩序,很快皇宫就沦陷了,颇有野心的王爵,纷纷打起小算盘来。   这时,睿亲王强势地站出来控制局面,以多年来谋算得到的人脉为支持,将皇位推给宣亲王,步步谨慎地将权势都挂在宣亲王头上,叫他稳坐那把金光四射令人迷醉的龙座。   何乐安刚收到消息,睿亲王便找上门了,他将一个木箱递给她道,“或许你不稀罕,但这原来就是属于云国的东西,我该还给你们的。”   她接过打开,里面竟全是曾见过的藏宝图,诧异在眼底流转,“你……”她抬首,就见他笑容浅淡,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有些上一世倾尽所有也得不到的东西,这一世悄然而来,可已经迟了。   何乐安抿唇未语,他道:“何小姐,京城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我可以与你同行吗?”   ☆、第12章 大结局   何乐安慢条斯理地摇摇头,忽而问道,“你既无心宝座,又为何会与宣亲王谋算多年,我认识的你,不像是会对亲哥哥无私奉献的人。”事到如今拱手一让便作了罢,那从前,她以及那些棋子的牺牲,又算是什么呢。   “我原便对那宝座没有兴趣,只是我曾念念不忘也想要之物,世人不允许,才与他合作,遇见你,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我与你注定无果。”何乐安话音刚落,一身戎装的精卫已将周遭包围,而一抹本该已不复存在的鲜红色大摇大摆地从院门慢悠悠地走出来。   睿亲王含笑的目光看见那抹鲜红后,刹时僵硬了,谋算了半生的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唯一觉得失望的是,眼前美好如天上月的女人,原来一直在算计自己,可他连怒气都不舍得对她发泄一点点,对来人道,“早该想到,你们谦亲王府没那么容易落败才是。”   “我自幼长在边关奋战浴血,若就此被你们谋算了,老天爷也会不满吧。”仲孙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努力半生居然只为成全宣亲王,他也算是藏得深了,最后才露面。”   睿亲王看向仲孙玥的目光收回来落在何乐安身上半响,似是放弃所有挣扎那般,只静静地道,“即便如此,我仍是不后悔喜欢上你,若能再早些遇见你就好了,那样,我或许就不用费劲心思,不择手段,谋算那么多无辜的人命了。”   “……”   之后,以为能主宰天下的宣亲王被仲孙玱抓获,假死的人全都恢复生气了,唯独……薛自冷,何乐安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自私自利地算计她的惠曦帝,后来再没有再进宫了,仲孙玥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带着她离京。   出城后,仲孙玱骑马追来,隔着车帘子道,“弟媳,对不起,我不该……”   “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只是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素来视为亲兄长的你,抱歉。”若当日他能不顾惠曦帝的强硬命令,稍微透露一点点,起码薛自冷也不会……可,世间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她也知道,薛自冷逝世后,仲孙玱也内疚难过。   马车飞驰,光阴如水,缓缓流逝。   何乐安终于又见到自个孩子了,所有纷纷杂杂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就崩溃了,抱着越发长大的孩子哭泣不止,还未有所控制,她素来懂事的孩子已声声安慰,想到教育他们数年的薛自冷,更是悲伤不已。   后来,她与仲孙玥带他们回到封州城,沿途游山玩水,得知师清和和薛慧语快要举行婚礼了,才快马而回,那是一场再盛大不过的婚宴了,满城欢庆不休,她忍不住想起本该也在场的薛自冷。   喜房里,薛慧语屏退众人,只留下何乐安,拉过她的手道,“我的确也曾责怪过你,但这是哥哥的选择,他一心一意贯彻始终,我为他感到自豪,你不必再自责,那些事,你也无力,他也是为天下人而牺牲。”   那时,薛自冷交给她断绝血缘书时,就顺带把遗书写上了,她也明白,那行凶险,他已有觉悟而去,才知道,她家兄长不知何时,竟喜欢上眼前这个女子,甚至为了她,能以身犯险,她也明白,感情从来都难以自控,也怪不得谁,不过是此生最大的劫,熬过了,便能修成正果,可熬不过,只能徒添无边寂寞……   **   数年过去,云国在惠曦帝的‘资助’下复立,因何乐安为女帝,仲孙玥为帝君,在四国也争得一席之地,且慢慢壮大了,原来打算差不多时候,就将担子交给木家,但接手后,她才发现,这就是个坑,木家充其量只能为臣,这云国要延续,还要倚仗她,只好继续。   某一日,群臣进谏,是时候选男妃了。   何乐安囧囧地道,“这,这,这,吾有帝君足矣。”   群臣道,“不可不可,陛下要开枝散叶才是。”   屏风后面的仲孙玥差点没捏碎一个白玉杯,只听何乐安道,“吾会再努力努力的。”怕他们还拉扯,她连忙又道,“若无别的事,就退朝吧,吾要付诸行动开枝散叶。”   于是,风和日丽,何乐安被某人压得腰酸腿软,还听某人酸溜溜地道,“为免群臣有异议,为夫定日日夜夜努力,让陛下开枝散叶,血脉葱葱郁郁。”   “啊啊啊,你你,别那么用力呀!”   “为夫不证明为夫有心有力,怕你的臣子们,又让你选男妃。”   “啊,夜明啊,你别,别生气,他们就,就是随便提,提提提议,我没当真的!!”   “你不当真,他们可有心有意有那可恶的念头,指不定哪天就给你安排些美貌的男子侍寝了,来,宝贝儿,抬高点腿儿……”   于是,何乐安数日下不了床,数日上不了朝。   几日之后的某一夜,仲孙玥将云国女帝拐出国了,留纸条曰:“君要与陛下寻找适合开枝散叶的地方,有事密函,无事勿扰,小事木棉丞相处置便可。”   (全文完)   **   因为要二千字才能发表,我在这里透露原来的设置吧,之前薛慧语的感情线其实更丰满的,她与宣亲王世子成亲后,发现宣亲王是大BOSS,但那时候已经与宣亲王世子名副其实,还怀上身孕了,宣亲王世子是个好人,最后为救她们母子而死,后来的后来,薛慧语又与师清和在一起了,而师清和就是她的青梅竹马,曾心心念念的男子施憬淮,他们相识在四月,四月别称清和,应该也有人猜出来了吧。   因为改名换姓是罪犯欺君的,所以师清和一直都没有告知她实情,只用师清和的身份重新换得她的心,带她从往日的悲伤中走出来。   这个文原定一百万字的,我的大纲什么的,都很详细,但因为种种原因,只能仓促完结了,很对不起一直以来追文的亲,在这里郑重地说一声抱歉,非常抱歉。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